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侍郎進了屋子還是咳嗽,彎著腰像個蝦米。胖盧三坐起身來笑道:“我的老哥,你怎麽才來呀!莫非我那兩位側嫂夫人拉住你,不讓你出來?”徐侍郎一麵咳嗽,一麵說:“不是,不是!我腰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因為我昨天跟你訂的約會,現在不能不掙紮著來。”說著一頭躺在榻上。雅娥趕緊把燒好了的煙,遞給徐侍郎。胖盧三便問徐侍郎的跟班旺兒跟來了沒有?徐侍郎一麵噴著煙,一麵說:“來了,他在外頭吧。”胖盧三就叫雅娥出去告訴旺兒,叫他到寶車班趕緊把翠纖叫來。雅娥出去,就跟那徐宅的漂亮小跟班兒的說話去了。


    這裏胖盧三跟徐侍郎對麵躺著抽煙說話,等了好大半天,纖娘帶著她母親謝老媽媽就來了。徐侍郎見纖娘的容顏,今天更俏麗了許多。穿的是元青綢襖,月白綢褲,真象嫦娥一般的淡雅素潔。徐侍郎立刻連腰痛也忘了,就笑著說:“昨天一天沒見你,你的心口痛好了嗎?”纖娘陪笑說:“好了,叫徐老爺惦記著!”謝老媽媽在旁說:“這孩子心窄,有時遇見一點不順心的事,她就要心口痛!”


    胖盧三說:“以後好好調養調養也就好了。”


    纖娘半跪在榻上,拿起煙簽子來,要給他們二人燒煙;胖盧三攔住她說:“你別累著了!交我們自己燒吧!”又回頭向一個使喚的婆子說:“你搬兩個小凳兒來,叫姨太太跟翠纖姑娘坐下。”又向謝老媽媽說:“老太太,你隨便坐,我不張羅你了!”


    當下那婆子在榻前安放了兩個小凳,雅娥靠著胖盧三,纖娘靠著徐侍郎,半躺不坐地依在那裏。


    胖盧三忽然假作驚訝地,向纖娘說:“纖娘,我告訴你一件事。你知道那個李慕白嗎?你猜他是個幹甚麽的?”-


    四鏌惶提到李慕白,臉上便泛起紅霞,勉強笑道:“我聽說他是個秀才。”胖盧三笑道:“甚麽秀才啊!原來他是一個江湖大盜!昨天案子犯了,叫九門提督衙門給抓了去了,一定非砍頭不可!”纖娘一聽,不由急得顏色改變。那邊謝老媽媽,也騖詫的了不得,說道:“哎呀,看那麽斯文的人,原來是個賊呀!”


    胖盧三冷笑說:“斯文甚麽?你看他憑著會些武藝,動不動就請打人。打了我,打了黃四爺,還打了北京有名的幾個鏢頭。天天甚麽事也不幹,也要逛班子,也要穿好衣裳,究竟他仗的是甚麽?我早就疑心他,果然,昨天案子發了。原來他在外省就是強盜,來到北京之後也作了幾樁大案。”纖娘聽了,心裏又是傷心,又是害怕,不由嬌軀亂顫。胖盧三說:“衙門裏早就打聽出來了;李慕白作案子得的錢,全花在你的身上了。”謝老媽媽在旁說:“哎呀!我們不知道他是賊呀!”纖娘嚇得流下淚來了。胖盧三說:“人家衙門不管你們知道他是賊不是,隻要他在你們那兒花過錢,你們就得跟窩主同罪。”說到這裏,他忽然轉變口氣,說:“可是你們也別著急,我跟徐大人早給你們打點了,衙門不至派人把你母女抓了去;可是你們不能冉在寶華班住著了!”


    謝老媽媽趕緊央求,說:“盧三老爺,徐大老爺,您二位老爺千萬可憐我們娘兒倆,求一求衙門……”說著也痛哭起來。胖盧三假意歎了口氣,說:“我也替你們怪難受的。以後若不叫你們在班子裏混事,你們不用說沒吃喝,就是連住的地方也沒有呀。”謝老媽媽趕緊乘機說:“上回盧三老爺不是提過嗎?徐大老爺要收下我女兒作妾;我想那不但是抬舉我們娘倆,也是可憐我們娘兒倆!翠纖,你快求求二位老爺吧!”


