卡隆臉上自始至終掛著稚嫩的笑容。看著身旁安好的拉米爾,先前的所有的疲憊似乎可以全然忘記。


    但是拉米爾臉上卻無半點喜悅之色,晶黑的瞳仁中暗含著深深的不安。第一次感到這樣不安還是在精靈的故土塔魯克時,人族軍隊接連攻破城池時,引起巨大的恐慌所致,然而,這次確是由於眼前的這個少年。


    在經曆了長途跋涉和眾多阻撓後,他們僥幸活了下來,但是長時間的拖延已經讓卡隆的身體不堪重負。如果在這樣下去,拉米爾不敢在往下想。


    卡隆的臉上布滿了可怖的血絲,他精神萎靡,鼻息微弱,蒼白的臉上掛滿了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滄桑。


    “卡隆,你一定要堅持住,我們不止一次克服擺在麵前的困難,這次也毫不例外,終點就在眼前。”拉米爾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伸出袖口下一雙潔白無瑕溫暖的手握住卡隆的手。


    竟發現他的手冰涼的幾乎與死人無異。曾今,拉米爾也曾親身觸摸過親人們的屍身,不一而足的冰涼永遠刻在了她小小心靈的深處。那種天人離絕的痛楚和荒涼令她無法忘懷。


    在風中遙遙欲墜的卡隆轉過頭,睜開那重的不能再重的眼皮,幹枯的嘴唇抿了抿,幾近模糊的眼裏帶有屬於他獨一無二的溫柔,笑著,輕聲說道:


    “我很好,拉米爾……”


    看著卡隆這幅模樣,拉米爾幾乎要哭出來。


    從來沒有什麽事能令她如此心急如焚。


    路過的精古怪界和死靈火山,在往前就是住著傳說中能夠治愈一切疾病的雪山界靈的領域,拉米爾始終深信著,她一定能夠找到。


    但現在卡隆的情況卻是已經到了——如果卡隆在此處死去——


    真的不能再往下想了,每每想到這種結果,眼淚就在眼中不停地打轉。焦慮,無助,一種難以言表的情愫迅速滋生。


    “我們相陪伴這麽多年,一起經曆了生命中大大小小的變故,相互見證成長和胸中的夢想和誓言,時至今日,我們依舊在一起,未來也注定在一起,我們是一體的,這點苦難並不足以讓我們分開。卡隆……”


    看著卡隆空洞的雙眸,拉米爾擦了擦眼角的淚,從衣服的下擺撕下一條布條,纏在她和卡隆各自的手腕上。


    拉米爾走在前麵,領著低著頭垂著手的卡隆,朝著雪山前行。


    天地之間赫然一片瑩白。


    踱過刺骨的冰河,向著山頂出發,猛然抬起頭,口中吐出的熱氣氤氳著視野,一片鵝毛般的雪花落在了黑袍下精靈少女晶黑無垠的瞳仁中。


    無數的雪花落滿了他們的肩頭。


    拉米爾回想起故鄉三月的種種光景,鮮花綴滿枝頭,陽光溫暖世間,有什麽能比這還要令人動容?


    哥哥帶著她在森林中遊玩,即使一整天也不會覺得累,似乎永遠沒有天黑的那一刻。


    母親會給予她最溫暖的懷抱,會親切地呼喚她本來的名字“伶……”


    但這已經全部失去了,消失在美好的記憶中。她的名字叫拉米爾,精靈族的王子,永世不會改變。


    幽悵的目光投向卡隆。


    “你已經是我的全部。”心裏的聲音傳來,但是隻有自己能夠聽見。


    等他們好不容易爬到山頂,才發現,山不止一座,無數的山巒進入視野之內。天地一色,蒼白如晝。


    冰冷的小臉上露出倔強的表情。


    “那就在翻過一座大山吧,直到最高的那一座。”


    連夜的暴風雪幾乎把他們壓完了腰,連續雪崩的巨響響徹在耳旁,群山之間久久不絕於耳。


    第二天他們從積雪中爬出來,卡隆連最後的眼睛也布滿了血絲,徹底失明了。


    “拉米爾,天好黑啊,我們要接著走嗎?”


    白晝中的拉米爾強忍著心中的悲涼“時間來不及了,我們必須抓緊時間。”


    “可是我好累啊……”


    “我們都是男子漢,不能說怕累。”拉米爾目光顫抖地說道


    卡隆喉嚨艱難地吞咽了幾下“你說的對,我們都是男子漢。”


    看著卡隆使出全部力氣才從地上爬起來,拉米爾絕望的心緒差點爆發出來。


    卡隆依舊低著頭跟在後麵,隻不過,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他的速度是越來越慢了,恍惚之中能夠聽見他那自言自語。


    不久便又是一陣冰雹,打在身上就是一塊淤青。


    拉米爾在地上開了個學洞,勉強擠進去以躲避外來的傷害。


    水袋中的井水早已結冰,幹糧也所剩無幾。


    拉米爾取出最後的糧食送到卡隆嘴邊。


    卡隆卻用他那幾乎已經失去知覺的手推開,嘶啞地說道“還是拉米爾回去的時候吃吧。”然後閉上眼睛,不久又徐徐睜開。


    “拉米爾,我走不動了,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了,我都不知道為什麽這裏的夜會這麽長,看不見月亮也看不見星星,是不是我快要死了……”


    “沒事的,卡隆,你的氣色看起來不錯,況且不是有我在身邊嗎?”


