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力的手掌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林安這才放心了許多。“那就好,那就好。”


    “冷慈?”


    “嗯?”


    “我有點害怕。”


    林安確實害怕,這滿是石塊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除了黑還是黑。她敏感的耳朵聽著四周的靜寂,耳膜都快被這股安靜給震碎了一般,心裏不停地打鼓。她努力地握著冷慈的手,在這個黑暗的牆角裏,隻剩下她和冷慈了。


    “我跟你講故事吧,嗬……你還記得我一年前的話嗎?”冷慈稍稍移動著他的身體,跟著林安的手在石子裏摩擦著。


    一年前,那天他睡在她旁邊說的他的童年嗎?她還記得他有一個惡毒的繼母,應該是他弟弟的媽媽吧,也就是柴言老媽。


    “我還記得,嗯,我聽著。”


    冷慈清清嗓子,“那天媽媽罰我站在院子裏,我不滿她的偏心。心裏不知道為什麽那麽抵觸她,就趁她去準備晚飯的時候,跑了出去,那個時候,我隻是賭氣地淌過那小溪去了岸對麵,走過一片稻田,走著走著就迷路了,忘了回家的路了。”


    冷慈停了一會又繼續說下去,“那天的黃昏是我這一生永遠不會忘記的景色,西邊的天全都是金黃色的光芒,我站在一個稻田裏壘成的泥巴路上,遇見了一個穿著藍色寬鬆大衣的男人,他滿嘴的胡子拉碴,眼角還有一條明顯的疤痕。他走到我麵前,說:“你個死孩子,哪來得啥,我帶你去找你爹。”我當時真的以為他會帶著自己去找我爸,因為他的話是我們那的鄉音,我當時還很感謝他,感謝他把自己帶到大馬路上。”


    “你知道的,這種單純的想法也就隻有小時候愚蠢的自己才有。”


    林安在黑暗裏點了點頭,小時候,隻要個糖就會很開心地和大人們走,後來長大回想隻覺得自己那個時候傻得可愛。


    “他牽著我說,就在前麵,可越走越遠,我就害怕了。晚上都黑了,我聽見了後麵爸爸的叫聲,我停住了步伐,往回跑。我拚了命地叫我爸的名字,那個男人隻走了幾步就把我抱起,那有難聞煙味的手堵住了我的嘴,我望著那快要趕來的手電筒的燈光晃著自己的眼睛,那個時候,我多麽想我爸能夠再快點來,那男人也抱著我跑起來,人跑也跑不過自行車啊,我爸沒一會就堵在了那個男人前麵。”


    冷慈哽咽的聲音在黑暗裏聽得格外清楚,林安左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拍了拍。


    “那男人還不肯放自己下來,拿起地上的石頭就扔向我爸,我爸直接衝到他麵前用手電筒直接打在了他的頭上,一下,兩下,我爸停手了,他頭頂上的血落在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人臉上。我就那樣杵在那,眼睜睜地看著後來我爸被抓了進去。”


    林安終於在這個秘密裏找到了他們之間的一道共通的門。誰也不會懂他們看著一個人死的那種感覺,害怕,恐懼……這一些林安都深有體會,原來他們一直彼此的最後的依靠了。當孤獨地在世上行走的時候,若不是遇見一個和自己有點相似的人,怎麽能在悲痛的時候互相舔傷口,互相支撐著彼此走得更遠。


    “冷慈?”


    “嗯?”


    “辛苦了!”林安往後都不會再逃避了,她以前總以為沒有人會感受她的疼痛,或許直到今天她才感覺到原來她的疼痛有人很小很小就已經承受過了。所以她也要做冷慈夜裏前行的那盞指明燈,“往後,我保護你。”


    “如果我們出去了,那你答應我,一直不要離開我,拋棄我。”冷慈的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聲音也略微低沉無力了些。


    “好。”林安決定用這一生去守著這諾言。


    “你是不是傷口太疼了?要不要靠在我的肩上休息啊?”林安挪動了身子,拍掉了肩膀上的灰塵。


    冷慈靠了過來,慢慢地喘息著,靜得讓林安一點都感覺不到。


    他們沉默了一會,有一會,林安聽著手腕手表的針表在走動,哢哢哢哢地一秒接著一秒,度日如年的黑夜好漫長啊。似乎從一開始滿心期待的營救慢慢地變得沒了耐心,她不敢亂動,冷慈還靠著她沉睡著。沉重的負擔卻讓林安踏實了許多。


    “冷慈?”


    “嗯?”


    林安怕他睡太久而起不來了,黑暗裏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異常地從心裏冒了出來,幸好他回應了自己。


    “沒事。”林安靠在牆上,太累了吧,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們十指相扣的手擱在他們中間,地上的沙粒陷進了他們黏黏糊糊的皮膚上。


    中間林安總會醒來,總會重複叫著他的名字。一次,兩次,三次,他的回答越來越虛弱。


    林安的心揣揣不安,她放開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臉,冷汗,體溫一直在降。林安焦急地喊著救命,救命……在這一塊塊大石塊下,聲音越傳越小。


    人真的是個規律的生物,即使在這種危險的境地,也會肚子餓,用不上力。林安越喊越沒力,她想喝水,想吃飯。她想活著,陪著冷慈一起回去櫻花道。


    卻還是昏在了那還沒有坍塌的牆角,桌子抵住了一個個小小的圈子。靠著冷慈那頭的桌子早就被壓癟了,他的腿被壓在那鋼筋混凝土下,黑暗裏血都隻是一種黑色的液體,一點點往牆角流了過去,染濕了他們的白色衣服……


    林安再次隱隱約約睜開自己的眼睛,頭頂上的一塊石頭被挪出來一個小洞,光順著那個洞打在了他們兩之間,一個滿頭灰塵的人身上,手裏還帶著那根紅繩,血還在往牆角流去,他的大腿上被紮了一根穿過的黑色的鋼筋,慘白的臉在灰暗的光線裏格外地張揚。她眼裏的淚水最後還是無力地滴在了他的手上,他卻一動不動,她聽著穿著紅色衣服的陌生人,“一二,抬!”眼睛在強光下被人蒙上了一層白布,林安渾渾噩噩地喊著:“冷慈……”卻沒有一個人會在意她口中的名字。


    鋸齒割動著鋼筋水泥迸發出異樣的火花,他們埋著頭救助著還在這層樓下的學生和老師,血混著水泥沙礫變成了烏黑的石子,一點點滾進這坍塌的廢墟下,不見了蹤跡。


    當林安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忘記了自己還在現實裏,她曾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到了所謂天堂的國度,當她再次挪動自己的身體時,那種疼痛感一點點蔓延至全身。她看著福子姐,穿著白色的大褂站在床旁。她記得自己摘過氧氣罩的,她以為再次醒來的時候會碰見冷慈,隻是她想不到自己的命這麽硬。


    福子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說:“快點好起來,冷慈還在等你。”


    冷慈,他還活著嗎?他不是……林安始終記得他看見在廢墟下冷慈最後的一眼,像一玩偶樣沒有半點生命的氣息,她疲倦的手用盡了力氣抓住了福子,微笑著:“真的嗎?”


    福子點了點頭,白大褂上還留著已經幹掉了的血跡,疲倦又匆忙地離開了病房。


    原來他還活著啊,心裏的那種喜悅比自己還活在這世上還要開心,好像活下去的理由就隻剩下了她許下給冷慈那個在黑暗裏的承諾了。


    不離不棄,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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