    胖盧三看了徐侍郎一眼,麵上露出得意之色,仿佛是說:老哥,你看我盧三的手段怎麽樣?又見纖娘用手絹掩麵在哭泣,真是楚楚可憐,心中不免又動了點妒念。想著:這麽好的美人兒,我送給老頭子去享受,未免太便宜他;轉念又想,以後把纖娘接出來,也是住在自己這個外家裏,日久天長,那還不跟自己的人一樣嗎?


    於是他故意作著不著急的樣子,說:“要說把纖娘接出來,跟徐大人過日子,可真是你們娘兒倆的造化!不但纖娘享-,你的後半輩也一點不用發愁了。再說你女兒作了徐大人的姨太太,無論甚麽衙門也不敢再找尋你們。徐大人不久就要作撫台,家眷不便帶,自然帶著你女兒;到了外省,誰還知道你的女兒是班子出身呀!哪個官員不敬奉撫台的嶽母呢!”謝老媽媽一聽這話,不由破涕為笑,說:“噯喲!盧三老爺,這話我可當不起呀!隻要徐大老爺行好,收我女兒作個丫頭,叫我作個老媽子,我們娘兒倆就這輩子也忘不了二位老爺的好處了!”


    纖娘見她母親太卑鄙了。徐侍郎要納自己為妾的事,已經提過幾次,自己因為李慕白,曾尋思了幾天,也沒決定主意,到底是答應他還是不答應他。如今一看,以自己過去身世上的苦處和現在李慕白案子的牽累,實在不容自己不屈身忍痛去給徐侍郎作妾,以保住母女的生命。這樣一想,越發捩下如雨,嗚咽不迭。徐侍郎用手抱住她,勸她不要哭。說:“甚麽事都好辦,你就別哭啦!”


    胖盧三噴了兩口煙,又說:“徐大人早就有意,我也跟你們提說過兩回;可是纖娘是含糊其辭,也不說願意,也不說不願意。現在既有李慕白的那件事出來,徐大人叫我問明白了你們,纖娘要是願意跟徐大人從良呢,那麽由明天起,你們就搬出寶華班,在公興店找一間房子先住下。三兩天內就叫-齏筧稅涯隳概接來,就住在我這兒。那西房三間纖娘住,東房兩間謝老媽媽住,一切家具都現成,再雇上兩個老媽子,足能服侍你們。纖娘雖然沒有身價,可是徐大老爺說過,拿出二千兩銀子來存在我的櫃上,把折子交給她自己。這都是說纖娘願意的話;假若纖娘要是不願意呢,那我也得告訴你們,徐大人可是作官的,不能再認識你們這跟大盜有牽連的人了。”


    謝老媽媽在旁,又是喜歡,又是害怕,趕緊走過來,向纖娘說:“姑娘,你就答應徐大老爺吧!


    快給徐大老爺、盧三老爺謝恩吧!”當下纖娘抽抽搐搐地把眼淚擦淨了,說:“徐大老爺這麽抬愛我,我怎能還不願意呢?我跟我媽明兒就搬出寶華班去。”胖盧三一聽纖娘嬌滴滴地說出這樣話來,不由得哈哈大笑,拍著徐侍郎的肩頭說:“老哥,我這個媒算是作成了,就等著喝你的喜酒來了!”


    當下纖娘向徐侍郎向胖盧三行禮道謝,雅娥和老媽子也向徐侍郎道喜。徐侍郎喜歡得直咳嗽,腰又痛起來了;可是他掙紮著精神,先問謝老媽媽在外頭還有甚麽欠的賬沒有?謝老媽媽說:“賬倒沒有多少,就是在班子裏使了一百兩銀子,外頭還有點零碎的帳,算起來共也合不到二百兩銀子。”


    胖盧三說:“這算不得甚麽,明天你叫她們開個賬單,到我西櫃上頷錢去得啦。”徐侍郎又笑著問纖娘要甚麽東西?纖娘搖頭說:“我也沒有甚麽可要的,衣服首飾,我現在還夠用的;再說現在就是做甚麽東西,也來不及再做。”


    徐侍郎說:“不過我看你的衣裳都是些淡淨的,無論怎樣也得有一件大紅的衣裳呀!”謝老媽媽在旁說:“我們姑娘有大紅的襖兒、大紅的裙子;雖然舊了一點,可還穿得出去。”纖娘聽她母親提到她那身大紅衣裙,不由又觸到她早先的一件難過的事。心裏一陣難受,眼淚又要奪眶而出,勉強忍製住。


