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流偏眸睨了她一眼,又與犀存對視了一下,二人眼中都不由起了同情之色。


    在趙重幻被皇城司緝拿的那日,陳流便遣人快馬加鞭趕回雁雍山給烏有先生報信,所以昨日傍晚看見大師兄風塵仆仆而來的身影時他倒也並未多詫異。


    真正教陳流大吃一驚的反倒是大師兄身後居然還隨著一個看來有幾分狼狽的少女——


    少女當時衣著還算齊整,但是滿臉憔悴,眉眼間掩不住的愁雲慘淡,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樣。


    張繼先簡單將蔣秋影的來曆與遭遇說了一番,陳流恍然,便趕緊安頓她去了犀存、阿昭的院子,讓三個女孩兒同宿一晚。


    本以為一宿無話,誰知後來,夜中,犀存竟然膽大包天地敢去私闖平章府,鬧得他與大師兄一通人仰馬翻,火急火燎地衝去南高峰營救於她。


    所幸最後有驚無險,三人都全身而退。


    不過,今日天剛亮,街上便傳來消息,說昨夜平章府曾經派人將臨安府城內的所有藥堂都翻檢了一遍,還抓了好幾個受傷的人,疑是昨夜私闖西湖小築的賊人受了傷。


    陳流聽聞此傳言,不由一驚:他自己未曾受傷,而昨夜犀存在他懷裏,他也悄悄打量了下,也沒覺出她受傷,那惟一可能的便是大師兄受傷,卻未曾告訴他們。


    他當時就忍不住去敲了大師兄的門,可是大師兄門都未開,隻揚聲風淡雲清地否認自己受了傷。


    聽此回答,陳流雖然仍舊心有猶疑,但是既然大師兄不願明說,他便也隻能佯裝不知。


    畢竟大師兄那寧折不彎的剛硬性子,委實不是一般人能撼動的,師門裏敢撚老虎須子的也惟有趙小相公幻姑娘而已了。


    不過,再細想昨夜張繼先身形舉止似並未有絲毫異樣,陳流估計師兄傷勢應該也無大礙,就不再多言。


    他剛從大師兄的小院,犀存便領著一身男子打扮的蔣秋影來到總堂的外院。


    原來是蔣秋影一早想去錢塘縣打聽消息,犀存不放心便打算陪同前去。


    陳流其實不大願意犀存再拋頭露麵,畢竟因為趙重幻的關係,她與阿昭還是盡量少出現在人前為好,但是見蔣秋影一臉焦慮,他心中也有些不忍。


    再者,犀存也算跟縣署的差役有些熟悉,私下打聽一些消息亦是方便,於是陳流即使擔憂,也掩去不言,不再阻止。


    自犀存二人出門,陳流還是委實有些放心不下,才令阿福待她二人一回來就馬上來賬房稟報。


    如今聽犀存氣惱地將一番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他心裏的擔憂到底落在了實處——


    以他對如今臨安府各縣府吏治的了解,錢塘縣對於假會之案是決然不敢插手的,如今甚至連綁架欺辱良家婦女一案他們都草草了解,這真是既令人吃驚,又不出乎意料。


    犀存說完情況,便從袖中掏出兩顆銀錠子來,但是卻沒有動作,隻是有幾分遲疑地睨了睨陳流,嘴角還朝蔣秋影的方向努了努。


    陳流一見她這般躊躇的神色,心中估摸這銀兩該是那欺辱人的惡徒所賠付的,而蔣秋影大概又不願接受,犀存隻能暫時替對方收著。


    他不忍自己心愛的姑娘為難,便接過銀子,在手心摩挲了一下喚道:“蔣姑娘——”


    蔣秋影聞聲不由趕忙擦去眼角的潮濕,轉頭過來迎上陳流清雅溫和的視線,他眸光中煦煦的神采令她一時有些拘謹而羞澀。


    “這個,銀子,雖然來路不大愉快,但是既然案子目前暫時隻能用這樣和解的方式了結,你也且先收下這十兩銀子,好歹萬一有急用也可以傍個身!”陳流盡量說得婉轉。


    蔣秋影不由垂眸盯著他修長的手上那兩顆紮眼的銀錠子,驟地心頭那股憤懣、怨憎之情若烈焰般騰起,焚得自己五內俱痛,但是最後她還是摒住所有的情緒,顫著手去接了過來。


    陳流、犀存他們不過隻是路見不平的俠義之人,她的憤怒與痛苦自然不該由他們來承受,她也委實不能再任性糾葛下去。


    “是,陳門主所言極是!”蔣秋影低聲道,“這兩日得諸位恩公相助,秋影已經感激不盡!這綁架之案既然已了結,秋影也該回自己家了!”


    猝不及防間,她遽然跪拜在地,用力地向陳流與犀存磕頭。


    犀存唬了一下,趕緊將她扶起來。


    “蔣妹妹,你莫要這樣!”


