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聽了越發感到驚異,覺得這個小俞為人太古怪了!當下剛要向他詳細追問,忽見小俞站起身來,拿起藥方說:“我給大哥抓藥去了。”李慕白說:“兄弟,你掌上錢。我衣包裹還有幾兩銀子。”小俞卻搖頭說:“不,我有錢。”一麵說著,一麵就走了。


    李慕白為著小俞這個古怪的人,納悶了半天。待了一會,小俞就抓藥回來,在簷下升起小火爐,給李慕白煎藥。李慕白服藥後便沉沉睡去。小俞又到鐵貝勒府,去取他的鋪蓋。


    當日,李慕白的表叔派了跟班的來升,看了他一次。聽說他病了,回去又給他送來十兩銀子。晚上,史胖子也打發夥計來,給李慕白送來稀飯等等。


    李慕白病中有這些人看顧著他,倒也頗不寂苦。隻是因為終日靜臥無事,腦裏未免有時思緒紛紜。想到俞秀蓮,又想到謝纖娘,不過想完了之後,自己卻又都後悔,就想: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算是自己經驗了兩番情劫。此後無論如何,決不再與女人接近。也學小俞的樣子,孤身飄蕩,無論甚麽事都可以作,那樣倒也爽快。


    如此一連過了數日,李慕白的病體已經漸漸好了,隻是身體過於軟弱。小俞就勸李慕白再在炕上坐著歇息幾天,一切的燒水做飯等事,還是由小俞操作。這兩日,史胖子也沒打撥夥計來看李慕白;


    鐵小貝勒府倒是每天都派人來,給李慕白送了燕窩、銀耳等等的補品。


    這天又落了一場小雨,天氣很涼,小俞就把小火爐搬到屋裏,一麵燒著飯,一麵與李慕白談閑


    話,倒頗不寂寞。正在這時,忽聽屋外有人叫道:“李爺在家了嗎?”李慕白一聽,聲音很生疏,便不由得詫異。小俞趕緊開門一看,原來是個官人。


    這官人把雨傘放下,立在牆根,就進屋來。李慕白一看,原是九門提督衙門裏的官人。這官人就-悄翹觳獨钅槳茲胗的那個頭兒,今天他見了李慕白,樣子倒是十分和氣,就問說:“李爺,這幾天沒出門嗎?”


    李慕白知道這官人在雨天之際到這裏來,一定是有點蹊蹺的事情,遂就做出十分鎮定的態度,說道:“我病了有十幾天啦!吃了幾劑藥,現在的痛雖好了些,可是還不能夠下炕。老兄,你今天來找我有甚麽事嗎?”


    那官人坐在炕頭,由懷裏掏出個小煙袋來抽煙,一麵用眼看著桌子上的藥包、地上的藥鍋和李慕白臉上的痛容。他就笑了笑,搖著頭說:“沒有甚麽事。我不過是來看看李爺,李爺這幾天沒有見著鐵二爺嗎?”


    李慕白說:“我這場病,多虧有鐵二爺照應著,才算好了。鐵二爺每天必要打發人來看我,並且請大夫、買藥,都是鐵二爺拿的錢。”那官人點頭說:“鐵二爺向來是個熱心人!”說完這句話,這官人仿佛尋思一會,忽然發問道:“李爺,你知道胖盧三和徐侍郎的那件事嗎?”


    李慕白聽了,不覺一怔,搖頭說:“我跟他們並不認識。”官人很和緩地說:“李爺,我告訴你這件新聞。昨天夜裏,胖盧三跟徐侍郎都住在校場五條他們的外家那裏;不料忽去了一個人,拿著刀,把胖盧三和徐侍郎全都給殺死了!”李慕白一聽,不由驚訝得變了顏色。


    那官人又說:“殺完了胖盧三、徐侍郎之後,凶手就逃跑了,甚麽東西也沒丟,可見是仇殺無疑。我們衙門裏一聽見這事,就忙起來了,把胖盧三的外家劉雅娥、徐侍郎的外家謝翠纖,和翠纖的母親謝老媽媽,全都給抓在衙門裏去問供。那劉雅娥可就把李爺你給拉上了。”


    李慕白一聽,不由生氣道:“莫非那婦人說是我殺的胖盧三和徐侍郎嗎?”