    這時胖盧三見徐侍郎為這些小事麻煩,心裏又覺得好笑,又覺得生氣,就說:“這都好辦,到那天我想也沒有多少人來。纖娘隻要穿得不太素也就得了,難道纖娘非得穿戴鳳冠霞帔,徐大人非得戴上二品頂戴嗎?”說得徐侍郎也不禁掀著胡子大笑,一麵咳嗽著。又談了一些別的話,纖娘母女就坐著車走了。


    纖娘在車裏還不住流淚,直到了寶華班門首,她才把眼淚擦幹。謝老媽媽此時很喜歡,下車時覺得身體特別輕便。纖娘也下了車,謝老媽媽攙著她女兒,才一進門,就見毛夥迎上來說:“纖姑娘回來了,這位老爺等了你半天啦!:”


    纖娘吃了一驚,抬頭一看,就見是個闊客人,身材肥碩,沒有胡子。穿著深灰色官紗大褂,青紗坎肩,頭戴青紗小幅。帽上嵌著一顆很大的珠子,手搖折扇望著纖娘笑了笑。謝老媽媽剛要說:“我們姑娘明兒就從良去,現在不接客了!”卻聽這個又胖又闊的人說:“我是德五爺托咐來的,要跟纖娘說兩句話。”


    纖娘一聽說是彷五爺托咐來的,就想,德五爺不是李慕白的那個有錢的朋友德嘯峰嗎?不由打了一個冷戰,說道:“有甚麽話你就說吧!”那胖客人說:“話很多。你的屋子在哪兒,到屋裏我再跟你細說。”纖娘又驚又怕地,沒有法子,隻得帶著這個胖客人上樓。謝老媽媽雖然心裏不願意,可是因見這個客人穿得很闊,像是個作官的人,便也不敢得罪。


    到了樓上纖娘的屋裏,纖娘把燭挑了挑,就問說:“這位老爺貴姓?”胖客人說:“我姓史。”-


    四錈闈啃α誦Γ說:“史老爺請坐吧!”姓史的胖客說:“我不坐著;我來告訴你,就是那跟你相好的客人李慕白,昨天叫九門提督衙門抓去了。我就是他的朋友!”纖娘和她母親一聽,嚇得麵色全變了。那姓史的-客人又說:“李慕白本是個規矩的人,因為他不受人的欺負,才得罪了胖盧三和徐侍郎。這次全是胖盧三、徐侍郎兩個王八蛋,買通了提督衙門,誣賴李慕白是大盜,要製他死命;可是一沒有憑據,二沒有見證,李慕白在北京又有許多好朋友,不多日子必能把他營救出來。我現在來告訴你,就是那胖盧三、徐侍郎要是趁這時候逼你從良,你可不準跟他們去。李大爺待你不錯,你可得講點義氣;要不然李大爺出獄之後,一定不依你;我姓史的若知道了,也是誰也不能饒!”說時繃著臉上的胖肉,態度很是凶惡。


    纖娘和她母親全都嚇得臉色煞白,心突突地跳,兩條腿打顫。那姓史的胖客人說完,又囑咐道:“你們聽明白啦!”纖娘點頭說:“聽明白了!”姓史的說:“好!好!”說畢,轉身就走。少時聽得一陣沉重的樓梯聲音,那胖客人就走了。


    這裏纖娘掩麵哽咽著哭起來。謝老媽媽嘴裏叨念著說:“這是哪兒來的事,咱們都答應人家徐大人了,難道能夠反悔嗎?再說咱們吃堂飯的,看誰有錢,就能跟誰從良。他姓李的天殺的,在咱們這兒才花了幾個錢,就能攔得住咱們不嫁徐大人?這樣的人,真是殺了砍了也不多呢!”她又指著翠纖說:“這都是你,瞧上了他小白臉兒,跟他那個窮鬼,磨了那些日子。依著我,那回他吐了你一床,第二天就不見他麵,也不至於他把盧三爺給打了。現在犯了案,還差點把咱們也連累上。你也不想想,你爸爸臨死的時候,囑咐你甚麽?我跟看你受了多少苦?你難道就在這班子混一輩子嗎?還是跟那窮鬼受罪去?現在這不是托菩薩保佑,徐大人看得起咱們,又有盧三老爺那位貴人,成全著咱娘兒倆。這明兒一過去,你也做做官太太,我也跟你享享-;偏偏又來了這麽一個胖東西。你別瞧他穿的闊,多半也是個賊。他來恐嚇咱們!哼!咱們才不怕他呢!明兒我非得告訴盧三爺不可,不管他那一套。回頭我就跟掌班的算賬,明兒咱們就搬出去,看李幕白跟這姓史的能夠把咱們怎麽樣了?”


