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慈還坐在老地方,手裏還拿著那本《天龍八部》。最後一頁翻完,他長歎一口氣,將《天龍八部》放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他看了看病床,總感覺有人在盯著他一樣,他扭頭看去門口,四目相撞。


    林安不知所措起來,眼光逃避著,生怕會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一樣。她肚子裏的火還沒消,但是當看到冷慈安靜地坐在那,好像自己也能變得不那麽浮躁。她走了進來,尷尬地隨口說了個話題,“今天中午你吃了沒?”


    冷慈也拿出手機,翻動著什麽,“你吃了嗎?我現在訂。”


    林安拿起那本《天龍八部》坐在椅子上,仰著頭,“我不是很想吃。你訂自己的吧。”


    冷慈繼續滑動著手機裏外賣頁麵,“吃炸醬麵吧,上次不是沒吃嗎?還有就是你還是去換換衣服。”很快兩份炸醬麵的訂單顯示在屏幕上,冷慈直接摁了“確認”按鈕。


    林安又看了看衣服上的那黑色的汙漬,幹成了印記。她心裏的火又蹭蹭地往上漲,“都是那個死老頭,真的是!氣死我了!”林安跺著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


    冷慈放下手機,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林安發貨罵人,嘴巴嘟嘟的,實在可愛。他不禁從口袋裏又把手機拿出來偷偷地車側在大腿上,45度,哢擦,林安的生氣照永遠地存在了他的手機裏。


    他看了看手機,很滿意地塞進口袋裏,關心道:“怎麽了?”


    林安也不知怎麽的,她是在等他關心自己嗎?然後再全盤托出自己委屈生氣的事嗎?反正林安順著他的意把今天的事告訴了冷慈。


    冷慈沒有說任何話,隻是看著她,靜靜地聽著她的話,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在白色的瓷板上投下耀眼的光芒,卻被一張不大的桌子擋住了光芒的去路,照在了桌上那吃得光光的炸醬麵碗裏。


    冷慈遞了張衛生紙給林安,“你有真的了解你爸嗎?你對他的記憶停留在哪?”


    林安一下語塞,捫心自問,她也不知道。她隻知道爸爸是律師,曾經是個好爸爸。僅此而已。林安擦了擦嘴,“我好像真的不是很了解我爸。”


    冷慈站起來,收拾起桌上的垃圾,“其實你心裏對他的預期太大,所以在知道他不是你記憶中的樣子的時候,心裏的失望遠比你想象得要大。”收拾完,又走到衛生間裏,打開水龍頭,也許是水聲太大,也許是冷慈的聲音太小,林安並沒有聽到後麵那句話,“其實,失望比失去好一點。”


    林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冷慈說的話,像一把鉗子深深地撬開了她對過去的留戀以及對她自己的一廂情願的保護殼,什麽都在見到陽光的那一刻,煙消雲散。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落進她黑色的眸子裏,她沉默了。


    衛生間裏的水還在唰唰地放著,床旁營養液滴落的聲音,窗外救護車時不時地經過,“笛嘟笛嘟……”的聲音也時而傳進房內。


    林安起身,或許她該重新接受這樣的爸爸,應該去試圖了解他的過去吧。可她還有機會嗎?還是隨緣吧。營養液瓶裏滴下所剩無幾的透明液體,林安走到床旁,按下了那個紅色按鈕,很快,護士就過來了,又一瓶藥水掛在原來的位置上,又慢慢地滴落進管裏。


    “姐姐,姐姐……我又來了,嗬嗬嗬。”妞妞站在門口,手裏抱著一隻維尼熊。頭上還帶著一個不屬於這個季節的帽子。


    房間裏那不尋常的安靜一下就被打破了,林安朝妞妞招了招手,“快進來。”


    妞妞這次卻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沒有纏著林安和冷慈,沒有哭鬧。她抱著懷裏的維尼熊,“姐姐,我馬上就要走了。”


    她要去哪嗎?林安疑惑:“妞妞,要走去哪啊?”


    冷慈也從衛生間裏走出來,問了同樣的話。“妞妞,要走去哪啊?”


    “秘密。”妞妞捂住臉,又開心地指了指林安和冷慈,“下次,我回來的話,我帶姐姐和哥哥去遊樂園,好嗎?”


    林安和冷慈都點了頭,她說完,就一溜煙地跑出了房門。“姐姐,哥哥。拜拜,我媽媽在外等我,我先走了。”


    林安還沒來得及回她,妞妞就消失在了林安的視野裏。真是火急火燎的,林安笑了笑,“冷慈,你什麽時候走?今天還有時間補數學嗎?”