    那官人擺手道:“李爺,你別著急,這官司拉不上你。雅娥雖然是說胖盧三跟李爺有仇,因為知道李爺出獄了,怕去找尋他,所以他跟徐侍郎這幾天都沒敢到他外家那裏去。昨天還是雅娥、翠纖叫人把他們兩人請了去的。不想半夜裏就出了這事。那凶手是個胖子,頭上、胳臂上,全都纏著黑市,連使喚的老媽子都看見了。”


    李慕白一聽凶手是個胖子,他心中越發驚訝,就冷笑說:“幸虧我不是個胖子!”


    那官人說:“我們衙門裏的人也都知道,決不能疑心到李爺的身上;不過那雅娥既說出李爺你的名字,我們頭兒就不能不派我來,跟你這兒打聽打聽。”李慕白冷笑道:“跟我打聽甚麽?胖盧三雖然陷害過我;我心中雖也恨著他,但這種黑夜殺人的卑鄙行為,我李慕白卻不幹。何況我這些日都在病中,哪還有力氣去殺人?你們若不信,可以把貝勒爺府給我薦的大夫找來,問問他,我是真病,還是假病?”那官人連忙陪笑說:“我沒先跟你說明白了嗎?我們衙門裏誰也沒敢疑心到你的身上!”


    李慕白說:“既然這樣,那就問不著我。胖盧三、徐侍郎二人平日倚仗財勢,無惡不作,受過他們害的,不知有多少人。我李慕白因為在京有親友不能夠跟他拚命,別人可不見得跟他拚不來!”李慕白說話之時,十分激憤,又仿佛聞說盧、徐二人被殺,覺得很快活似的。那官人看這情形,李慕白顯然與此案無關,坐了一會,也就走了。


    在官人走後,李慕白就向小俞說:“你看,幸虧我病了這一場,不然我又得打殺人的冤枉官司了!”小俞說:“那也不能,因為那幾個女人明明看見凶手是一個胖子。”李慕白微微笑著,想了一-幔便點了點頭,卻不說甚麽,旁邊小俞問道:“那徐侍郎的外家翠纖,是與大哥相識過嗎?”


    李慕白見問,不由感到一陣慚愧,便歎道:“兄弟,青年人最惹不得就是兒女的私情。我李慕白這半年以來,痛苦備嚐,誌氣頹廢;以及遭遇坎坷,不幸的事情頻來,完全是因為一點兒女私情所致。現在我才明白,並且非常後悔。兄弟,你聽我一一對你說!”小俞久就想知道李慕白所經過的一些風流事情,當下微笑了笑,就坐炕頭,傾耳靜聽。李慕白先慘笑一聲,然後就說:“我今年曾遇見兩次情障,第一個女子,是我們鄰縣巨鹿人,與兄弟你是同姓!”


    小俞一聽這話,立刻仿佛吃了一驚。臉上的顏色也改變了,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也發百了,越發注意地聽李慕白往下去說。李慕白倒並未留心,隻慨然地往下述說,自己與俞秀蓮姑娘的那段情史。如何因為對俞秀蓮姑娘失了意,才致心情頹廢,結識了妓女翠纖;因此與胖盧三、徐侍郎二人結仇,被陷下獄;以及憂煩致病,都與這些事情有關。說完,表示自己深深懺悔,並說從此決不再惹情魔了。


    那小俞對於纖娘的事,他倒不甚注意。惟有俞秀蓮姑娘的事,確實仿佛刺激了他的心,他呆了半晌,才微微地笑:“我聽大哥這樣一說,那位秀蓮姑娘確實堪與大哥相配!”


    李慕白心中本來餘情未死,聽了這話,便歎道:“我年已將三旬,所以至今未娶之故,完全是為要等待秀蓮姑娘那樣的一個人物。卻不想我福薄緣淺,姑娘早已許了他人。現在我是決無任何的妄想了,我隻想設法尋找著那個孟恩昭,使他們夫婦完婚,我的心裏就安慰了。至於我,尤其因為有了纖娘這件事,我立誓終生不提婚娶妻!”