    “對啊……還好有拉米爾你在身邊……”說罷,又把眼睛給閉上了


    這一晚,拉米爾徹夜無眠。


    第二天,冒著風雪,拉米爾找到了一些枯草殘葉,給卡隆做了一個草墊。


    就這樣,拉米爾用她那羸弱的身軀,一路拉著卡隆行走在雪山間。


    翻過一座又一座山,殘暴地風雪把它所有的淫威全部施展在了這個倔強的精靈身上,但越是阻止她前行,就越是令她永不言棄。


    雪山上,白色的飛鳥破空長鳴。


    當晚,疲憊不堪地拉米爾被一陣卡隆的驚叫聲驚喜。


    卡隆企圖睜大眼睛,雙手不斷地揮舞,“拉米爾!你在哪?”


    一隻溫暖地手悄悄覆在他的臉上,少年立刻安靜下來。


    “原來,你一直都在啊。”又靜靜地昏睡過去


    拉米爾依偎在他身旁,蜷縮成一團,任憑風雪從頭頂呼嘯而過。


    在夢中,她夢見了一個金發碧眼的仙子。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個從未見過的仙子後,心中突然一陣悸動,溫暖如春。


    拉米爾夢見她躺在金發仙子的膝上,感受著她給予自己的溫暖,就像是母親給予她的溫暖。看著她的笑容拉米爾心中升起無限的溫情,甚至致使她伸出手想要觸碰仙子的絕世容顏。


    但是在即將觸碰到的一瞬間,仙子的麵容像霧一樣消散了,留下拉米爾抬頭凝望。


    “辛苦你了……”


    聲音轉瞬即逝,拉米爾從夢中醒來,卡隆依舊躺在哪兒。


    三天後,拉米爾跪在群山之巔,揚起這張飽經風吹雪打的稚嫩臉龐,沒有過多的表情,身後的卡隆依舊安靜地躺在草墊上。


    此時此刻,天地間一片前所未有的寧靜,唯有肅殺的寒風依舊撩起額前的細碎劉海。


    緩緩抬起那雙早就凍得失去知覺的小手,竭盡全力地彎曲合並,閉上眼,冰花在眉梢上鑲了一層銀邊,青紫的嘴唇慢慢挪動。


    微弱的祈禱聲從這身軀中溢出,卻隨風消散了。然後她就保持這個動作,沒有了動靜。


    星星點點的雪花飄灑下來,落在冰涼的臉頰上。


    不知過了多久,在這雪山之巔,有人踩著碎雪走了過來。


    一個身著白衣的貌美女子走到拉米爾身旁,優雅的氣質堪比王室,冰肌雪發讓她有一絲遠離塵世的聖潔感,看著眼前早已凍僵的精靈,她的眼裏劃過一絲震驚。


    伸出那雙潔白無瑕的雙手,將拉米爾緊緊抱在懷中,感受著她微弱的呼吸。


    “聖潔而又孤傲的精靈,是什麽原因讓你通過層層困難冒死求見於我?”


    女人目光微轉,落到躺在草墊上的卡隆。


    睫毛微顫,拉米爾在溫暖中緩緩睜開雙眸。


    “你是?”


    “我就是你要找的界靈。”女人的聲音縹緲虛幻,如同空穀傳響。


    拉米爾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傳言雪山之巔的界靈可以治愈普天之下所有的疾患,我的朋友生命危在旦夕請你救救他。”


    “可憐的孩子,你可知道你的生命也許會走向終點。”


    “我……不能沒有他……”拉米爾哽咽著說道,卻很微弱。


    “究竟是哪位親人讓你如此奮不顧身?”


    拉米爾伸出手指向躺在草墊上的卡隆。


    “人類?”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親人,請你務必救救他。”拉米爾用幾近哀求的聲音說道


    “我不明白……你明明是個精靈……”


    “如果他的生命在此凋零,我的生命也會就此消散,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為什麽?”女人用哀傷的目光看著她


    “因為他是我的希望。”拉米爾說道


    “對不起……我辦不到……”女人低下頭,起身轉向,背對著拉米爾


    “為什麽?”拉米爾驚恐地問道“難道你就不願意發發慈悲,拯救一條鮮活的生命?”


    女人歎氣道“不是我不願意救你的朋友,而是我沒辦法救治已故之人。”


    拉米爾胸口一悶,睜大眼睛“你說什麽?”


