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流門總堂。


    守在院子裏不肯回去歇息的犀存再見到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蔣秋影時,一時似被當頭砸了一棒般,整個人都懵了。


    “秋影——她,她怎麽這樣了?”她慌忙迎上去,口舌打結,不知所措。


    阿福則神色凝重地打橫抱著裹著錦被的蔣秋影路過她,然後一步不停地急匆匆往內院的客廂而去,邊走邊倉促道:“犀存師妹,快,去請清門主,蔣姑娘自己割了脈了!”


    犀存聞言頓時腦中一嗡,不待她反應過來,張繼先跟陳流那廂已經聽到動靜,從賬房內疾步奔了出來。


    “阿福他們回來了嗎?”陳流趕緊問。


    犀存慌亂地連連點頭:“回來了,快點,大師兄,那個,那個,蔣姑娘,她割脈了!”


    張繼先聞言神色一沉,邊走邊道:“去將我的青囊取來!”


    犀存馬上回身正要去取,陳流抓住她,“你是女子,趕緊先去幫忙照顧蔣姑娘,我去取!”


    犀存恍然,小跑步跟著張繼先的身後趕去內院的客廂。


    廂房內。


    阿福已經將蔣秋影放在榻上,著急地來回踱步,不消須臾,見張繼先等人趕了過來,趕緊迎上去。


    “到底出了什麽事?她怎麽傷的?”張繼先一襲道袍,俊臉黑沉,攜著幽夜的黑暗一起入了門。


    “回清門主,她——她自己用花瓶的瓷片割了脖頸的脈搏!”


    阿福神色略微躊躇,隨之肅穆地回稟。


    “他們守了半天,也沒看見張天賜進出!後來逮了他府上一個小廝,小廝說因為昨日之事被張天賜被他老娘罰了禁足,可是張天賜卻假扮成小廝的模樣偷溜出府去豐豫門找他表兄李良了!”


    “後來我們便趕到豐豫門內,打聽到戶部左曹下麵有個叫李文彬的郎中,也算得世家,李府上的公子確實叫李良!”


    “我們正想著喬裝一下進李府找一找,但是沒想到李良隨之就出門了!我們便跟著李良他的馬車,竟然找到了張天賜囚禁蔣姑娘的地方!”


    “我本想悄悄地打探一下蔣姑娘的蹤跡,待夜深伺機將她救出來,可是,我們剛翻上那宅子的懸山頂,就正好聽見蔣姑娘的哭叫聲!”


    ------


    犀存正幫著先端水拿帕子清理蔣秋影被鮮血糊得血色猙獰的脖頸,聽聞阿福所言的慘烈跟可怕,不由手都輕顫了下。


    張繼先目色冷沉,嚴厲地搭著蔣秋影的脈搏。


    “我在外麵聽裏麵動靜不對,感覺事態嚴重,不能再等到夜深時分了,於是帶著他們三個殺了下去!所幸他們帶的隨扈不多,也都隻是普通護院,沒一息就被我們砍倒了!”


    阿福似又回憶起乍然衝進廂房內搶救蔣姑娘的情形,不由也是不寒而栗——


    “蔣姑娘——衣衫不整,身上都是傷,而她剛砸了一個花瓶,拿著瓷片正割向自己的脖子——”


    阿福年輕的眼睛裏噙著痛恨跟憐惜,“我們還是去晚了!後來隻好扯了一床被子抱著她先走,他們三人斷後!”


    這時,客廂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陳流拿著青囊進了門,迅速地遞過來,然後示意阿福跟他出去。


    張繼先從青囊中拿出金創傷藥跟銀針,隨之開始為蔣秋影療傷。


    犀存握著染透血的帕子,失神地盯著蔣秋影蒼白到全無血色的秀麗麵龐,滿心生寒,渾身無力。


    阿福說蔣秋影當時衣衫不整,那也就是張天賜那個醃臢畜生還是最後欺辱了她嗎?


    犀存不敢細想,一想就脊背發涼,芒刺在背。


    是她的錯,她該寸步不離地守著蔣秋影,否則怎至於再次被那畜生給劫持了去?


    犀存直覺眼前的一切驟然模糊,而酸楚的眼眶內一片滾熱。


    張繼先的醫術與趙重幻一樣,師承烏有先生,也甚是高明,且因為蔣秋影的割傷並不算太深,雖然看起來血色恐怖,但是在他的妙手之下,很快便處理好了割傷。


    待他將傷處縫合好,又為蔣秋影喂下兩粒創傷藥,隨之起身,回頭看著正流著眼淚愣神的犀存。


    見狀,他嚴肅的眉眼也有些微動,默了須臾,然後沉聲道:“犀存,你再給她檢查一下其他的地方,若有傷處,我來告訴你如何處理!”