    小俞聽了冷笑道:“大哥,你何必這樣固執?那孟恩昭既然離家不知下落,大哥何妨就要那俞秀蓮姑娘為妻?”李慕白笑道:“兄弟,我李慕白雖然不才,難斷私情,但這種不義的事,我卻決不能作。即使孟恩昭永遠沒有下落,或者知道他已不在人世了,我也不能娶俞秀蓮姑為妻。我寧願鰥居一生!”小俞聽了,不禁冷笑道:“大哥未免太固執了!”說完了這句話,他就站起身出了屋子,在簷下望著庭中蕭蕭的秋雨,站了半天,方才進屋來。


    晚間,小俞把飯做好,二人吃了,然後點上燈,又對坐談話。李慕白總勸小俞不必這樣自甘貧賤,年輕的人既有這身本事,總應當找一個識主。又說:“鐵小貝勒雖然現在待你很薄,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你;假若他曉得你的武藝能與我相敵,我想他立刻就能把你待如上賓了。”


    小俞卻搖頭說:“他既不留心我,我也不願意在他麵前賣弄身手,以邀恩寵。再說,現在我已經改換了辦法,就是我打算等大哥的病體痊愈之後,我就離開北京到別處去!”李慕白趕緊問說:“兄弟,你打算到哪裏去呢!”小俞很遲疑地答道:“我要在江南去,找一個朋友。”李慕白聽了十分喜歡,說:“好極了,我也要往江南去,因為我雖然是直隸省的人,但是生在江南。我有一個盟伯父,就是江南鶴老俠客,我也打算拜訪拜訪他去。兄弟,等我病好了之後,咱們一同南下遨遊,好不好?”


    小俞卻搖頭說:“大哥不可跟我相比,我俞二是孤身之人,到處為家,而且甚麽事都能作得;大哥卻在家鄉尚有叔嬸,而且自來到北京之後,名聲日高,朋友日眾,我望大哥你不要把這些事拋棄了。將來大哥能在此主一番事業,然後再與那俞秀蓮姑娘結成眷屬,方不負男兒的誌氣。至於我俞二,是因為遭逢不幸才這樣飄流落魄,也實在是沒有法子了!”-


    钅槳滋了小俞這話,心中好生不痛快。尤其是小俞又提起了俞秀蓮,真叫李慕白不高興。同時覺得小俞這人是存心跟自己疏遠,相處這許多日,自己把身世和心中的隱情,全都詳細地告訴了他;


    可是他從來沒對自己說過一句真話,直到現在,自己還是隻曉得他姓俞行二,連名字全都沒有。要說他是沒有感情的人吧,可是又不然,他對待自己卻是很懇切的,殷熱的。總之,這真是一個令人摸不著脾氣的,很奇怪的人。


    此時,窗外秋雨依舊簌簌地響,簷水像有節奏似的一滴一滴地,引誘著人們靜聽,又引誘著發愁。兩口寶劍黯然無色地掛在牆上,蠟燭燒得隻剩了一點。李慕白身體疲乏了,剛要叫小俞把門關上睡覺;忽然小俞急忙站起身,一麵向李慕白擺手,一麵由牆上抽劍。李慕白也趕緊側耳靜聽,院中有很輕微的腳步之聲。因為有小俞在旁,李慕白很放心,用不著他自己起來動手。


    小俞把寶劍抽出,剛要撲出門外,忽聽窗外哈哈地一陣狂笑之聲,小俞趕忙問道:“是誰?”外麵卻是山西的口音,答道:“是我!”說話之間,門開了,進來了一人,身穿著黑市緊身衣褲,頭上戴著瓜皮小帽。小俞和李慕白藉著黯淡的燈光,趕緊去看,原來是史胖子。不過史胖子卻不似往日那麽臃腫了,身上很俐落。當下李慕白坐在炕上,笑著說道:“史掌櫃,今天可露出你的本相來了!”


