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重幻快步穿過院子,穿過梨花碧桃的搖曳暗影,來到他們麵前。一抬手,她揭開麵上的人皮麵具,露出一臉清麗秀芝的喜色——


    她迎著二人一起進了客堂內。


    “文師叔,二師兄,你們怎麽都來了?”


    “還不是你!一刻讓犀存半夜三更的送信,一刻我跟人中和樓裏談個事你就打隻鳥下來嚇人,我再不來你是不是得去流門總堂找我聊一聊人生了吧?”陳流依舊白日裏一襲青衣布衫,笑得西風暖逸。


    趙重幻扶額笑:“我不過就是在外麵聽人喚了聲流門主,很好奇此流門主可是我們虛門宗的那個,還是哪個宵小之輩借你名號招搖撞騙的?可又不方便直接衝進中和樓裏,便隻好打個鳥讓你到窗格前給我瞅一眼囉!”


    陳流一伸手拍拍她薄瘦的肩頭,有點憐惜道:“這大半年你有好好吃飯嗎?怎得還是這般細瘦!別光顧著鑽研一些好玩的學問就忘記吃飯呀!”


    師兄妹二人在一側絮絮叨叨話說別後種種,而一旁一位著素白錦織褙子常服的男子隻默默站立望著他們,他約莫三十歲出頭,體貌豐偉,秀眉長目,髭須微濃,微笑間顧盼燁然,一番風華似月色鋪陳,積水空明。


    趙重幻與陳流又閑話了幾句,才望向素衣男子,眸底揚起一絲異樣的情緒。她走近他,深深凝著他,慢慢漾出一抹清絕笑容:“文師叔!”


    此人正是趙重幻的師叔文履善,也是當年那位救她於水火之間的少年。


    時節如流,一晃十二年,她已是娉婷少女,他亦是人夫人父。他自號浮休道人,與烏有先生同修老莊逍遙道法,雖並未投在同一師門下過,卻誌同道合引以為友,故而虛門宗一幹子弟皆稱其為師叔。


    文師叔也抬手撫了她發頂下,笑道:“我們小幻兒做起差役來還很有模樣呢!”


    趙重幻感受到他掌心的溫柔,眷戀地一動不動:“您怎麽來了?夫人跟道生、柳娘他們可好?”


    “都好,他們聽說我要來看看你特地捎了點東西給你!適才給阿昭拿進去了!”文師叔道。


    “夫人必定又是給我做衣服了吧?”她老神在在道。


    文師叔笑:“是兩件新縫製的羅裙小衫!我跟她說你常年都穿男子衣裳,哪裏會穿羅裙,縫製給你也是壓在樟木箱底跟那些個釵環為伴!”


    陳流、犀存笑起來,趙重幻頰上微微桃夭:“師叔真了解我,不過夫人親手做的,我怎麽也會穿的!”


    “隻有在師叔麵前你才有點小娘子的模樣!”陳流感慨道。


    趙重幻眄了他一眼,又看向文師叔問道:“您怎麽會來臨安府?”


    “師叔是收到參政知事江大人的信才趕來臨安府的!”陳流道,“你不是也給江大人那裏送了封關於韃人在臨安城的匿名信嗎?”


    趙重幻立刻明晰其中關聯,她望著文師叔:“江大人覺得你可以追查這件事?”


    文師叔點點頭:“是的,江大人說他今早還同時收到另一封信,說半月前瓜州渡口有艘船失火了,同時船上有個重要的人物失蹤了!”


    “另一封信?知道什麽人送的信嗎?”趙重幻心底一動。


    “不知,也是匿名信件,夜半直接投在江大人書房裏的!能在守衛森嚴的知事府來去自由,起碼輕功也跟犀存不相上下!”陳流道。


    趙重幻頷首道:“我救的那個韃人是被人買凶刺殺的,刺殺他的是西山三鬼!也就是說江湖上有人想殺韃人!”