    “是,大師兄!”犀存趕忙醒神,胡亂擦去眼淚,恭謹道。


    張繼先走到一處屏風之後,讓犀存替蔣秋影檢查身體的其他部位。


    他負手立著,視線落在幾案上的一隻越青香爐上,目光肅穆。


    他聽到犀存在為蔣秋影檢查發出的悉悉索索之聲,還伴隨著前者壓抑不住的抽泣哽咽。


    張繼先背於身後的手緊握成拳。


    約莫過了小半炷香的時辰,犀存才摒住情緒,低低道:“大師兄,蔣姑娘身上還有一些挫傷,還有許多牙齒的咬傷,然後——就是她下麵------”


    她再次哽咽著說不下去。


    “不必細說了!你打開青囊,裏麵有青色瓷瓶,先給她將挫傷及咬傷上藥!其他的,我另開方子!”張繼先道。


    “是!”


    張繼先開門出去擬方子。


    犀存重新換了幹淨的熱水,為蔣秋影擦拭好身體,將藥一點點塗抹在後者原本光潔現在卻滿是瘡痍的肌膚上。


    院子內。


    阿福跟手下正在向陳流詳細回稟今夜之事。


    陳流聽完他們的話,劍眉緊簇:“也就是說不單單是張天賜一個人,還有戶部郎中的公子!”


    阿福點頭:“還有一個華服公子,不過被我們一下子就打暈了!”


    陳流正待說些甚,身後就聽有人開門的動靜,趕緊回頭一看是張繼先出來了。


    “大師兄,蔣姑娘的情況如何?”他迎上去問道。


    張繼先沉斂著走下台階,神情冷靜。


    “脖頸的割傷不算太嚴重,我已經處理好了!不過,犀存說她身上還有許多挫傷跟咬傷,我讓犀存先給她上傷藥!還有,就是她應該是受到了男人的侵犯欺辱,所以還需要另外擬個方子,為她治療!”


    陳流抿著唇,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阿福跟三個手下也神色沉重,滿眼恨意。


    辱人婦女,豬狗不如!


    他們真恨自己沒有一刀將那個張天賜給幹掉!


    “這樣,你們繼續去監視著張天賜、李良等人,有任何消息就遣人來報!”陳流吩咐阿福。


    “是,門主!”阿福帶著手下退出去。


    陳流目送屬下離開,回身看著張繼先。


    張繼先往一側的一個廂房走去,陳流跟上去。


    張繼先在房內拿出筆墨開始擬方子。


    陳流一邊看著他奮筆疾書,一邊道:“大師兄,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就是暗害蔣輝的凶手,也是那批私印假會之人?”


    張繼先手下頓留下下,思索著頷首:“極有可能!”


    “這個李良的父親是戶部左曹郎中,專門負責稅賦、茶、鹽、酒算、坑冶、榷貨之入,也許他們私印的假會最後可能流入了戶部,混在真正的錢引再一起流通出去,誰人能想到戶部出來的會票會是假的呢!”陳流若有所思地猜測。


    “稅賦乃天下之重,若是真若你所言,他們敢將假票混入戶部的錢引中,那麽背後絕對還有更深的勢力!絕不會是一個小小正六品的左曹郎中可以做到的!”張繼先邊寫邊沉聲道。


    陳流也點頭,默了下,不由微歎:“這蔣家兄妹著實命途多舛,竟然遇上這樣的事情!”


    “你讓他們去打聽的印刷匠人最近有無異常的事可有眉目?”張繼先問。


    陳流搖頭:“暫時還沒有消息!臨安府中手藝精湛的印刷匠人不在少數,還有容易操控,那幫人再想找一個人合適的人選也飛一兩日之功!還有那本賬冊,那裏麵的《燕樂譜》也不知小相公能否解出來?也許解開,賬冊的秘密就可以大白了!”


    他們二人正說著話,忽然張繼先筆頭一頓,揚聲道:“不管爾等事哪裏江湖俠士,既然來了,不必遮遮掩掩!下來吧!”


    陳流也感到房上有人,不由眉尖一蹙,立刻顯出戒備之狀。


    張繼先話音剛畢,就見一個玄影閃入門來。


    來人一身黑衣,黑巾罩麵,惟有一雙晶亮的眼閃露著精幹的光。


    張繼先跟陳流都冷靜地盯著對方。


    哪知玄衣人忽然有禮一拜,恭謹道:“二位門主,在下奉家主之命來為二位送封信!”


    見不速之客如此態度,張陳二人一時也有幾分詫異。


    張繼先打量著對方,緩緩問道:“貴家主是何門何派?”


    玄衣人淡淡一笑:“本門是小門小派,在江湖上不值一提!委實入不了像虛門宗這樣的江南第一道宗的眼!”說著他手伸向自己的懷內掏出一封信來。


    “這是本門家主給二位門主的信!”他恭敬的雙手奉上信件。


    陳流眸色警惕,與張繼先對視了一眼,然後狀似淡然地走過來接下信。


    玄衣人一交上信,便又行了一禮:“既然信已送達,在下便不叨擾二位門主!”說完腳下一晃,便出了門,消失在暗夜中。


    陳流追過去看了幾眼,隨後轉身回來,將信遞給張繼先。


    張繼先不動聲色,接過信,上下打量了一下,緩緩拆開封口——


    幾息後。


    “這是重幻的字跡!”他嚴肅的神色終究微微撕裂開一點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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