    史胖子微笑了笑,說道:“李大爺,咱們一向都是心照不宣;我現在來,是特意向你辭行!”李慕白聽了,一怔,接著冷笑道:“你倒真有本事!你把胖盧三和徐侍郎殺死了,你一走了事!你可知道,今天提督衙門的官人又來找我了嗎?”史胖子笑著搖頭道:“那不要緊,你李大爺現在有鐵小貝勒給你保鏢。就是你犯了案,也不要緊了。”說著一屁股坐在炕頭,就說:“李大爺,我現在有些話要對你說。提起我的名字來,大概你也知道;我就是山西的爬山蛇史健,在太行山一帶,混了十幾年,也頗幹了不少出名的事情!”


    小俞在旁邊一聽他就是山西有名的俠客爬山蛇史健,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又聽史胖子接著說:“二年前,我在山西與幾個江湖朋友結了仇,他們幾個人一齊收拾我,我栽了跟頭。我就帶著一個徒弟來到北京,開了這座小酒館。不想就這麽再混些年,不必再跑到江湖上爭強鬥氣去了。可是不想又遇到你李慕白,你的武藝真叫我佩服!後來你受了胖盧三、黃驥北的欺負,又真叫我生氣,所以你在監獄的時候,我就前去救你,打算叫你越獄,跟我一同逃往江湖。可是不想你李大爺比我聰明,你卻專等著鐵小貝勒救你,不肯同我逃走,作一個黑人。所以從那回事起,我本想不再管你的閑事了。”


    李慕白不服氣地道:“那次叫你的夥計給我帶進一個鋼銼去,夜間你又擰開獄門的鎖去救我。在你固是好意。可是你卻不想,我在北京有親有友,如何能依你那主意去作?”史胖子笑道:“我並不是惱了你。你也看出來,我自從作了買賣就放了膘,要不仗用帶子纏著,我連房也爬不上去呀。”說話時,把胳膊上的鈕扣解開,捋開袖子。李慕白和小俞一看,原來他用黑市帶子已把渾身的胖肉纏緊,李慕白不由也笑了,小俞又在燭台上換了一支蠟燭。


    史胖子說得慷概起來,站起身,拍著胸脯道:“憑良心說,我史胖子這兩三年也不大願管閑事。


    可是胖盧三倚仗財勢,作惡橫行,我卻久就想要把他剪除。尤其是他們把你陷在獄中,他們趁勢把那翠纖搶了去,害得你這麽大的英雄得了相思病,這樣的事我看不下去。在昨夜我就到了校場五條,把那作惡多端的-盧三和徐侍郎全都殺了,翠纖現在成了小寡婦,難道她還不嫁給你李慕白嗎?”-


    钅槳綴溜臉斥道:“你簡直是胡說。”


    史胖子笑道:“我也不叫你答情,反正我心裏的一些肮髒氣現在是都出了。現在我知道已有衙門裏的人瞅上我了,我不能再在北京住了,今夜我就走。可是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別以為黃驥北是好人!這兩天我方聽說,原來你那場官司,不但是胖盧三陷害你,黃驥北在其中也給你灑了不少毒藥。德五爺回到北京不到三天,就叫他給逼走了。現在聽說他又勾結了馮懷、馮隆兄弟,托了四海鏢店的冒寶昆,到河南去請吞舟魚苗振山、金槍張玉瑾,專為來跟你拚命。幹脆一句話,你李慕白要小心一點,張玉瑾的金槍、苗振山的飛鏢、黃驥北的笑裏藏刀,都不是好惹的。我告訴你了,我可幫不了你。”


    史胖子笑著向李慕白、小俞二人一拱手,說:“我走了,後會有期!”說時一直出屋,隻聽一陣風聲瓦響,那史胖子就走了。


    這裏李慕白不禁哈哈大笑,向小俞說:“兄弟,你說我李慕白的名頭也不小吧,竟招得這些人嫉妒!你聽剛才史胖子說,那瘦彌陀黃驥北,又托了個姓冒的,快把那金槍張玉瑾和苗振山邀來了。張玉瑾那人,我早就聽俞老鏢頭說過。苗振山之名我還是初次聽見。好極了,大概他們一來到北京,我的痛也就好了。我倒要會會他們。”因又冷笑著,罵那黃驥北說:“好一個黃驥北!我在獄中時,你還去看我,原來你卻是個口蜜腹劍的人呀!好,現在我也不去找你,等你把人請來時,咱們倒要鬥一鬥!”小俞卻在旁默默不語,仿佛他對於這些事並不十分注意似的,把門閉上,他就睡去了。這裏李慕白又是想著黃驥北的事情可恨;又想著史胖子的事有趣;卻又覺得小俞的一舉一動,全都頗為可疑。