    “很遺憾……你的朋友的在我來之前就已經死去多時……”


    拉米爾捂住胸口,她清楚地知道,有什麽東西突然碎了。一步一步走到卡隆身旁。此時的卡隆牙關緊閉,雙眼凹陷,顴骨突出,頭發散亂,平靜的胸腔反襯著他冰涼的軀體。


    拉米爾拾起他僵硬冰涼的手臂,有些粗糙的手掌難以伸展開。


    她把臉貼在卡隆的胸口,紅潤的眼中帶有祈求的目光。


    “你的朋友,死於世界上最為陰狠的詛咒,隻有當生命枯竭詛咒才得以終結,而這詛咒從小就被埋下,所以他注定活不過十五歲,血液幹涸至死。”身後女人的聲音傳來


    拉米爾猛然抬頭,任憑雪花落入眼中化成淚水流下來,麵朝蒼穹,有太多的悲傷和苦痛為之傾訴。


    張開嘴,喉嚨裏不見光的地方發出這世界上最為悲戚的哭喊,一個人終身所有的悲慟疊加難以爆發出如此令人為之動容的哭喊。


    群山在精靈少女的哭泣聲中戰栗,回聲不絕於耳。


    就連身後的界靈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可伶的孩子,你不用在哭泣,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救回你的朋友。”女人沉聲道


    拉米爾強行咽回去眼淚,絕望的淚眼中再次燃起希望。


    “什麽方法?”她迫不及待地問道,眼淚還在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有一個關於精靈的禁術,可以讓人死而複生。”女人淡淡地說道


    “要怎麽做?”拉米爾再次問道


    “你作為精靈的一半血,加上我的歐磁石的神聖光輝可以令生命再次湧動。”


    拉米爾擦了一把眼淚,說道“隻要能救活卡隆,你要我多少血都沒有問題。”


    “但是,之所以稱為禁術,是因為被取走一半血的精靈將永遠失去永生的能力,換句話說,百年之後,你也會像人類一樣壽終正寢。”


    拉米爾回過頭來,看著卡隆已然失去生機的臉龐,眼中充滿了不舍和不甘“如果這是命中注定,那麽我別無選擇!”


    “為了一個人類,而放棄你作為精靈永生的能力值得嗎?”


    “因為是卡隆,所以值得。”


    女人搖搖頭“我看不值……”


    “值得!”


    “值得!”


    “值得!”


    看著眼前的精靈目光堅定地連說三個值得後,女人終於垂下眼簾,目光中不在有任何波瀾,她掏出一顆名為歐磁石的透明水晶,鄭重地說道“我們開始吧。”


    拉米爾拔出由卡隆自己打造的短劍,割破卡隆和自己的手掌,看著灼痛處湧出的血液,拉米爾平靜而安詳。


    躺在卡隆身邊,側頭看著他的臉龐,將手緊緊握在一起,拉米爾眼裏閃過一絲喜悅。


    “卡隆……你有救了……”她輕輕地說道,哪怕卡隆根本聽不著


    界靈手中的歐磁石大放異彩,竟然發出比白晝還要強十倍的光輝。兩人沐浴在這聖潔的光輝下,拉米爾漸漸閉上了眼睛。


    隨著血液不斷地湧入卡隆身體內,卡隆臉上逐漸有了血色,那顆早已停止搏動的心髒此刻再次蘇醒,胸腔開始有了起伏,手指不經意間抖動更是昭示著生命的煥發。


    而拉米爾臉色越發的蒼白,寒冷從四肢襲來,而她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一切都完畢之後,界靈收回歐磁石,笑著對躺在地上的兩個少年點點頭,然後轉身消失在風雪中。


    無數雪花落在他們的身上,像是一場盛大的儀式。他們緊握在一起的手象征著血脈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刻直至往後,永不分離。


    卡隆猛地睜開雙眼,刺眼的陽光讓他一時間分不清周圍的環境,呼出幾口濁氣後,他方才感受到手中傳來的暖流。


    他扭過頭去,看見了拉米爾那張蒼白而又麵帶微笑的容顏,然後,他又抬起胳膊看了看,血絲已經全消失不見,仔細感受著身體的變化,與其說是大病初愈,還不如說是重生。


    眼淚一瞬間模糊了視野,他坐起緊緊抱住拉米爾,滾燙的淚水從臉上滑落,低聲的啜泣難以掩蓋心中的悸動。


    “一定是你救了我,拉米爾……”卡隆滿懷感激地說道,並深情地親吻了拉米爾的額頭。


    “我卡隆對天起誓,隻要我活一天,我就不會讓別人傷害你,你是我的親人,我所愛的人……”


    卡隆背上拉米爾“我這就帶你回家。”


    少年矗立在雪山之巔,背上拉米爾微弱的呼吸平緩而又均勻,麵朝群山,山下風起雲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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