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就物色了個患有纏喉風的焦三,且還無家無口,即便是病死也無人在意!果然,這個焦三又一次纏喉風發作,卻還是克製不住吃了杜飛送來的中和樓的酒菜,當夜就風痰上湧將自己給活活憋死了!”


    “杜飛發現焦三死後,為防止其屍體腐敗,特意將他裝在了一個放滿鹽的大木箱裏。隔日他就找到機會,將焦三搬回了自己家。然後謊稱出門收蠟,卻在傍晚偽裝成焦三回到了家。”


    趙重幻將之前包草藥的短褂展示了一下,又指了指屍體的衣著,“大家看看焦三現在身上的衣服,是一件蒼灰褙子常服,可是他卻是行船的腳夫,怎麽會穿如此不方便的衣服呢?這樣的短褂才是他的日常衣物!------”


    杜飛神色空白地靜靜聽著趙重幻的聲音。


    此時此刻,他腦中卻泛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


    這個小差役的聲音真好聽,可惜字字句句都似破橙並刀一般將他層層盡刮,徹頭徹尾,不留一絲餘地。


    他不知道這個少年是如何在昨日到今晨這麽短的時間內將他苦心經營了數月的計謀給一舉擊破的,可是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他趁杜鵬進門之際將其擊暈,後來應該還給他灌了一些迷藥,讓他神智混亂,如此就可以利用劉氏將打殺的事情灌輸到他腦中。隻需說是焦三要侮辱劉氏,欲行不軌,被他發現,一時失手將對方打殺。所謂長嫂如母,雖收到嫂子的愛慕書信令他無措,但杜鵬對劉氏還是充滿了孺慕之情,肯定是不能忍受有外人來欺辱她的!“


    ”杜鵬本一個文弱書生,迷迷糊糊間見到焦三頭臉烏青的屍體,自然嚇得魂不附體。對劉氏的話也盡信無疑。然後杜飛假裝一早到家,發現如此慘禍,表現出一副頓胸頓足的樣子,後又佯裝大義滅親,要將兄弟送去自首。當然到時再請彭大狀寫個自衛打殺人的狀子,怎麽也不會傷了杜鵬性命,隻是斷送杜鵬的前程而已。”


    方縣尉緩緩道:“這些都是你的一家之言,你有什麽證據?“


    趙重幻回頭望了眼方縣尉,神色淺淡道:“是的,這是我的推測,卻也是動機!杜飛昨日一早押著杜鵬遇到我跟隗槐,他當時穿的常服下擺都是香灰,如果他是從艮山門進的城,他的衣服上何來香灰?惟一可能就是為了方便早些回家抓打殺現場,他躲在了錢塘門外的某家廟觀周圍,那裏最近幾日因為香會關城門的時間都放寬了!”


    “還有他的手上,到昨日早上都還有一些染色的汙跡在指尖未曾清洗幹淨!至於那幅書畫,杜家客堂裏一個福字,方大人應該也見過。可是大家有想過一個如此素雅整齊、充滿書香門第氣質的屋子,為何會突兀地掛了一個紅彤彤的福字?那必然是原先有另一幅字畫在!“


    “最後一個證據就是杜家雜物間有個木箱子,昨日早晨我見到有一些白顆粒散在地上。後來再去,卻已經清掃掉。如此要緊的時期,杜飛對兄弟那般關心,卻還有閑心去清掃雜物間,這得有多愛好清潔!而且,關鍵一點,那箱子下的灰塵裏我依舊還是嚐到了一些鹹味。“


    大家聽此言都不住點頭,隗槐更是張大嘴巴驚得呆住。


    昨日,他與趙重幻一起去管的這樁閑事,可是他卻什麽端倪都沒瞧出來,盡急著感動於杜飛對其娘子及杜鵬的一番情意了,怎知真相卻是如此這般不堪回首。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聰明人都是這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嗎?


    杜飛聽到此處,已無話可說,隻麵無血色地僵在原地。


    王縣令聽趙重幻這一番分析已經很自覺地認定此案肯定就恰如她所言這般了,於是他一拍臥龍驚堂木道:“杜飛,不知這番事實你可有疑義?“


    杜飛木然搖頭。


    “劉氏,你與丈夫合謀誣陷小叔杜鵬一事可有疑義?“王縣令又問。


    那劉氏也神色張皇,眼泡盡腫,嫵媚清雅之色尚存,但早無神采靈動、我見猶憐之姿。聽王縣令如此問話,她隻靜靜看了杜鵬一眼,搖搖頭。


    “好,既然如此,今日這樁案子的疑犯先暫扣縣署大牢,待香會結束擇日再判!來人,將疑犯杜飛、劉氏拿下!“


    王縣令驚堂木拍得極有氣勢,差役們應得也很是配合,立刻聽令行事去了。


    杜鵬也一起被帶出去,臨走前他深深望了趙重幻一眼,後者對他頷首示意了下。


    目送一幹人等退出大堂,趙重幻緩緩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又將一幹物證交予劉捕快。


    這時,方縣尉尷尬地清清嗓子,喝道:“周阿平,孫集,你二人學藝不精,驗屍不力,差點造成冤假錯案!我也保不住你二人,就請王大人責罰你等吧!“


    周阿平與孫集跪在地上早無話可辯,惟有低頭認錯,自承學藝不精,請王縣令降罪。


    王縣令見此,卻心知方縣尉故意將此燙手山芋拋給他。他微微一笑很是溫和:“你二人也是第一次單獨查驗,那杜飛又蓄意隱瞞,委實也不能全怪你們!這樣,以後秦仵作的事情就暫由趙重幻代理。你二人聽他差遣,凡事一起處理,希望不要再出這樣的差錯!“