    “是啊,我剛才也跟文師叔提到這個,暫時我們還猜不出背後的人是何意圖!”陳流凝神道。


    文師叔也道:“可能是想擾亂視線,也可能是想嫁禍給我們朝廷!這個時刻如果有韃人貴族在江南被殺極可能會引起兩國嫌隙!”


    聽聞此言,趙重幻黛眉微蹙,她沉吟了下:“對了,師叔可知那信裏寫了什麽?”


    “信裏所提之事江大人也沒有把握,但是信中涉及的人卻可能引起兩國動蕩!”文師叔凝重道。


    “什麽人這麽重要?”趙重幻驚訝道。


    “據說那是能夠勸服薛禪汗忽必烈修諸內政,暫緩攻宋的重要人物!”文師叔輕輕在屋內踱步道,“忽必烈極為看重此人,他的失蹤早在蒙古朝廷內一片嘩然!也許這次你救的韃人便是來臨安打聽此人消息的!”


    “那封信裏既然提到此人,可有說此人現在何處?”趙重幻敏銳地體味到其中厲害關係。


    “沒有,隻說此人被一群人救走了,至於去了何處書信者也不清楚!”陳流道。


    “這人為何如此好心會提醒江大人?”趙重幻疑惑,“或者寫信者如何知道這些細節?”


    文師叔與陳流皆搖搖頭。


    “這就是我們覺得奇怪之處,此信告知這人被囚,又被救,或者他就是想借助江大人的力量找出這個人來!”陳流沉吟道。


    “所以江大人請文師叔回來處理此事嗎?”趙重幻問道。


    “是的,江大人會安排一個刑部郎官的職位給我!雖然我對朝廷內外的境況很失望,可是江大人確是憂國憂民的忠良之臣,能為他出一份力也算盡我一份家國之心了!”文師叔娓娓道。


    趙重幻笑:“那就太好了,我跟二師兄會盡力配合你!”


    陳流一睨她:“你不是最近隻對剖屍拆骨感興致嗎?怎麽也對活人的事有興趣了?”


    趙重幻聳聳肩,清絕的眉眼在燈下似描上一層金暈:“我不但對活人感興趣,我還對犀存對你的心思感興趣!”


    陳流一怔,而正立在門外守衛的犀存也聽到此言,不由頓時仰天長歎,想死的心都生出來了。


    然後屋內傳出文師叔爽朗的笑言:“你們還是這般愛鬧!”


    ------


    翌日便是三月三,真武會的日子。


    臨安城的六廂五十二坊十八個城門都似乎比平日要起得更早些,煙柳輕霧中宿鳥殷勤,商販也殷勤。今日是個響晴的日子,極是適合西湖邊曲水流觴,吟詠踏青。城內外的人都彷佛約定了一個心思般,統統都趕往各個香會現場。


    趙重幻念著昨夜在死者焦三屍體上的發現,想找劉捕快將此事詳說一遍。


    待她與隗槐趕早到了錢塘縣署時,發現勤勉的王縣令都已經開始處理事務了。


    趙重幻行禮道:“大人,杜鵬打殺人的案子另有隱情,屬下已經找到證據、厘清其中關節,還懇求大人為杜鵬主持公道,還他一個公平!“


    王縣令聽她說已將太學生杜鵬打殺案其中環節厘清,不由欣喜又果斷對候在一側的劉捕快等人道:“既是如此,劉捕快你現在就領人去將那杜飛、劉氏都帶來一起聽案!“


    恰巧剛趕到縣署的方縣尉一聽此言,立刻快步走過前來,麵上有些黑沉:“大人就這麽信任趙重幻這樣一個小差役,我等都仔細驗查過死者焦三的屍體,確是打殺無疑,怎麽還有什麽證據能證明杜鵬不是凶手?此案惟一就是杜鵬是為救他兄嫂才逼不得已如此,我們可以按自衛給他審驗!“


