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花安娜依靠在床頭,眼神無神的看著窗外的風景,馬上就是新年參拜了。


    “安娜醬,新年有什麽想要的禮物嗎?”


    這個女人隻比安娜大十歲,二十七的大齡剩女,學校教師,性格偏軟,是安娜母親的妹妹,蓬鬆的黑色短卷發,麵容清麗,臉上架著高度數的黑框眼鏡,看起來很有職業女性成熟穩重的一麵,但實際並不靠譜。


    安娜父親那邊來曆成迷,母親這邊就族譜清晰了,跟那位西國無雙立花宗茂沒什麽關係,是明治維新後立花家初代隨便取的姓,也許是崇拜的關係。


    世代農民,老家在關西大板務農,作為土生土長的大阪人,立花雪代子有著跟優雅名字並不匹配的隱藏大阪大嬸屬性。


    便宜賽高,免費最愛。


    雖然日本農村人比城市人有錢,但摳這回事,跟有沒有錢沒關係。


    雖然她同樣很豪爽,但那隻是性格豪爽而已。


    為了照顧姐姐的血肉,在父母的授意下,東京就讀的雪代子,一來就是九年,順利畢業入職,成為了一個合格的東京人。


    為了一報姐姐大人欺負長大的屈辱經曆,怎麽著也要姐姐的孩子醒過來報答不殺之恩。


    懷揣著類似的執念,一來二去,談戀愛找男友這種事就被耽擱了。


    要說對於安娜沒有怨念,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好的青春撲在了侄女與工作身上,但一想到姐姐的笑臉,也就怨恨不起來了。


    初來東京,姐姐姐夫可是把她養的白白胖胖的。


    但是,好氣呀!!!


    雪代子恨恨咬牙,治不了學校的煩心不良,我還治不了你嗎。


    收拾東西的動作頓時一停,她已經說了不止一次類似的話題了,但這丫頭通通當做了空氣,理論上這丫頭才11歲,她不應該跟小丫頭慪氣。


    但是,太不像樣了!


    太沒禮貌了!


    姐姐不在了,雪代子你可要拿出身為長輩與教師的威嚴!


    “立花安娜!!!”雪代子生氣的叫上了全名,隨之而來的是氣溫驟降,雪代子猛的打了個寒顫,凝固的看著安娜投過來的冰冷視線。


    單人的普通病房,有著足夠的室內暖氣,因此,她脫掉了外衣。


    此刻,卻如身處冰窟一般,牙齒都在不受控製的戰戰兢兢,連身到心,都在發寒。


    那是一種本能的恐懼,就像麵對頂級掠食者,貓咪一般。


    沒錯,雪代子怕貓,深入骨髓的害怕,因此,格外熟悉這種感覺。


    不過,幸好隻是短暫的片刻,安娜的視線轉回窗外。


    嘴唇蠕動了幾下,雪代子低下頭,默默的收拾行李,早說了,她性格很軟,不一會,問道:“安娜,回家第一頓你想吃了什麽?”


    有時候,雪代子很懷疑自己是不是抖m,明明姐姐大人的權威不容挑釁,但她始終鍥而不舍的忠於挑戰。


    此時,她根本就沒指望安娜的回答,但出乎意料的是,安娜回答了她。


    “橘子。”簡潔明了。


    光是如此簡單的回答,就已經足夠雪代子興奮起來。


    突破性的進展!!!


    至安娜醒來,這是跟她第一次的對話,這足以證明她的誠意與努力獲得了回報。


    再加把勁,就能讓安娜甜甜的叫雪代子姐姐了吧。


    雪代子想到了美好的未來,嘴裏沒停,說道:“還有呢?還有別的嗎?我很喜歡...”


