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霞鎮之後,是馬背上顛簸的一周,而後上了飛行靈器才算得了些許安逸。


    好在皇甫老祖是個旅途中不錯的夥伴,上百年的歲月沉澱出他滿腹的故事,宮牆之內詭譎的秘史,說書人口中前朝的傳奇,滴滴點點,娓娓道來,倒省了不少旅途枯燥。


    棲雁山是一塊寶地,傳聞上古時期第一株修成人形的靈藥便於此得道,萬古以來,靈氣不散,許多修士於此隱居,希望能借此寶地,更進一層。


    棲雁山頂是靈氣最鬱的地方,千百年來,竟由著千草居士一家獨大。當然,也有些不長眼的妄圖來分一杯羹,但不知為何,他們走出千草齋時皆是神情恍惚,而後天賦盡失。


    從此江湖上流傳出千草居士的傳說,一個不死的噩夢。


    但千草居士其人卻恰恰相反,為人極其謙和友善,千草齋納四方友朋,從不拒客,是有口皆碑的善人。


    皇甫老祖沒有跟雲衣同來,雖說一開始是他興致勃勃,非要來此遊曆,但真到了山腳下,卻說什麽也不肯上去。雲衣不好勉強,隻得自己上山。


    雲衣到棲雁山頂時恰是午後,二層的小樓,在一片鬱鬱蔥蔥的靈植中極為顯眼。


    千草齋時從不關門的,來者是客,進去了就好歹有杯茶。


    茶是好茶,泡茶的水,是前一年棲雁山的初雪,拿甕收了,埋在梅子樹下,直到第二年初夏時節才肯拿出宴客。


    雲衣坐在千草居士對麵,一口一口細細品著茶,足有一刻鍾,甚至懶怠著說話。


    千草居士自雲衣進門那刻起便一直盯著她,很不禮貌地注視,雲衣卻不在意,喝夠了茶,才略略抬眸,“好茶。”


    “本是好茶,”話雖如此,千草居士卻始終沒碰手邊的茶,“人卻是傻人。”


    雲衣輕輕搖搖頭,笑出了聲,“旁人常說‘傻人有傻福’,倒也不錯。”


    “可你在裝傻。”這話說得篤定而自信,雲衣麵上的笑更大了。


    山間的風透過大敞的窗,撩起了雲衣耳邊的鬢發,和杯間微碧的茶。


    雲衣略偏了偏杯口,露出空蕩的杯底,“還有茶嗎?”


    “有,但不是給你喝的。”


    如此生硬而無禮的拒客,讓雲衣笑得有些無奈,“這麽大敵意啊?”


    千草居士冷哼一聲,不肯接話,眉眼間皆是肉眼可見的憤怒。


    “我若不想走呢?”


    千草居士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雲衣依舊在笑,有恃無恐地笑。


    是啊,有恃無恐,她知道千草居士不是人,從第一眼就知道,這是一顆千年藥王,其本體大概是龍息草一類的東西,因為在他眸中,雲衣能隱隱見到兩隻龍影。


    大多靈藥,尤其是結出靈智的靈藥,皆是對煉丹師有一種天生的恐懼和敵意,當然,事無絕對,雲衣亦遇到過不少反例。


    千草居士看上去是要動手了,雲衣歎了口氣,頗為遺憾地看著杯底,“真的沒有茶了嗎?”


    “我不想動手。”那一字一句皆是從牙縫裏咬出來的,那恨是天生的,用不著來由。


    雲衣眼睛都沒抬一下,“你龍氣尚未凝實,打不過我。”


    千草居士的氣質驀然變了,腳下狂風驟起,身後隱隱浮現出一隻巨大的龍頭。雲衣懶懶地抬手,指尖躍起一小撮火苗,這是警告,她本也無意動手。


    千草居士自指尖甩出一物,很小,小到雲衣幾乎沒有看清,但熟悉的警戒感撲麵而來,她迅速收火閃身,那塊小小的蟲冰落在了地上,滾了幾下,不動了。


    “齧火蟻?!”雲衣頗有幾分怒不可遏了,“你居然藏著這種邪物!”


    迎接雲衣的,是千草居士頗為不屑的嗤笑,“我本是靈藥,何來的邪物?我養些齧火蟻,縱是天道都不管,你想插手?”


    雲衣愣了愣,一向慣有的思維,讓她的憤怒甚至先於理智,沉默良久,終於憋出一句,“可你不該拿它出去害人。”


    千草居士愈加地不屑了,“怎麽?打算拿這莫須有的罪名替天行道了?”


    “最多一年之前,我曾在西麟國岩城孟家見過這個東西。”


    雲衣在等千草居士的解釋,後者卻篤定了這是雲衣的陰謀,“卑鄙的煉丹師!”


    雲衣皺皺眉,她必須要搞明白這個東西自這裏散出去多少,但藥王與煉丹師,本是天生對立的陣營。


    歎了口氣,雲衣隻得盡力放緩語氣,“我沒騙你。”


    這話卻不知為何徹底點燃了千草居士的怒氣,那翩翩君子的外表此刻是全然的歇斯底裏,“你們煉丹師口口聲聲說著親近大道,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所謂的親近,焚了多少靈藥的道行!”


    “長生之途,這些皆是命數,他們......”雲衣緩了緩,努力斟酌出一個能讓千草居士接受的詞,“時運不濟。”


    “命數!命數!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你信命嗎!”


    “我信。”


    堅定的兩個字仿佛拽回些千草居士的理性,他搖頭自嘲地笑笑,“哦,我忘了,你當然信,嗬,仙界的煉丹師向來以天命為借口,心安理得地大開殺戒,然後道心不移。”


    被看出了來曆,雲衣卻絲毫不驚訝,就像他一眼看出對方是靈藥一樣,最宿命的敵人,往往對你了解最深。


    和解是不可能了,她沒有那麽多時間去了解千草居士的過去,也沒什麽興趣知曉他的恨意從何而起,這是煉丹師的傲意,這本沒什麽對錯,隻是大家堅信著自己的道,誰也不肯讓步。


    當然不肯讓步,任何一點動搖和退讓,都是心性的崩塌。縱是修為好補,道心卻難重建。


    “做筆交易吧,”雲衣又坐回了位置上,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你我都明白,再深的仇恨都是意氣之舉,不如換些有用的。”


    雲衣本是來此見識一下少見靈藥的,不想此行的收獲卻遠遠超出了意料。


    千草居士依舊一臉桀驁,卻是肯坐下了,這無疑是個好現象。


    “仙界的消息、見聞,或者是隨便什麽我知道的,換一條齧火蟻的去向。”雲衣開出了價碼,以消息換消息,倒也公平。


    千草居士懷疑地看著她,不由地皺皺眉,反複思量著她話中的意思,難道她剛剛所言什麽孟家,不是栽贓?


    “你先問吧。”甚至沒等千草居士同意,為表誠意,雲衣大方地讓出了先手。


    這顯然是冒險之舉,若是對方隻問不答,她也隻能認栽。


    千草居士皺著眉,不知還在琢磨什麽,雲衣也不催,隻是看著,等著,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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