    “好。”冷慈走到椅子旁,把書放在桌上,“現在開始吧。”


    我是在給自己挖坑嗎?好好的,說什麽數學,林安垂頭喪氣地搬了把椅子坐在桌子旁,才半個月沒有看,就感覺陌生了好多,握筆的姿勢都有點不舒服,但她還是要繼續做下去,因為這樣可以取悅她喜歡的人。


    落日餘暉,揮灑著這碎金般的光,道路街道上滿是這碎金,而那些從樹葉間漏下的碎金則被篩成斑駁的影子,變成或明或暗的影子。


    林安看了看手表,五點了。可是窗外的太陽還是那麽耀眼,她該不該問冷慈回不回家呢?還是和自己一起吃完飯再回去呢?她手中的筆還在打轉,畫著淩亂的圈圈。


    冷慈敲了敲林安的腦袋,“你幹嘛呢?”用黑筆指了指草稿紙。


    林安停下了筆,結結巴巴地問了句“你……你……你和我一起吃晚飯嗎?”


    媽耶,居然說出來了,林安又盯著書上那道她已經解出來的題目,她也不知道咋回事,怎麽就這樣呢?是朋友這樣問,沒什麽不妥啊。不要怕啊,抬頭啊,抬頭啊,林安心裏不停地叫喊著抬頭,但是她還是不敢,她在等一個答案。


    “我今天有事,要早點回去。要我幫你點個外賣嗎?”冷慈合上了那本高中必刷題,又掏出了手機,“你要吃什麽?”


    失落了,自己是蠢豬嗎?為什麽要問,別人回了又不高興,她又握起筆,話裏還帶點生氣。“我等下自己去買,你要有事你就先回去吧。”


    冷慈沒有察覺出來,繼續翻動著手機裏的外賣頁麵,自顧自答著“你要吃蘭州拉麵還是麻辣燙啊?還是蘭州拉麵比較好,晚上不適合吃辣的。”


    林安使勁地在草稿紙上寫公式,急了:“怎麽這麽多事啊,這道題真的是!煩死了!”


    冷慈剛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焦急的敲門聲,劉靜站在門口,神情好像非常著急,“我能進來嗎?”


    還沒等林安說,劉靜就自作主張地踏進來了,“妞妞不見了。”


    林安還在生氣她的擅自主張,走進媽媽的房間裏,但她這話一出,林安立馬又將注意力轉到了妞妞上,“妞妞不是中午的時候回去了嗎?”


    還沒回答林安的問題,劉靜就自顧自地流著眼淚,抽泣著,這是林安第二次見她哭了,又是為了妞妞,也許正是因為媽媽這個角色吧,所以最心疼的不是自己反而是自己十月懷胎的孩子。


    看見劉靜哭,林安其實心裏也不好過,或許她見不得別人在自己麵前哭吧。林安放下手中的筆,徑直地走到劉靜麵前,“阿姨,你先別哭。我會幫你去找的。你先回去,說不定妞妞就回去了呢?”


    林安沒有請她進來,這是她最後的底線,怎麽說呢,她隻是不希望劉靜看到媽媽的這脆弱的樣子,畢竟劉靜在她心裏還一直貼著拆散她家庭的小三的標簽。


    “那麻煩你了,我回去等著。”說完,劉靜也沒有多留,邁著她那雙水腫的腳,走在走廊裏。


    林安目送著這個和她一樣孤獨的背影,她心裏更同情劉靜,頂著一個大肚子還要天天來醫院照顧妞妞,那個男人卻在公司裏相信那些封建迷信,自己的妻兒也不顧,她還有點慶幸自己早就被拋棄過。


    她回到房間,看著已經背好書包的冷慈,“你現在回去吧,我也要馬上出去。數學還是明天教吧。”


    冷慈拿過林安放在桌上的手機,走了過來,“說什麽鬼話,我和你一起去吧。我的事剛打了電話解決了。”


    林安在護士站逗留了一下,她求護士多多照看下媽媽。很快,那護士阿姨一口就答應了。現在隻剩下妞妞了,林安也一頭霧水,不知道應該去哪找開始,偌大的北川市,找個小孩就像海底撈針一樣。


    她突然想起妞妞中午說的遊樂園,看來要先去那裏找她了,可是遊樂園在北川就有兩個。


    “冷慈,我們先去遊樂園吧。”


    “林安,我們先去遊樂園吧。”


    突然的默契,緩解了林安心裏的緊張,“遊樂園有兩個,分頭還是一起?先去哪個呢?”


    “一起吧,我們先去最近的。”


    夜幕降臨,一盞盞燈,閃著橘黃色的光芒擺在路旁,街道上的汽車一輛緊跟著一輛,一排緊挨一排,鳴著刺耳的笛聲,他們還在沿路詢問路人有沒有見到過一個抱著維尼熊的小女孩,不停地跑著,趕著,趕去遊樂園,隻希望那個抱著維尼熊的小女孩還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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