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重幻一時也忘記救下落在他掌心的腕子,情不自禁地便隨了他的步子。


    她的生活清簡,對吃喝玩樂也無心得,往往總是一癡迷某事,便廢寢忘食了。


    與人相交時她看似頗為練達世故,可是此刻再瞧她,卻又覺得她迷糊無心,一心隻願為死者尋求真相,對自己的日常全然不在意。


    “莫怪你如此細瘦!你是不是常常一忙就忘記用膳跟休息?”謝長懷邊走邊問,語中不掩醇厚綿意,“昨日回去後可有好好歇息?”


    他又想起昨日她求助於他的情形,當時初初入他懷,隻覺此子柔軟細瘦,便生了幾分好奇。


    後來再細察她皓頸雪白,細若霜緞,且又無聲結,他才大膽猜測她的身份。


    卻不知最後竟讓他得一珍寶!


    他半生至此,並未覺得人世多有樂趣,可是,遇見她,不過隻是乍然一眼,便似朝陽霽月,桃源春意,山水滿懷,別無它求。


    聽他問話,她抿唇笑著點頭。


    以前有二師兄陳流關照她,後來有小阿昭盯著她,其實也未曾餓著累著她。


    “在雁雍山時有師兄弟們關照,來臨安府還有個小妹妹盯著,也沒有太辛苦啦!”她低笑道。


    “而且,錢塘縣署裏有個同伴,每每查案,他也是動不動便稱餓,然後就會去吃飯的!每次看到他吃得香,我也忍不住多吃一些!”


    是那個動不動就敢攬了她肩頭的小子吧?


    謝長懷睨她,刻意打量她一番才道:“想來山裏修行應該比較清苦!多吃一些也就你如今這成果,若再不注意些,那你不得瘦成一竿柳枝條被風一吹便跑了?”


    “哎哎,長懷公子這是誇我纖穠合度呢吧?”趙重幻笑得眉眼跳脫,調侃道。


    謝長懷驀然停了腳步,頓了一息,緊了緊握她腕子的手,在她不及反應間,他已拉著她繞到暢風閣的邊牆隱秘處。


    她有些不解地望著他俊若晴光映雪的眉眼,而他也鬆開她的腕子,細細端詳她,唇角泛笑,眸色瀲灩:“很想看看你!”


    看她?


    趙重幻一愣,繼而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她默了須臾。


    即使憂患滿腹,卻仍舊抵不住心尖的渴念,她終究還是抬手輕輕揭開自己的麵具。


    她承認,空心生暗鬼,而她不但是生了鬼,還讓鬼迷了心竅!


    春風彤日,山明水秀,如此天光之下——


    他眼中緩緩顯露出的是她異常清麗脫俗的臉龐,恰如花開明露,月生半弦。


    許是戴了麵具的緣故,她素淨無邪的頰上肌膚微微蒼白,似有幾分局促不斷輕抿的唇卻妍粉如桃李,襯著她漉漉水光的眉眼,彷若煙霞滿天,嫣紫凝萃。


    他的視線不動分毫,牢牢地掬住她,那眸瞳裏像醞著曠野火光,輕輕一點,便是燎原之勢。


    “何時才能一直見你真容?”片刻,他低喃一句。


    不過平常一言,她卻忍不得頰生桃夭,不自在地掩藏去自己的異動,垂眸笑:“等我事了,回了雁雍山,便不戴麵具了!我師父給我惹了樁是非,還未解決,目前隻能委屈你對著這張——”她比劃了一下,“非比尋常的臉了!”


    “其實隻要是你就可以!”他笑,山溫水暖般。


    她的頰上霞色更甚。


    他忍不住就這般凝著如此迥異的她,不動不言不擾,惟有袖中一雙手克製了再克製,卷曲了再卷曲。


    他行過最難的路,飲過最烈的酒,攀過最高的山,殺過最凶的敵,也見過最美的花,品過最甜的蜜,卻第一次遇到最好的她。


    “戴上吧!”


    他終於暗啞著嗓子低低道,“要我幫你嗎?”


    她黛眉輕擰,搖搖頭,轉瞬間便已戴好麵具,重又變成那位貌不驚人的小差役。


    “走吧!我飽了,該填你的了!”他又拉過她的腕子,唇角飛揚,快步離開暢風閣。


    他的話語焉不詳,她卻毫不費力地聽懂了,結果就是她的唇抿得更緊,眸汪得更深。


    第一次,她希望自己不要那麽敏銳才好。


    他們剛出來,那廂李寺丞就領了個人過來。


    “趙小哥,這位姑娘尋你!”


    趙重幻一看是歌兒,對方手上還拿了副卷軸。


    “歌兒姑娘,有何事?”她迎上去。


    歌兒看到謝長懷也在,不由恭敬地施了禮,小聲道:“奴婢鬥膽給小差爺看樣東西!”


    趙重幻情知她有話要說,便回頭對謝長懷道:“我跟歌兒姑娘說句話!”


    “去吧,我讓人給你備點吃食!”他負手而立,微笑頷首,說完便招手讓守在水台邊的阿陶過來。


    趙重幻領著歌兒走到一側偏僻處私下說話。


    隻見歌兒將手中卷軸打開:“小差爺,這是衙內為詩兒所畫之作,足有八分像她!我尋思該拿來給你看一看!”


    趙重幻伸手接過攤開的畫軸卷邊,上下端詳了一番賈子敬所畫的青梅竹馬——


    畫上少女立在一株西府海棠之下,眉眼俏麗,身姿纖挺,笑意盈盈,若杏若李,芬芳滿溢。


    果然是個絕色!


    不過,趙重幻瞧著這美麗的少女,卻感覺似曾相識般。


    她蹙眉又細細打量了一下,終於想起此女與何人眉目有幾分相似了——


    柳問卿!


    這一刻,她莫名生出些許心酸與唏噓。


    莫怪賈子敬看見柳問卿時會是那般情貌!


    他大抵是在一個陌生少年臉上找到了心愛女孩的影子。如此想來,賈子敬倒是頗有幾分情癡呢。


    “其實現在想想,詩兒說起來倒與十姨娘有幾分相似!大概是好看的人都一樣好看吧!”歌兒澀澀而笑。


    聽歌兒此言,趙重幻眉間尖子驟然一跳。


    “你說十姨娘與詩兒也有幾分相似?”她霍地抬眸盯著歌兒問。


    “氣質上不同,十姨娘是千嬌百媚的,詩兒卻很單純!她們是眉眼有幾分相似,都是柳眉修目,鵝蛋臉兒!不像我,臉方,不秀氣!”歌兒頗有自知之明。


    趙重幻微微頷首,心中似覺隱約有一絲端倪,可是卻一時若風過指尖,抓握不住。


    看來,詩兒與十姨娘並不單單隻是都長得標致,而是她們確實有某一部分是類似的。


    可是,她們卻從未見過彼此,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題外話------


    諸君安:姐姐的旅行結束。明日回蘇!今日去了少年時期即向往的西南聯大舊址,想起多年前讀《未央歌》的炙熱,許多年前有一群少年在滇池邊的天空下壯懷激烈,不禁恍然若書中一夢!


    可愛的曆史小知識:形容長懷公子的那段話,行過最遠的路是化自沈從文的句子——我這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笛上春行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枕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枕河並收藏笛上春行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