    又過了五六日,李慕白的痛就好了。小俞也就搬回到鐵貝勒府的馬圈去住,並不再來。這天晨起,李慕白穿著軟綢的棉襖,戴著夾風帽,才由了屋子,就見迎麵一陣風起,涼得透膚。李慕白不由打了一個寒戰,低頭看時,隻見庭中砌下,已有不少的落葉了,心中不禁感到一種書劍飄泊,青春磋跎之恩。信步-慢地走出廟門,就到了丞相胡同約北口外。隻見史胖子的那間小酒鋪,緊緊地釘著門板,淒涼得像一座墳墓。李慕白不敢在這裏徘徊,恐怕有人認出自己是與史胖子素有交情,遂就雇上了一輛車往安定門貝勒府去。


    到了鐵貝勒府,門上的人就把他讓進去,在小客廳裏坐了一會,那小蟣髯鐵小貝勒就出來接見。


    一見李慕白,他就很驚訝地說:“噯呀,你真瘦了!”李慕白慘笑了笑,遂在鐵小貝勒的對麵坐下。


    鐵小貝勒很懇切地問道:“你的病算是完全好了吧?”李慕白點頭說:“就算好了。再休養幾天,也就複原了。”又說:“我這場病多虧二爺看顧,並有那位俞二弟服侍我。”鐵小貝勒點頭說:“小俞那孩子倒還老實。就是聽人說,他太懶惰。”


    李慕白一聽,剛要為小俞聲辯,並要告訴鐵小貝勒,那小俞原是個武藝高強的人,決不可長久把他安置在馬廄之中。可是又聽鐵小貝勒笑了笑說:“慕白,我也盼望你快生好了。你知道黃驥北派人請了河南的吞舟魚苗振山、金槍張玉瑾,要來北京與你比武的事情嗎?”李慕白麵上一點也不顯出驚詫之色,就問說:“二爺是聽誰說的?”鐵小貝勒說:“前天我兒著了銀槍將軍邱廣超,他對我說的。為此事,他很替你抱不平,特意去質問黃驥北。但是黃驥北給個不認賬,不但說他跟你沒仇,也沒挨過你的打,並說跟你還是好朋友,你在監裏時,他還看過你呢!”-


    钅槳桌湫α誦Γ就說,“黃驥北幾次跟我扳交情,倒不是假。可是誰知道他的心裏是怎樣?不過我雖剛剛病好,但也不怕他們。我本是想到延慶去,可是現在一有了這事,我又不能走了。我倒要等他把苗振山、張玉瑾邀來,看看那兩個,到底是怎樣的人物?”鐵小貝勒也露出憤慨的樣子,說:“對,我也願意你給咱們爭一口氣!”


    二人對坐沉默了一會,鐵小貝勒忽然又歎息了一聲,說:“京城這個地方真是人情險惡!外方來的人若是在此稍顯才能,便要道人所忌。譬如你,若不是認識我和德嘯峰,現在不知道要道人多少暗算呢!近來還有一件可氣的事,因為你病得很厲害,我也沒叫人去告訴你,就是那胖盧三和徐侍郎,在他們的外家那裏被賊殺死了。他家的女人明明看見行凶的賊人是一個胖子,而且盧徐二人平日倚勢欺人,給下的仇人也很多。可是黃驥北卻又乘機害你,他跟提督衙門的人說凶手是你,為此事九門毛提督特來找我。我就說你現在病著了,我敢給你作保,因此才算沒有事。”


    李慕白也把自己病尚未愈之時,衙門的官人找了自己一次事說了,然後也憤然道:“我未到北京之時,聞得黃驥北的名聲,倒還很景仰他,想不到他原來是這樣一個笑裏藏刀的小人。我回頭要拜訪拜訪他去,問問他為甚麽對我這樣使盡了奸謀!”說話時,氣得病後的蒼白的臉上浮山紫色。


