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重幻,你到底找到什麽理由?”隗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追著問。


    “隗槐,你可有兄弟姊妹?”趙重幻未回答,隻邊走邊問。


    “我有個妹妹,才八歲!小娘還隻是個四處找好吃的小囡呢!”隗槐笑得寵溺,道,“天天巴著我問何時領俸祿好帶她去街上買好吃的!”


    “你會欺負她嗎?”趙重幻依舊問。


    “那怎麽能,我娘會打殺我的!那小囡頭是我們家一霸!不過有時我也會偷偷欺負她,然後買個好吃的又哄又嚇唬她,不準她告訴父母!”隗槐悄悄笑道,臉上俱是孩子氣。


    “那如果有別人欺負她呢?”


    “別人欺負她我就打殺那人!”隗槐豪氣幹雲,“自己姊妹,當然隻能我欺負,別人憑甚欺負她!我都想好了,以後她長大了嫁人,夫家敢對她不好,我就天天去他家撒狗血,雇人去他家嚎喪!”


    趙重幻扶額,天天撒狗血咒人死,這報複手段甚是清奇,極是符合隗槐的智商水平。


    被趙重幻一打岔,隗槐也忘記問她所謂的“找到理由”是何意思了。


    趙重幻又到雜物間瞅了瞅,那木箱依然靠牆佇立著,不過那地麵上原來依稀散落的白色細粒不見了,想來有人來清掃過一次。她走過去,緩緩蹲下,伸出手在地上慢慢摸索。片刻,在木箱邊角摸到一點灰塵,她揚手放在唇邊輕觸了下,未幾,輕輕歎口氣。


    “你吃灰幹嗎?”隗槐在身後看她動作,莫名其妙問。


    “灰是鹹味的,跟你的汗一個味,你試試!”趙重幻丟來一句。


    隗槐撓撓頭:“重幻,有時真看不懂你!”


    趙重幻笑:“這世上誰能真正看得懂誰?其實有時連自己亦看不懂自己呢!所以不懂是正常的!”


    “你這話聽著好像挺有理!”


    “走吧,我們問問杜家大娘子的姑母家在何處!”趙重幻拍拍手上的灰塵起身出了雜物間。


    走到外麵杜家繁忙的蠟鋪,杜飛一人忙得轉不開身。


    “杜大哥,你怎麽不雇個夥計?”隗槐奇怪問。


    “原先有個夥計的,半年前說家裏發生變故就走了!後來我家娘子就說以後由她幫著操持,也省得多花銀錢請幫工!畢竟以後兄弟太學出來還要娶妻成家,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杜飛一邊幹活一邊道。


    “杜老板對兄弟真是情真意切呀!”有相熟的客商感慨道。


    “哪裏哪裏!”


    “杜老板,能否告知一下你娘子姑母家在城東何處?我等有些事情要去問問她!”趙重幻突然道。


    杜飛聞言一分神,手上的什物便一不小心掉了,他匆忙撿起來,殷勤道:“就在候潮門外,她姑母家是販酒的!叫一品醉酒鋪!”


    趙重幻揖揖手便走了,隗槐一轉身發現她都出了門,趕緊跟上。


    晌午時分,禦街上人潮湧動。滿城飛絮,杏花如煙,今日暖陽似水,蔓延在人頭攢動的十裏禦街上。春雨彷佛也知曉臨安城又要舉行熱鬧的香會,不願潑一場冷水,直接逶迤而去,落在青雲的背後,留下春光的瘦影鋪陳這六廂十二坊的繁華盛景。


    臨安城有“三冬靠一春”的說法,截到中夏的香會是臨安城商戶們最為繁忙的時刻,既有四海來的香客絡繹不絕,又有八方來的商販跟臨安城本土的商戶交易不斷,一整個春夏,便成為各行各業的超旺季。


    “我肚子餓了,要不咱們吃點東西再去候潮門找杜家大娘子問話吧!”隗槐一雙眼四處張顧,忙碌不歇。


    這禦街上往來車馬人流、吆喝叫賣討價還價的動靜委實是勾人心神,忍不得要流連著去逛逛。況且還有各色穿著春裝勝似桃花煙柳的美麗姑娘在街上閑走,雖然她們拿著團扇遮麵,但是單單就這般從她們身邊路過卷起的絲縷香風便可以令少年們心裏如住進了三五隻鶯鳥在歌唱。


    趙重幻有些無奈:“你小子早上吃了四個熬肉滾餅,喝了我們家兩碗粥,再加兩個素餅,請問你這五髒廟中不覺得擁擠嗎?”


    隗槐傻笑:“我哪裏能跟你比!你是成了仙的,我就一粗人,跑了一上午,早就餓得發慌了!”


    趙重幻失笑:“你想吃什麽?”