    安娜皺了皺眉,時刻關注安娜神情的雪代子光速閉上了嘴。


    穩住,這裏不能浪,慢慢來。


    這可以算是職業病了,在不良紮堆的古老公立高中裏,想要安心的混過執教生涯或是調職,就隻能好好揣摩學生的表情了。


    主要還是怕挨打。


    雪代子覺得長大後的安娜,神情作態比不良高中女子大姐大的威勢更甚。


    有著一種貌似殺過人的狠厲感。


    雖然小時候也麵無表情,不過看起來跟瓷娃娃一樣漂亮呀,多少減少了凶悍。


    不過,要透過表象看本質。


    雪代子就慫姐夫,看起來笑咪咪的,卻經常給她一種狠人惹不起的感覺。


    這一點,雖然表現類型不一樣,父女倆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雪代子,你讓開,擋到人了。”


    “???”雪代子提起的行李袋咚一聲落地,左右看過後,看向依然看著窗外的安娜。


    “沒事了,他對你沒興趣了。”


    “???”雪代子一臉懵,發生了什麽,嚇唬自己?


    “嘖,長這麽大還穿可愛係**的老女人。”安娜說道:“他這麽說的。”


    “???”雪代子雙手閃電的捂住職業套裙。


    懵逼歸懵逼,動作可不慢。


    以安娜在床上的視角,她是怎麽知道的?


    透視?


    隻覺渾身上下一股惡寒。


    “別把我當小孩子,八嘎。”安娜冷聲說著,看向了雪代子,說道:“這裏沒你的事了,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會照顧我自己。”


    聽著這種惡劣無情的話,雪代子雙眼迅速一紅,脫口說道:“不可能!我是不會丟下你的!”


    安娜看著窗外,充耳不聞。


    “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故意不跟我說話。”


    “故意趕我走!”


    “我告訴你!這不可能!”


    紅著眼睛,眼淚婆裟,雪代子沉聲說道:“我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麽,姐姐姐夫的離開我更難過,你有多難過,我就有多難過,你難過了一個月,我難過了六年!在難過的領域裏!我的難過在你之上!”


    “遺產你全拿走。”安娜繼續說著絕情的話:“感謝你六年來的照顧。”


    就像刀子一樣紮進心裏,狠狠地攪動。


    終於,眼淚還是洶湧的破眶而出,雪代子蹲在地上,雙肩無聲的抖動,半響,站起身來,恨恨的掏出工資卡,不顧一切的甩在安娜臉上,失控的大叫著...


    “你的遺產早沒了!”


    “全都沒了!”


    “不光你的遺產!”


    “爸媽的農田也賣掉了!!!”


    “那一場大火!把所有都毀掉了!!!”


    “三十六條人命,你知道嗎!”


    “傾家蕩產!風言碎語!指指點點!出盡風頭!”


    “爸媽的積蓄!我的人生!”


    “你拿什麽賠給我!”


    “我為什麽要呆在那所破高中裏!受學生的氣!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因為那裏工資高!因為我需要錢!因為我要救回你!!!”


    “你憑什麽趕我走!現在!你說啊!!!”


    “你說啊!!!”


    大吼大叫著,雪代子無力的癱坐在地,仰頭,眼淚順著臉頰不斷的流淌。


    “工資卡裏還有剩餘的十萬円,你拿走,我們一刀倆斷。”


    哭著,顫抖著,雪代子輕輕的說著。


    這六年來,這女人過的什麽日子?


    很簡單,不施粉黛,不問八卦,不去追星,不玩聚會,不談朋友,不搞戀愛,頓頓泡麵減價便當,天天住所學校醫院三點一線。


    醫生說過,隻要多說話,多陪伴,總有一天安娜會醒來。


    一有時間她就過來,親手喂飯(胃管),端屎端尿,梳洗打扮,按摩護理,安娜這頭燦爛的長金發,就是證明。


    因此,安娜沒有護工,很現實,現實的殘忍,沒多餘的錢。


    **都是九年前穿的可愛係,你以為雪代子不想長大嗎!?


    可這世上沒有一個傻男人會喜歡上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傻女人!


    無言的沉默...


