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兒不解她如此激烈的反應,不由懵昧地點點頭。


    一時,不大的婢女房中靜若空穴,紋絲不動,惟有那一抹璨亮的燈火來回在空氣中梭巡遊弋。


    歌兒注視趙重幻那雙眼,原本暖意融融的眼底此刻掠過的是輕寒與冷冽。


    她想起適才這少年一番言之鑿鑿的話語,眉眼皆似無事可以擾動般的從容底定,可是這一刻,對方的神色竟幡然改變至斯,教她也疑惑不已。


    歌兒頓了頓,試探問道:“小差爺可是猜到什麽?”


    趙重幻默了片刻,表情嚴肅地緩緩開口道:“詩兒失蹤一事牽扯甚深,非同小可,你且不要對任何人提及我們剛才所言!”


    歌兒見她如此姿態,也不由緊張起來,怔怔點頭。


    從趙重幻的言辭中,她隱約似也有了一股深不見底的預感,教她不寒而栗。


    “我知道你與衙內都是真心待詩兒之人,我雖不認識那位姑娘,可是看你們如此牽念於她,也甚是感慨!想來詩兒姑娘必定是位極美好的女子!”趙重幻寬慰道。


    “但是,歌兒姑娘還請一定不能再衝動!”她揚揚臉,示意歌兒在意一下她自己頭上的傷處,“老子所言,以柔克剛,是順勢而為,此道並非是教人逆來順受,而是換一種方式去保護與抗爭,去獲得真相!”


    歌兒聞言忍不住沉沉地凝著眼前少年,那其貌不揚卻充滿靈智與聰慧的眉眼,她隱紅的眼眶倏地又泛出淚花來。


    這番話當年也有人對她講過,可惜,那人如今若風雲流散,再也遍尋不到。


    她情不自禁地用力點頭:“好!”


    “詩兒一事,諸疑我已經基本理清,但是,其他都不重要,現在最關鍵的是找到她!”毋論生死,趙重幻在心中補上一句。


    歌兒也看出來這少年必定已經窺破詩兒失蹤案的機要,可是她卻沒有再追問其中關節,隻是感激道:“此事讓你費心了!”


    趙重幻微微一笑,已然斂去眸底所有的風雷暗湧:“既然受了衙內所托,自該盡力!倒是還有一件小事,梁西範偷走《碧桃蝶雀圖》時,你為何會那麽激烈地反抗要奪回它?”


    “那是詩兒最鍾愛的一幅畫屏!她擅長刺繡,對於朱克柔的手法非常推崇,衙內還說等提了她做姨娘後,直接就將此物送給她!”歌兒幽幽道。


    “其實詩兒失蹤前不久,她還開過一個玩笑,說已經在衙內房中留了一件神秘的禮物給他,我們還以為她隻是鬧著玩的。可是如今再細想,我總覺得她必定是留了一件重要的東西給衙內!”她蹙眉凝思道,“所以我不能讓那房內任何一個老物件丟失!”


    趙重幻想起她在那幅畫屏上所發現的字句,不自禁心底也是微微唏噓。


    二人一番對話,待趙重幻起身離開時,她發現門外的夜色已經深濃,半月已似滿弓弦,一側飽滿地懸在天上。


    溫暖的空氣中悠悠傳來一陣陣隱約的歡聲笑語,那顯然是平章大人所邀請的本朝最顯貴的一群豪族世家們的笑語晏晏,觥籌交錯。


    趙重幻揮別歌兒,並沒有立刻回到攬香樓,而是信步走到了後園那一架荼蘼纏繞若雲、草木香氣幽微的涼架下。


    她默默坐於此處,目光空泛。


    四周靜謐若空穀,她腦中卻未曾得一分的寧靜——


    其實她這會兒應該去尋一個人,去尋一個答案,探一個究底!可是,此時此刻,她卻一動也不想動!


    她腦中充斥著歌兒的話,阿莫頡大師的話,紛繁複雜,兵荒馬亂。


    她抬手輕撫過自己額角的那處青蓮印記,藏在人皮麵具後的她的一切,仿佛與這個紛擾的世界並無太大關聯。


    她是誰?從何處來?往哪裏去?夢中那淒厲地尖叫著讓她快跑的聲音到底是誰?她在躲避什麽?


    到底何人會在一個孩子身上種下一個如此詭譎神秘的蠱毒?到底於她有何所求?


    那清越悠揚似仙樂杳杳的傳法之曲,為何在別人的感受中是度化,是暖意融融,在她身上卻是曆劫煉獄般的痛苦?


    莫不是她也是遭了神君天尊詛咒的災星?


    她突然很能理解詩兒自認災星的那種痛苦——


    原來美貌是上天對於賜予她悲慘人生的一種交換,是暗中標好的價格。


    即使詩兒曾努力想去寬宥理解這個世界,但是世界卻不在意。


    對於軟丈紅塵的芸芸眾生而言,任何與眾不同都是罪過。


    亦如她自己躲藏的人生一般。


    趙重幻自嘲一笑,心中酸澀難抑,眸底不自知地泛出了一重濕意,若夜露滾濕的花葉,輕顫,微抖。


    倏地,那一重濕意終是醞釀出一滴水來,幽幽地,砸在她的手背上,燙得她瑟縮了下。


    師父教誨的那些清靜自持、懷藏日月都一時了無作用。


    她,終究不過就是個心事積鬱到頂點也會偷偷落淚的普通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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