    “早上我娘要我吃碗肉燥藥棋麵再走,我沒理會就跑了,中午這會兒補上!”隗槐一伸手便攬住趙重幻的肩膀,她沒有掙紮,就隨便他拉著往眾安橋附近一家有名的麵館而去。


    眾安橋一帶是臨安城最大瓦肆北瓦子的所在地,此處日夜不歇均有雜劇、說書、小唱、相撲、傀儡、說經、打謎等各類消遣遊樂項目,使得人們往往流連於此,樂不思蜀,甚至有人能終日居此,不覺抵暮。臨安府的瓦肆勾欄隸屬修內司管理,規範有序,所以此處也演變成商業最繁華之地。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有人有娛樂,自然脫不開飲食酒燕。眾安橋一帶還聚集了臨安城著名的數十家官庫酒樓,其中以和樂樓、和豐樓、中和樓、春風樓、太和樓等最為知名。這些酒樓的名酒名菜是享譽江南,單單點心便可以說出二百種不重樣的來,當然,能在這些酒樓裏做了廚子的也算是廚子界的精英了。


    除了這些大酒樓自然也不妨礙小門小戶的吃食店兜自己的生意,大家的客源對象本就並非一條道上的。


    比如隗槐最愛的一家藥棋麵店就在中和樓的後頭小巷弄裏。


    這家小店是一對老夫妻開的,二老滿麵皺紋,頭發花白,卻依舊不辭辛勞地操持生意。


    店麵窄小,但整潔清爽。一鍋高湯永遠都在門側的爐子上翻滾著,老丈做麵,老阿婆開單結賬收拾碗筷。


    這個點正開始忙碌了——


    老丈一見隗槐就笑:“小差爺到飯點了!”


    隗槐極愛他家的麵食,他家的藥棋麵比別家細薄卻勁道,顯然是手工揉麵揉到極致方才有此口感。而高湯也是用新鮮豬骨、牛骨天不亮就開始熬製的,肉燥亦肥瘦得當,絕不會以次充好。


    “我又來了!”隗槐笑,“今日不是我一個!”


    老丈自然注意到隨後進來的趙重幻,這位小差爺雖是長得普通,一雙眼睛卻是亮到不尋常,令他不由多看兩眼。


    老阿婆見他們就趕緊招呼。


    趙重幻與隗槐在小店裏迎門一張桌子前坐下,一抬眸就能看見對麵中和酒樓二樓雅間的窗戶。此刻那些敞開的窗戶裏已有觥籌交錯之聲,遠遠連酒客勸酒的神情也能看得清楚。


    中和樓是臨安城十數個官家酒庫之一,屬於中酒庫,雕梁畫棟很是豪華。官庫每到寒食跟中秋會舉辦開沽儀式,將新酒呈獻給官府品嚐。而且,官庫酒樓還有個特別之處,便是他們不似一般私家酒樓般會當眾提供賞妓等消遣。當然,萬一點了花牌的客人與那妓子熟悉,自也不會攔人好事,不過就是要藏掖著點罷了。


    在西側第二扇朱色鏤花梨木窗戶邊,有一個端著越青瓷茶盞的身影正立在窗邊眺望,那人頎長高挺,麵容俊雅深邃,遠遠看來極有一番與眾不同的清絕之姿——


    趙重幻不經意多看了此人兩眼,心下剛要讚歎其人長得俊俏,卻見那人也已發現了她的視線,對方揚起手中的茶盞似向她招呼般上下揮動了一下。她眉頭輕擰了下,牽住唇角微微一笑以為回應,便收回了目光。


    對她這般著公門最末等皂衣的小小差役都能不失禮貌,想來此人絕非等閑之徒,起碼在長袖善舞上頗有建樹。


    她垂眸沉吟著接過老阿婆端來的藥棋麵,舉箸撥麵間突然聽到對麵樓上一聲很熱情的招呼:“流門主——”


    這一聲招呼令趙重幻瞬息間抬眸,隻見適才那男子獨立的酒樓包間中隱約晃過其他人的身影,但是那身影未近窗口似乎就落座了。


    二師兄陳流?


    虛門宗禦下三門,分別是清門、流門以及綺門。


    虛門宗門下教眾大部分隻是投靠到雁雍山的普通百姓,他們無所營生,貧病交加,是故烏有先生設立三門將投靠來的百姓按其所擅長的勞動技能分派去不同地方,以便他們通過勞動獲得生活依仗。


    其實,列朝列代的統治者都會撥給寺廟、道觀等普渡十方教眾的宗教機構一些免稅的土地和資產,以便於修行之人可以養活自己,以及普濟周圍投靠而來的貧苦百姓。


    流門的作用便是將虛門宗裏的百姓們所生產的各色商品拿到臨安城來售賣,經過十幾年的發展,流門也成為臨安城裏的一大商戶,南貨北商皆成流通,給虛門宗一幹徒眾潛心修行提供了重要的物質保障。


    她蹙眉凝著那個方向,聽不出裏麵人的聲音。她愈發有些好奇,卻又不好甩開隗槐獨自去中和樓會會二師兄。


    這時突然一隻烏鶇從那二樓簷下而過,她袖手一動,那隻鳥”啪”摔進了那個她好奇的窗口,裏麵理所當然傳出驚訝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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