    一個癱坐在地默默的哭。


    一個躺坐在床上痛苦的前傾附身。


    就如安娜所說的那樣,她不是小孩子,她什麽都懂,之前沒有深想,但話說道這個地步,也已經不難想象了。


    難受的雙手按著微微鼓起的胸口,安娜難受痛苦的蹙眉,越皺越緊。


    無數的記憶在腦海中激烈的翻滾。


    那是許多人的一生。


    有剛張開眼隻來的急看這一眼世界的嬰孩。


    有學到吐血身亡的學霸型安靜少年。


    有廢寢忘食實驗意外的瘋狂教授。


    有街頭混跡被處理的黑道鬥毆流氓。


    也有踩狗屎腦淤血的精英特工。


    有混跡歡場被情人捅死的花叢老手。


    也有周旋男人之間翻船死的蛇蠍美人。


    六年來,她不斷的吸納著這些怨靈,攪碎他們的靈魂,成為自身的養料。


    她沒瘋,是因為有父母的守護。


    安娜是天生的通靈體質,有意識還好,失去意識之後,天然就成為怨靈的攻擊目標,前赴後繼不停歇的湧來,為了對抗它們,父母放棄了自我,保住了安娜的靈智。


    安娜還是那個安娜,但她絕不是11歲的小女孩,人生經曆遠超常人。


    最後,她知道了她爸是個穿越者,來自一個平行地球,但從父母的記憶中,她隱隱明白六年前那場大火的真相。


    隻是,安娜害怕,害怕的是傷害別人。


    可結果,還是傷害到了,親近的親人。


    雪代子癱坐在地上,默默的流淚,可漸漸的,她察覺到不對勁。


    室內暖氣在異常的升高,很快,就濕透了後背,唇幹舌燥,緊跟著,火花在半空天花板下跳躍,像極了手拿煙花棒,密集的花火幽遊排列沉浮,隱約間有什麽東西即將出來。


    雪代子傻傻的呆看著,下一秒,室內的花瓶,水杯,床倚等,盡皆激烈的顫動起來,好像地震來臨那般,高頻率的震動。


    雪代子回過神來,看著痛苦捂著心口的安娜,毫不猶豫的大喊了一聲。


    “安娜!”


    隨即衝了上去!


    “別過來!!!”


    花瓶水杯齊齊破裂。


    水珠濺撒一地。


    “會死的!靠近我的話!”安娜看著被定浮在半空,滿臉驚慌的雪代子,冷聲道:“真的會死的!不要靠近了!”


    眼淚順著安娜的臉頰無聲的流淌,眼神脆弱。


    “會像爸爸跟媽媽一樣,死在我手中的...”


    還有那大火中死去的三十多人...


    “雪代子姐姐,你明白了嗎...”


    眼淚無聲的流淌,一左一右,倆隻不同的火焰手臂,指尖輕拭蒸發淚水。


    看著眼前種種詭異的一幕,半空中,無法活動的雪代子深吸了一口氣,表示明白的輕輕點頭,說道:“放我下來。”


    沉默的對視中,安娜輕輕的放下雪代子。


    落地的瞬間,沒有絲毫的猶豫,雪代子堅定的上前。


    安娜微微向後一縮。


    整個室內空間都在不安的震動,越加激烈。


    情緒失控的話,後果是災難性的,安娜現在隻想要保持心靈的平靜,遠離讓她感覺痛苦的事物。


    直到,一個溫柔的懷抱輕輕的攬住了她。


    “你現在需要一個溫暖的擁抱,乖,別鬧了...”


    雪代子輕柔的說道。


    “你不怕我嗎...”安娜問道。


    雪代子輕笑,說道:“那所破高中的女教師,呆的最長的一位是三個月,我可是呆了六年,人送外號,君臨京南的隱藏總霸,不良的夢中女神。”


    “我怎麽可能會怕你,八嘎。”


    安娜愣愣的看著半空中飛舞的火精靈,一位男性,一位女性,爸爸跟媽媽,他們似乎在很高興的跳著舞,環繞著擁抱的倆人。


    “都害怕的在發抖呢,八嘎。”


    說著,安娜推開了雪代子,異象全部消失了,恢複了平靜。


    雪代子詫異的看著安娜,此時,安娜躺了回去,偏頭繼續看著窗外的風景,臉頰還帶著淚痕。


    六年來,她幾乎把安娜當做了自己的女兒,感情三言倆語也無法說明。


    看著安娜身前動也沒動的銀行卡,抿嘴狡黠笑道:“工資卡,不要我拿走了。”


    安娜沒有回答。


    “你到底還要不要。”


    “無路賽呀。”帶著淚痕安娜蹙眉說道。


    “誒嘿~”雪代子抄手拿走工資卡,小心的裝進包包裏。


    總算,治得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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