    犀存將她扶到一側石凳上坐下,安慰道,“我們之前不是說好要再商量接下來的辦法嗎?大家都會幫著你一起為蔣大哥伸冤的!你是大師兄跟隗槐親手救回來的,他二人一人是我們的師兄,一人是我們的朋友,對你,自然我們也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蔣秋影聽著犀存的勸慰,揪著自己衣袍的袖子雙手絞纏,神色哀傷無助,楚楚可憐。


    她自然明白犀存所言甚有道理,可是,她心底卻暗暗也希望陳流能主動開口言幫,她方能理直氣壯地留下來。


    陳流負手而立,目光落在二人身上,若有所思。


    過了頃刻,他才沉斂道:“令兄的案子必定牽連甚廣,但其中詳細情形還要打聽清楚方知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他們那夥人既敢綁架於你,又逼迫令兄服毒自盡,就沒有什麽他們幹不出來的!你孤身一個弱女子,暫時還是先莫要回家去了!”


    “張天賜覬覦於你,你又傷了他,他必定也不會善罷甘休!”犀存也道,“你且與我跟阿昭同住,也好有個照應!”


    繼而,犀存轉頭又看向陳流,將自己之前的一番推論說了一遍,後者聽完,沉吟地頷首。


    “你所言頗有道理!他們確然不會輕易放棄製假會的買賣,畢竟利潤過於吸引人!如今,確實也惟有找到那夥人製假的巢穴,一舉將那些人抓個現形方能獲得成功!”


    陳流唇角微揚了些溫柔的笑,凝著犀存,繼續道:


    “我會讓阿喜遣兩個武藝高強又謹慎小心之人,按你所言的思路先監視張天賜,然後再透過印刷行的行會去打聽一下各方手藝精湛的匠人最近的動向!如此行事才能順藤摸瓜!有了切實證據,到時將事情鬧大,官府也就不敢再隨意敷衍了事了!”


    蔣秋影聽他安排得如此有條不紊,忍不住抬眸凝著不遠處的俊雅男子,但是不防間,她卻發現對方視線正落在犀存的身上,那目光溫柔而親近,不禁令她心口頓生出一絲莫名的酸澀來------


    “蔣妹妹,你說如此安排可妥?”犀存與陳流商量完畢,轉眸望著蔣秋影問道。


    正怔忪的蔣秋影霍地回神,立刻用力點頭,然後趕緊道謝。


    “那個——”


    她似想起甚要緊之事,手忙加亂地從自己懷中掏出一直小心藏著的賬冊,然後遞給犀存。


    “這便是我從灌肺嶺的那家老宅子中找到的賬冊!”


    犀存接過賬冊,剛想下意識打開翻一翻,卻發現自己壓根兒也沒學過如何看賬冊,不由頰上一熱,順手就遞給了陳流。


    陳流瞥她,眼角不自禁蘊著一分幾不可察的失笑,抬手便接住。


    犀存自然洞悉他眉眼間的意味,頰上夭夭之色更甚,暗暗自責以前不跟著小相公好好學習,如今連個賬冊也看不懂。


    她起身有些討好賣乖地推著陳流在另一側落坐:“門主您慢慢看!細細看!這可是重要證據,一絲一毫也馬虎不得!”


    陳流任由她動作,坐下後還是忍不住抬手敲了下她的額頭,犀存對著他齜牙咧嘴一笑,靈敏地躲到一側去了。


    蔣秋影捕捉到他二人之間那不著一言卻渾然天成的親昵,不由愈發黯然。


    陳流斂去不自覺的笑意,垂眸盯著賬冊開始細細翻閱,他瀏覽速度很快,眉頭也隨著賬頁上的內容微微蹙起。


    半晌。


    賬冊本身並無太多可用信息,甚至每一筆進出貨物往來的對象都是用圈圈點點之類語焉不詳的符號來表示的。


    這樣一份賬冊,若不是書寫人自己解釋,大抵一般人都很難理解。


    待他翻到最後一頁上附貼著的一張物什時,俊挺的眉越發連成西湖外那一段連綿碧蔥的丘峰,雲煙籠罩,繚繞不清。


    為何會在賬冊裏還特意附貼了一份曲譜呢?他暗暗稱奇的同時,自然也留意到在古怪曲譜的左側最下角,有用朱砂細毫留下一句簡短的話:


    “餘之冤屈皆藏於此譜,盼有朝一日囡妹能諒解為兄之難!”


    “這是令兄貼在賬冊內的?”陳流凝思了一下,轉頭看向蔣秋影問道。


    蔣秋影也望著那份曲譜,想起譜文底下的那句話,不由眼眶又忍不住洇紅濕潤。


    她神色低落地頷首:“是的,昨日我在那老宅子拿到賬冊翻看時就發現這一份曲譜了!”


    “曲譜上最後那句話裏的囡妹可就是稱呼的蔣姑娘你?”陳流又問。


    她依舊點頭:“是的,家兄自小獨自撫養我長大,私下裏一直都稱呼我為囡妹!而且,字跡也確實家兄無疑!”


    也就是這句話才讓昨日的她徹底崩潰,一心一意隻想擊鼓狀告,為蔣輝洗刷冤屈。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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