    “不,焦三不是杜鵬打殺的!焦三實際,並非被打殺而死!“趙重幻依舊是平板臉上一副不卑不亢狀。


    此言此景教方縣尉頓時火冒三丈:“你個小小末等差役,誰給你這般膽子,可以如此囂張?仵作都檢驗完全,就是打殺而死,怎麽到你這居然敢說焦三不是被打死的?來人,將這個胡攪蠻纏、頂撞上司的小子給我拉下去!“


    隗槐跟劉捕快他們看趙重幻又頂撞方縣尉,嚇得不敢吱聲。


    王縣令見此趕緊轉圜:“方大人息怒,不過這等重大案子也還是要再謹慎一些。萬一真如趙重幻所言,那豈不妄誤了杜鵬,怎麽說他也是難得的人才。我們還是聽聽他有什麽發現吧!“


    趙重幻突然單膝跪下,抱拳行禮:“還請王大人同意去將杜飛、劉氏等人一起傳到大堂來!有些證據需他二人一起才能證明!“


    方縣尉怒氣衝衝,卻又不好再反駁王縣令的話,隻有拂袖立在一處。


    王縣令笑道:“方大人同意了,你等快去!“


    劉捕快得令立刻就領人要走。


    隗槐一聽要去帶劉氏,頓時麵上一喜,他看了看趙重幻,自是希望她能求求情讓他一起去。


    趙重幻會意道:“隗槐認識劉氏姑母家在何處,還請王大人準許讓隗槐一起去!“


    王縣令揮揮手準了。


    之後趙重幻還請求將死者焦三以及嫌犯杜鵬都一起提到堂上,王縣令統統都允準。


    不到一個時辰,所有人都領到錢塘縣署大堂之上。劉氏姑母也陪同前來,不過卻未見那位秀麗的小表妹。


    趙重幻想隗槐大抵又要惆悵半晌了。


    杜飛見杜鵬與劉氏都被喚來堂上,還有一具遮青布的屍體,他自然明白即將發生之事。但是大堂之上,他一時不敢造次,隻默默立在一側。


    劉氏見到公堂上衙班整齊,肅穆莊重,不由愈加神色惶恐,拘謹地站在角落一動也不敢動。


    反倒是杜鵬,昨日慌亂的神智不見了。似經過一夜的牢獄之災,他頭腦變得清明淡定起來,麵上沒有慌張神色,眼中皆是安寧。他既不看他兄嫂,也不在意大堂上的肅然,隻是定定望著大堂左側的一扇窗格上輕輕蕩漾的樹影,不知所想。


    王縣令道:“昨日爾等家裏發生的這件打殺案,本官手下已經厘清來龍去脈,今晨趁著香會開始前,我們就將此案說一說。“


    杜飛眼色一閃,屏氣凝神。


    趙重幻看著大家,手上拿著一隻黃釉蝠紋罐,裏麵似裝著什麽,一走路晃動起便聽到“嘩啦嘩啦”之聲。


    隻見她走到焦三的屍體旁邊,仵作周阿平正惡狠狠地盯著她。


    她的一番話他自然早就聽在耳中,小小一個末等差役居然敢大言不慚說他們屍體驗錯了,簡直就是侮辱!他心裏真恨不得將這個醜八怪小子給打殺了。


    趙重幻眼皮都不朝他抬一下,直接掀開焦三屍體上的布——


    ------題外話------


    諸君安:此文終於出現了曆史書上第一位流傳青史的著名人物,不用新手姐姐介紹他是誰了對吧?實在不知道的,總歸都會念那首《過零丁洋》吧,是的就是那位了!嗬嗬!求收藏點擊點評,送點花花給姐姐吧,也好給點繼續寫下去的動力!任何故事裏的bug被有識之士發現的請一定告訴姐姐,姐姐也是資料黨,難免照顧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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