    鐵小貝勒卻搖頭說:“你也不必去找他,你的病才好,不可又惹氣。再說你也決見不著他。他自你出獄之後就不常出門,現在胖盧三、徐侍郎被殺的事一出,他更嚇得不敢出門了。你隻要以後防備他一些就得了。”


    李慕白口中雖不言語了,但心中依然怒氣未息。又同鐵小貝勒談了一會,便告辭出了府門。又到馬圈裏去找那小俞,可是據馬圈裏的人說,小俞昨天出去的,直到現在沒有回來。李慕白一聽,十分驚詫,發了一會怔,隻得雇了一輛騾車回南城去。坐在車上就想:自己怎麽淨遇見了這些奇怪的人?


    本來那史胖子就已神出鬼沒地跟自己胡纏了一個多月,他倒是好心,想要幫助我,可是結果反倒幾乎把我給害了。現在這個小俞,卻比史胖子尤為蹊蹺,不知他到底是個幹甚麽的?車走得很快,少時走到前門外騾馬市大街。


    李慕白坐在車裏,也沒放下車簾,往外看看那往來的行人和兩旁的鋪戶。正自走著,忽聽迎麵有人叫道:“李老爺!李老爺!”李慕白望道旁一看,隻見是一個年約半百的老婦人。仔細去看,才看出是纖娘的母親謝老媽媽。隻見她穿著一件舊緞子的短夾襖,凍得縮著手,手裏提著一個藥包。李慕白叫車站住,就在車上問說:“你作甚麽來了?”


    謝老媽媽哈著腰,走到車前,往南指著:“我跟翠纖搬出來啦,就在粉房琉璃街她舅媽家住著。


    纖娘天天想李老爺,想李老爺想得都病了!李老爺,你現在沒有甚麽忙事,到我們那兒歇會好不好!”謝老媽媽央求著這樣說,樣子是十分可憐。


    李慕白明白,徐侍郎死後,纖娘是下堂了。本想不再見纖娘之麵,可是又想起自己在元豐棧住著的時候,有一次在西河沿東口,遇見她母女坐著車招呼自己,那時,她是多麽戀慕。現在才不過兩月有餘,雖然自己失了意,受了坎坷,受了纖娘無理的拒絕,可是現在她已落得這樣可憐。如今她母親央求自己去,自己若是不去看慰看慰她,不獨顯得量小,而且也太薄情了!於是就點頭說:“好吧,我看看她去!”下車給了車錢,就跟著謝老媽媽進了粉房琉璃街的北口-


    煥下杪枵饈狽路鷥噝耍腰也直起來一點了,一麵走著,一麵回頭說:“李老爺,我們姑娘一定是跟你有緣份兒。自從你一走,我們姑娘就茶飯懶-,連打扮也不打扮了,後來跟掌班的鬧了別拗,我們就搬出來了。依著她舅媽,還要給她另找地方混事,可是那孩子哭天抹淚,說是決不再吃這碗窯子飯了,就等著李老爺回來。”


    李慕白一聽,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說:這個奸詐的老鴇婆!她把她們母女下過一次水的事,全都瞞過不提了,以為我是不知道嗎?同時又覺得謝老媽媽說的這些話可疑,莫非她們把我請了去,又叫纖娘跟我從良嗎?哼,不用說有了徐侍郎那件事;就是沒有,纖娘也是對我不誠心實意,我李慕白再也不惹那些情絲煩網了。


    走了不遠,謝老媽媽在路東一個破板門前站住,門也沒關著,謝老媽媽就說:“李老爺,請進吧,這就是我們的家,你可別笑話!”


    李慕白進了門,一看院子很是狹小,一地的髒水敗葉,曬衣的繩子上搭著妖紅怪紫的女人褲襖。


    不過六七間房子,可是看那雜亂的樣子,大概住了許多家。有的屋裏見謝老媽媽讓進客來,就有兩三個蓬頭散發妖佻的女人扒著屋門往外看。李慕白曉得這院裹住的大概都是些養妓女的。當下謝老媽媽來到西邊一間小屋前,把那紙糊的破門窗拉開,就請李慕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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