    這時纖娘聽了她母親提到她父親臨死時說的話,又嚕嗦著不該與李慕白那樣好,不禁芳心如絞,躲到裏間,一頭倒在床上痛哭。不想又把那蘇漆的枕匣觸碰一下,裏麵的匕首響了一聲,這越發觸動她的傷心之事,因此就想起她以往的淒慘身世。


    原來謝纖娘是淮陽青江浦人。她的父親名叫謝七,會幾手武藝,也能讀點詩文,畫幾筆畫兒,並會諸般雜技,向在一位財主家中幫閑為生。謝老媽媽年輕時是一個娼妓,後來嫁了謝七,就生了纖娘。纖娘在七八歲時,謝七就被那財主家辭掉,閑了些日,竟弄得衣食不繼。謝七無法,幸仗著他為人聰明,會要些玩藝。他能夠把五把短刀上下地扔著,去用手接,手裏永遠拿著兩把,空中飛著三把,決不叫一把刀掉在地下。他並且還會吞寶劍、變戲法;並教會了纖娘打花鼓、唱小曲,於是便一家三口,在各處飄流著,賣藝度日,有時也能掙不少的錢。


    十幾年來,纖娘隨著父親各地行走,雖然飽受風霜,備嚐辛苦,但卻出落成一位絕世的美人。她父親謝七曆年賣藝所得,也積蓄了幾個錢,而且年紀也老了,便不想走江湖,遂在河南駐馬店的地方住下,打算買幾畝田地,在此落戶。不料卻被本地一個惡霸看見了纖娘的姿色,這個惡霸名叫吞舟魚苗振山,是河南省有名的英雄。此人臂力驚人,慣使一口撲刀,水性也精通。並且能打飛鏢,百發百-校走江湖三十餘年,從來沒遇見過對手。此時已有五十多歲了,但他還時常出外。每次從外麵歸來,必是金銀滿載,而且帶回來美貌年輕的女人,也不曉得他是怎麽得來的?積年既久,他弄得有數十頃良田,蓋得很大的莊院,養了一百多個長工和莊丁。居然也與官府往來,成為本地的紳士,人喊呼之為“苗大員外”。不過這種尊稱,總是當著他手下的人,背地裏卻叫他“苗老虎”。因為苗振山獨霸一方,魚肉鄉裏,無惡不作,真比老虎還要厲害,鄉間的人沒有不在表麵怕他,心裏恨他的。


    苗振山沒有正式的老婆,隻有曆年在外麵拐騙搶掠和在本地霸占的女人,約有二十幾個;雖然個個也穿綢著緞,似玉如花,但其實比囚犯還要可憐。因為苗振山性情極為暴虐,並且多疑,對於屬於他的那些可憐的女人,時常打罵。偶有言語和行為不慎,被他起了疑,那就非被他慘害不可。有人說:進他門的婦女,至少也有四五十人,可是現在隻剩二十幾個。那些可憐的女人,都不知怎麽糊糊塗塗地就死了。


    這次他看見了謝七的女兒纖娘,就用一種強硬的手段,把纖娘得到手裏,把謝七和謝老媽媽安置到莊院後麵的一間破土房裏去住。頭一個多月還很寵愛纖娘,給纖娘做紅緞衣裙,打金首飾,也不虐待纖娘;可是過了些日,他就發起脾氣來,抓了個隙兒,打了纖娘一頓鞭子。纖娘是在江湖長大了的,性情未免放縱,就哭哭啼啼,頂了苗振山幾句。苗振山大怒,把纖娘摔在院中,命她跪著,用皮鞭沾涼水,渾身抽她,旁邊誰也不敢上前來勸。這一場毒打,纖娘鱗傷遍體,兩月未愈。住在莊後的謝七夫婦,也時常受苗家的奴仆們欺負。


    這次謝七夫婦與纖娘商量好了,打算一同秘密逃走。不料都已走出了莊子,又被苗振山發覺追回。喝令莊丁,把謝七打了個半死,把謝老媽媽也抽了一頓鞭子,把纖娘更是毒打了一頓,鎖了十幾天。因為到了他的生日,才算放了纖娘。


    纖娘到這時,連一點愁容也不敢帶,百般獻媚,才把苗振出的脾氣哄好。可是纖娘的父親謝七,卻被那一頓亂棍打傷了內部,在小土房裏趴了半個多月就死了。死的前幾日,纖娘兒了她的父親一麵,她父親就囑咐纖娘說:“我快死了!是苗振山打死我的!我死後你們娘兒倆,還得想法子逃命,要不然早晚也得教他打死!”又說:“你們娘兒倆將來若能逃出,就到北京去,那是天子腳下,還不能沒王法。你舅母在北京班子裏當跟人,你們跟著去混事也好。將來找個做官的主兒從良,也有個保護,要不然苗振山早晚找你們去!”


