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被隸妾們伺候睡下後,俞在黑暗中眨著眼睛,心情不能平複,難以入睡。


    “或許我該認命,讓生活就這樣繼續。放棄繼承權,娶個不錯的妻子,生幾個孩子,讓自己的血脈能延續下去。”


    “這樣已經很好了。這樣的生活已經不錯。就算我隻能活到25歲,可是看看家族擁有的那些隸妾們,有大半都活不到25歲。我該知足了。至少我能鍾鳴鼎食,能識字,懂得許多道理,而不是渾渾噩噩,埋首黃土,一輩子也無法抬頭看一眼天空。”


    “可為什麽這麽不甘心啊?”俞的右手緊緊地按住自己的胸膛。


    雖然身體孱弱,那顆心髒卻跳動得如此有力。


    “不甘心啊……”


    “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你不該這樣,不該認命。”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雖然我沒法修煉現在的功法。但是誰能說,我什麽功法都不能修煉?或許就有一種我能修煉的軒轅陰符經的版本,在某個地方靜靜地等待我去發現。”


    “就算,這個世界上沒有我能學習的功法……誰說我25歲之前不能自創一門功法呢!”


    “隻要能修行入門,晉升第二境,就能大幅提高體質,延續壽命!”


    黑夜裏,俞坐了起來,“我不該自怨自艾,浪費時間。從明天起,我要學習軒轅陰符經,黃帝道原經,蚩尤無名經……黃帝能自創功法,舜帝能自創功法。誰說我就不能創造出一門功法呢?”


    ……


    次日起來後,家人發現,俞變了。


    曾經的俞,落落寡歡,總有種鬱鬱不平之氣藏於胸腹間,眉頭凝著散不開的怨氣。


    而現在俞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在背熟了家裏珍藏的軒轅陰符經後,又懇求他父親去求得了黃帝道原經和蚩尤無名經、神農本源經,每天翻來覆去地閱讀這些功法。


    即使在吃飯、處理家務、祭祀的時候,也總是若有所思,嘴裏念念有詞。


    一年……兩年……很快,俞的父母就為他娶了一個妻子,姿色不俗,嫁妝豐厚。陪嫁的媵妾也十分美貌。


    俞在剛成婚時與新婚妻子如膠似漆,但很快就冷淡下來,繼續研究著家中珍藏的那些骨片和龜甲,研究上麵刻著的學問。


    他像著了魔一樣,連自己兒女的出生也漠不關心。


    他父母給他在陽城安排了個差事,他也隻是每天點卯應付,從不認真辦事。


    他抬頭看著天上不斷變幻的白雲,苦苦思索。


    他低頭看著水中遊魚,若有所悟。


    在庭中暢飲時,他忽然看著皎皎明月,久久不語。


    秋風吹過,紅葉緩緩飄落,他伸手接過紅葉,陷入沉思。


    秋去冬複來,春去夏又至。


    俞已經18歲了。


    他仍然體弱多病,又瘦又小,他想要創造的功法還是沒有任何頭緒。


    “夫君,”他那位嬌美的妻子忍不住說,“請你對我們的生活多花點心思吧!不要再追尋那些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了。”


    這些年來,說這種話的人不少。


    父母,親友,都不理解他的行為。


    從一開始的憤怒、想要辯解,到現在,俞已經能對這個尖銳的話題平靜地微笑:“好的,我會的。”


    當然,口頭怎麽答應都行,實際上他從沒有放棄。


    他妻子幽幽歎息。


    作為枕邊人,她又怎麽看不出來,夫君的言不由衷?


    類似的對話已經發生過很多次。


    夫君對於職司的心不在焉,被家族的政敵看作是攻訐相柳氏的最好借口,已經幾次發難,俞的職務已經岌岌可危,他自己卻毫不在意。


    低頭看著自己牽著的小男孩,這個兒子和夫君一點都不親近。父子兩幾乎沒有任何交流,俞偶爾會笨拙地抱抱兒子,但很快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搭理兒子。


    她心中生出迷惘:是否要將這段婚姻繼續下去?


    以她的姿色和家世,根本不愁再嫁。


    生過一個兒子,更是讓她身價倍增,因為證明了她有優秀的生育能力,度過了鬼門關似的初產關。


    不少大大小小的貴族願意將她娶回去,延續血脈。


    而她和俞之間,也很難說有什麽感情,有時候連續數日都難得說一句話。


    俞總是在沉思,在念念有詞,在嚐試創造一門功法。


    可是,創造功法哪有那麽容易呢!


    ……


    俞終於丟了陽城的體麵差事。


    他的父母也終於對他失去了耐心,把他趕回封地,去照顧田莊。


    在大家看來,這是明擺著要剝奪他的繼承權了。


    俞的弟弟,雖然比他小兩歲,雖然不是特別聰敏,但做事沉穩紮實。修行方麵,雖然緩慢,但總能切實地進步,如今已經快要進入第二境。是個比俞更合適的繼承人。


    俞沒有半句牢騷怨言,乖乖地帶著隸妾返回封地。


    他的妻子不想離開繁華的陽城,沒有帶著他兒子跟去,俞也毫不在意。


    俞返回封地,在這個名為“鄴”的偏僻小邑,平靜度日。


    後來有一天,有家人來傳話,他的妻子已經改嫁,嫁給了他的弟弟。


    俞痛苦了一陣,很快就將此事拋諸腦後。


    他不缺女人,封地裏有許多的女奴,隻是他現在對那檔子事已經不太感興趣了。


    又過了兩年。俞已經22歲了。


    距離巫醫所說的,他的壽限,已經越來越近。


    這一年裏,俞病倒過幾次。每一次都氣若遊絲,險些救不回來。


    隻是心底有一股力量在支撐著他,讓他不甘心放棄。


    他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但其實他很清楚,自己隻差臨門一腳了。


    隻差一點點,那麽一點點,就能創造出一門對資質、體質的要求非常低,可以說任何人都能修煉的功法。


    但是還差那麽一點點。


    可他現在終日昏昏沉沉,大半時間纏綿病榻,很難集中注意力去攻克最後的難關。


    即使終於能創出了那門功法,恐怕自己也沒辦法去修行了吧?俞很遺憾。


    他覺得自己差一點就要做成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情。


    可是命運捉弄,讓他倒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冬天的時候,俞再次病倒。雖然還是不甘心,但躺在病榻上發著燒時,俞已經與自己、與命運達成了和解。


    他已經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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