    周阿平、孫集一聽此言,都立刻麵上一喜,可再瞅見方縣尉的神色,又頓時嚇得藏住喜色,小心翼翼地應了聲。


    “不知本官這樣處理,方大人可覺得妥否?“


    方縣尉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是點點頭。


    打殺案他是主要負責人,既然王縣令識趣故意不提他的錯處,他自然順水推舟就將此事揭過去了。可是他還是望了眼趙重幻,神色裏似乎對這個少年有了新的認識。


    “今日是香會,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劉捕快趕緊帶著各路差役去街上四處巡查,別出什麽岔子才好!“王縣令收拾公文吩咐道,”你等都退下,趙重幻留下!“


    大家都趕緊準備著出去巡查,隗槐也跟著劉捕快走了,臨走他瞄了眼趙重幻,滿心歡喜地想著王縣令大概要獎勵那小子了吧!


    很快,大堂裏便隻有王縣令與趙重幻二人。


    王縣令坐在公案之後,靜靜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


    如此一個樣貌平凡似院中粗石的少年,適才有理有據、侃侃而談的樣子卻引得所有人將目光集中在他熠熠光彩的眉眼間,彷佛那裏有光,有春風,有千潮湧動。


    趙重幻見王縣令不言語隻打量他,便從容不迫地行了個禮道:“不知王大人留下屬有什麽要吩咐的?”


    王縣令笑起來,溫和問道:“趙重幻,你家自何處?家裏可有什麽人?”


    趙重幻眉彎不動,平平板板、規規矩矩道:“回大人,屬下自幼無父無母,與兄長相依為命!是江西吉州人氏,幼年家中遭難,跟兄長一路逃難,最後落腳到臨安府!承蒙大人不棄,考中了錢塘縣署的差役!”她一股腦將王縣令想問的、尚未問出的都解釋了一番。


    王縣令頷首,微微笑道:“看你如此機敏伶俐,本官甚是欣賞,今日這個打殺人的案子不是你多方查證尋找證據,恐怕那杜鵬也難逃兄嫂的誣陷了!”


    “屬下隻是聽大人令行事去協助劉捕快而已,全是大人領導有方,屬下不敢居功!”趙重幻顯然對於謙虛一事很有感悟,說起話來教王縣令很是受用。


    王縣令笑得風和日麗:“小小年紀倒很會說話!本官缺個親隨,不知你可願意跟著本官?”


    趙重幻立刻單膝跪地行禮道:“屬下愚笨,隻會點義房的小事,哪裏有能力親侍大人?還請大人收回成命!”


    王縣令凝著她,臉色未變,默了頃刻:“你若實在不願,本官也不會勉強!你先下去吧!哦,那三十大棍的事,本官會給免了的!”


    “多謝大人!”趙重幻又行禮告退。


    王縣令注視著少年細瘦的背影,手下輕輕敲著案台,眼神深幽。


    趙重幻退出大堂,來到後衙院子。


    春光娑落的院子裏,大家夥三三兩兩休整著,都在準備出街巡查去。


    見她回來,他們立刻湊上來都笑嘻嘻問:“王大人是不是要獎勵你?”


    趙重幻笑著道:“是啊,大人說要給我賞點金銀財寶什麽的,可我一看太重拿不動,就推辭了!”


    大家瞪她,知曉她在胡扯,便都笑罵她一通。


    劉捕快拍拍她讚揚道:“你小子確是個偵緝的人才,以後好好辦事,王大人已經很是賞識你了!”


    趙重幻連連點頭稱是。


    很快大家準備好就出了後院大門。


    隗槐一直待在一旁不吱聲,待大家前麵走,他在後麵一攬趙重幻的肩頭:“你小子怎麽能那麽厲害呢?昨天我一路跟你在一起,我甚也沒看出來,你卻在大堂上說得頭頭是道,跟親眼所見似的!你,小子這是包龍圖附身了嗎?”說著他還四下裏打量她。


    趙重幻不動聲色看他一眼,隗槐隻隱約覺得一股莫名的力量似浮雲托物般讓他不由自主地鬆開了前者的肩頭。


    “我不過就恰巧聽說過用染色法偽裝傷處的說法,昨天覺得那傷處有點像,便開始懷疑起這樁打殺案的真相的!”趙重幻邊走邊輕描淡寫道,“世上哪有那麽多包龍圖!”


    “你就謙虛吧!”隗槐一抬手又攬住趙重幻的肩頭,嘻嘻哈哈調侃玩笑。


    趙重幻瞄了那橫亙著的胳膊一眼,惟有默默仰天長歎一下,且隨他去吧。


    ------題外話------


    諸君安:大抵也沒有很多故事像這本文一般,五萬字過去了,男主還在天上某一角飄著哀嚎出鏡呢吧!哈哈,快了,明天,最遲後天他就出來了,出來了,大家別忘記撒點花給他,安慰他受傷的心靈吧!求收藏推薦點擊禮物花花就更好了!:》


    以後每章都會有曆史小常識,權作小福利吧。


    曆史小常識:


    參政知事——此官職始於唐太宗時期,原是為牽製宰相之權設立的臨時副職。到宋代,作為常設職位,設於中書門下(又稱政事堂),是副宰相,目的也是為了牽製相權,增強皇權力量。故事中曆史上江萬裏大人就是參政知事,副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笛上春行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枕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枕河並收藏笛上春行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