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草居士皺起了眉,那塊被他用以防身的蟲冰還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他走過去撿起來,用衣袖蹭了蹭灰,而後小心地收好。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件事,這是實話,這蟲冰是養在我根係的,千年前自我有靈智那刻便有,”言罷又補了一句,“我也隻有這一塊。”


    雲衣眯了眯眼睛,她相信千草居士不會說謊,養在靈藥根係也確是個極好的瞞天過海的法子,隻是千草居士已生靈智千餘年,若自培植起算,約不足萬年,也有半數,如此說來,此時世上尚存的齧火蟻是上次圍剿不及的餘孽?


    是的,縱是凡界,亦有一起針對齧火蟻的圍剿,是當時仙界有大造化者自舎修為,請謫凡界,之後領導了凡界的圍剿行動,至少史書是這樣記載的。


    “你生在什麽地方?”靈藥祖地,本是不輕易說與人知的,雲衣知道這個道理,這話也隻是試探性一問,反正她與千草居士天生結怨,失禮也不在這一回。


    千草居士果真仿若未聞,卻又開口質疑了回去,“千萬年了,煉丹師還不肯放下自己的傲慢嗎?”


    雲衣不認同地皺皺眉,“你這不是讓我們放下傲慢,我們放下的,是信仰。”


    千草居士嗤笑一聲,那意思,不言而喻。


    其實在雲衣尚是學徒,第一次聽到那個故事時,便想過這個問題,天地之道,對錯正邪本是相生,齧火蟻生得其道,其實無罪,有罪的,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


    她也相信這世上不止她一人這麽認為,以史為鑒,能想通這一環節的人太多。


    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選擇緘口不言,打著固有的旗號粉飾太平,為什麽?


    因為這個謬論不該被他們推翻,他們沒有資格。煉丹、煉器,乃至於風水,這些極重師承的道,是斷斷不許欺師滅祖的。


    所以這個錯誤隻能延續,這何嚐不是一種悲哀,而那些知錯犯錯的人,更是悲哀。


    可它純然是個錯誤嗎?其實不是,這個所謂的錯誤中是有正義存在的,於是苦苦掙紮的人們緊緊抓住那正義的光亮,以期自我救贖。


    畢竟史之一筆,誰又好說善惡,當年那隻枉死的鳳凰,也在為自己叫著冤屈。


    其實偏執的不是前輩,是後人,是那些以火為教的後人。可前人沒錯,後人不敢,這個無首無尾的環,便隻得一代一代糾結下去。


    兩廂無話,雲衣便起身告辭了。無論齧火蟻有罪與否,那個四下售賣齧火蟻害人的人,總是要追查下去的。


    山上比尋常地方要多涼爽些,午後的風迎麵拂來靈植混雜的味道,雲衣必須承認,這是所有煉丹師夢想的隱居點。


    藥王是不會有此心性的,或許這本是楊懷飛升之前的居所吧,楊懷得道之後,千草居士將其留了下來。


    複又回頭看看那個二層小樓,雲衣輕輕歎了口氣,縱是無緣為友朋,也還是祝願千草居士能早日得道吧。


    下了山,皇甫老祖還在山口等著,許是站累了,正吊兒郎當地蹲在地上,叼著根不知道從哪撿來的草。


    雲衣上前拍了拍他,頗為疑惑,“當年東齊宮中,都不教人禮儀的嗎?”


    “嘿,你個小丫頭片子,”被雲衣嘲笑儀態,皇甫老祖登時不樂意了,“你個站沒站相,坐沒坐樣的,還敢笑話我?”


    “誒,”雲衣不讚同地搖搖頭,“這可不一樣。我小門小戶出來的,要那皮毛作甚?您可曾是九五之尊,這樣可不好。”


    這話倒勾起皇甫老祖的話頭,他矯健地躍起身,將嘴裏叼著的草隨地一吐,邊走邊拉開了架勢,“我跟你說你真該看看東齊國史,見識見識老夫為帝的年代,滿朝文武,那叫一個其樂融融。”


    雲衣試著想象了一下,樂了,以皇甫老祖的性子,其樂融融的何止滿朝文武,那時許是真正的君臣同樂吧。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帝王,甚至聽都沒聽說過,如此懷柔手腕,又何以服眾?雲衣這麽想著,也這麽問了。


    皇甫老祖甚是警惕地看了雲衣一眼,“你問這幹嘛?你不會打算回去跟我那大孫子搶皇位吧?”


    雲衣霎時有幾分哭笑不得,連連擺手,解釋不過是一時好奇。


    “那還好,”皇甫老祖鬆了一口氣,又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東齊的皇位隻能是皇甫壽的,其餘,誰也不行。”


    雲衣被皇甫老祖突如其來的嚴肅搞得一愣,又想起很久之前皇甫壽從容地說“他搶不走”,看來就算東齊國小,這其中的彎彎道道也還不少啊。


    “對了,”雲衣複又想起一事,頗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你為什麽不上去?”


    皇甫老祖笑得高深莫測,卻不作答,背著手,遙遙走在前麵,任雲衣追打,就是一言不發。


    棲雁山緊鄰暮滄國,那是弈風的眾多屬國之一,年年朝貢,是以兩地交通發達。


    暮滄國都有直達弈風國都的飛行靈器,隻是因為直屬皇室,雲衣若想搭順風車,恐怕還要費一番功夫。


    但眼下的問題,是他們如何到暮滄國。


    棲雁山靈氣充沛、風景如畫,是隱居的好地點,卻不是作為中轉站的好選擇。


    皆因此地交通閉塞,能來棲雁山隱居的,大多也沒什麽再出來的心思。


    雲衣同皇甫老祖二人在棲雁山下四顧茫然,等了大半日也每一輛往來的車馬。二人隻得在山上宿了一晚,想等第二日清晨,問個上山砍樹的樵夫。


    樵夫熱情地將他二人帶回了村子,說是要待每月十五,他進城賣柴時,再將二人順路捎帶進城。


    暮滄許是仙國屬國的原因,也沾了些氣運,不多,但貴在純。


    雲衣站在瀾滄城外,感慨著城牆之上縈繞著的,凝實如金線一般的氣運。縱是再仙界,能在氣運精純上超過它的仙國也屈指可數。


    她現在覺得弈風國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她倒真的越來越期待這趟弈風之行了。


    皇甫老祖看雲衣十分認真地盯著城牆許久,一動不動,還好奇地湊過去看,“這城牆有什麽不對嗎?”


    “哦,”雲衣不在意地應了一句,“我剛發現,這城牆居然是石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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