    後來謝七死了,纖娘反倒處處討苗振山的歡心;不過她卻暗藏看一把父親遺下的匕首,想要等機會刺死苗振山,為父報仇,殺死仇人後,自己也一死。可是終於沒有下手,第一是懼怕苗振山方大,不容自己下手;第二是想自己死後,母親更沒有了依靠,所以又在苗家忍痛受辱,住了半載有餘。這日苗振山忽然受了他外甥金槍張玉瑾的邀請,往開封府去了。


    苗振山走後,纖娘才同她的母親,冒險逃出。一路艱苦,來到了北京,找著她的舅母。她舅母金媽媽隻是孤身一人在京,早先給班子裏的姑娘們梳頭,積蓄了幾個錢,買了兩個小姑娘,養大了之後,都送在班子裏去當妓女,都能替金媽媽掙錢,所以金媽媽在南城買了小房子,又認了個幹兒子,居然是位老太太了。


    纖娘和她母親投到這裏,並不敢說是由河南苗家私逃出來的,隻說父親死了,無以為生,所以才-侗季四咐礎=鷳杪枰豢矗這個外甥女長得十分俊俏,年歲又正相當,若送在班子裏,一定是位紅姑娘;並且知道謝老媽媽就是娼妓出身,想她們必是甚麽事都肯幹,於是就笑著說:“你們娘兒倆不用發愁;憑姑娘這模樣兒,要想吃好,穿好的,還不容易嗎?”所以過了幾天,金媽媽就給纖娘置辦了頭上腳下,送纖娘到韓家潭寶華班樹了豔幟。


    本來纖娘久曆風塵,備受淩虐,性情已變成狂傲憂鬱,做妓女是不大合宜的。可是因為她太美麗了,而且多才多藝,雖然仿佛有點架子大,依舊有不少的闊佬拜倒她的石榴裙下。尤其遇見了胖盧三,他看上-娘的性情很對徐侍郎的脾胃,就把纖娘薦給徐侍郎,藉以結識那位有錢有勢的老名士。


    隻是徐侍郎一個人,半年以來就報效了纖娘幾百兩銀子;纖娘又曾以同類相憐的感情,救過一兩個被虐的雛妓,因此有些好事的人就送她個“俠妓”的名號。


    從此纖娘更高抬了身份,輕易也不留宿客,專心想結交幾個有權有勢的人。這倒並不是-娘喜愛權貴,卻因她想著那吞舟魚苗振山,對她母女決不能善罷幹休,早晚苗振山或是他手下的人,一定會找來的。北京雖是個大地方,官府管轄的也很嚴,可是苗振山是會武藝的人,手下又盡是些強暴之徒,要想殺害她母女,實在很容易。因此纖娘時時自危,除了暗藏下她父親遺下的那匕首,以備苗振山找來逼迫時,隨時與之拚死之外,並且急於要找一個心地好,有權勢的人,以作靠山。


    纖娘為妓一年有餘,也認識了不少達官闊客。那些人,多半是粗俗惡勢,隻知花錢嫖妓女,絲毫不懂得情義,徐侍郎雖然是個闊官,待纖娘很好,纖娘也想過,若是跟徐侍郎從良,不但母女的衣食永遠不用發愁了,就是苗振山再找來,他也惹不起徐侍郎的財勢。不過就是一樣,徐侍郎的年歲太老了,而且他家中已有了兩個妾,未必能容得下自己,因此纖娘才猶豫不決。


    在這時偏偏又遇到了李慕白!李慕白雖然不是個做官的人,但他年輕英俊,而且對待纖娘十分溫柔;並不以纖娘是個妓女,就輕視她。李慕白隻來過幾次,纖娘既愛他的年輕,又因纖娘過去飽嚐艱難、淩虐,如今受不住李慕白的柔情,所以李慕白就占據了纖娘的芳心,隻要有一天見不著李慕白,纖娘就仿佛魂魄都丟失了似的。謝老媽媽也看出來了,女兒是愛李慕白的年輕風流,本來不很高興;


    可是因為李慕白花錢向不吝薔,謝老媽媽也就不能說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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