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


    誰也瞧不見的門後,淡定關上門的趙重幻神色矍然一變——


    她一手用力頂住門,一手掩住自己的口,眸色痛楚,轉瞬間一抹血色便從她纖細的指縫中滲了出來,須臾染紅了手背。


    她適才帶著阿巧趕路時動了真氣,果然那蠱毒就又騷動起來,攪得她氣血難安,這一刻壓也壓不住了——


    可是,此刻她卻不能多耽誤,惟有竭力壓製住自己心口的翻騰。


    隨後她抬手撩了袍袖擦了擦唇角跟手上的血跡,忍住自己身上的痛楚,疾步就來到榻前。


    她動作迅速地掏出自己的袖囊,從中取出一隻素藍的小瓷瓶,倒出一粒續命丸,小心撬開賈子賢的小嘴先喂下去,又繼續扣住小娃藕段般的小胳膊,細細地切著脈搏觀察。


    她眸色冷凝地梭巡著小娃蒼白無力的小臉以及他心口上的凶器——


    匕首入心房上方三寸,血染透了衣襟。


    對於這麽個身染沉屙多年的稚子,這一刀幾乎致命。


    她想起來時路上的阿巧所言,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既哀且悲之感——


    原來,今夜賈平夫婦是因為羅雲沁出嫁前一些莫須有的傳聞而鬧得不可開交,甚至賈平還丟出一把匕首要羅雲沁自己斷指以證清白。


    賈子賢睡夢中被驚動,衝下來維護自己的母親,沒料想吵鬧爭奪間,賈平竟然失手將匕首紮入了小娃的心口------


    彼時,她聽到此節時心跳都滯了下,莫名就生怕這麽個跟當年她救阿昭時差不多年紀的小娃會因此命喪親父之手。


    不過,此刻看來,虧得匕首入胸時偏離了心房幾寸,尚且還有幾分營救的餘地。


    但是小娃身體底子委實太薄,連她亦不敢貿然拔刀,就怕一股精血驟然止不住,讓他那口吊著的氣緩不上來。


    “小柱子啊小柱子——”


    她望著小娃的瞳眸不由發澀,把著他虛弱的脈搏指尖也忍不住微微發顫,口中喃喃低喚。


    “你可要撐住!枉你叫我一聲師父,可是卻並未傳授你一知半點!如今豈能連你的性命也救不了——”


    她在等著那粒續命丸發揮效用,惟有如此才能保住賈子賢胸中的一口氣,她也才敢去拔刀。


    大概過了小半炷香的時辰,趙重幻感受到小娃虛弱到幾不可觸的脈象似乎騷動了一下,她焦灼惶恐的心神遽然一震,隨之有些欣喜地扒開小娃緊閉的眼睛細察了一番。


    眼珠子見光有晃動,想來續命丸起了效果。


    趙重幻隨即備好自己的魚針跟羊腸線,然後神色凝重地探手握住賈子賢胸口那把令人膽寒的匕首。


    這一刻,她向來自信從容的眼眸也不自覺地微閉了下,長籲一口氣,沉住心神,轉而手下緩緩開始使力,一鼓作氣霍地拔出匕首,但匕首還是挾帶著一股血液飛濺而出——


    趙重幻見狀不由眸色大驚,急忙點了小娃幾個大穴,繼而她咬牙勉力克製住自己骨血中翻攪不歇的痛苦,開始向他輸入自己的真氣。


    她知曉如此催動自己的內力無異於飲鴆止渴,但是,眼前卻顧不上這些了,惟有搶在蠱毒徹底發作、控製住她心神之前救回眼前這個小娃。


    ------


    南高峰下的官道上,一輛馬車被車夫甩著鞭子催促著“噠噠”一路匆匆往平章府的大門而去,晃動的風燈如同恍惚的眼般教人琢磨不定。


    很快,馬車趕到平章府大門外。


    一到門前,馬車還未停穩,就見一個仆役打扮的男子率先掀開簾幕跳下車,隨後他打著簾幕,請衛如祉跟蔣勝欲下車。


    一下車蔣勝欲便一路疾跑衝上台階,連門環都來不及叩,隻對著朱門“砰砰”拍了幾下。


    隨後一側的偏門便霍然打開,門房趕緊將二位公子跟他們的仆役迎進去。


    他們剛進去不滿一炷香的時辰,從幽幽的夜色中又疾馳而來一輛馬車。


    不過它並沒有停在大門口,而是從西側的偏門直接下來四個人,隨後他們一起悄無聲息地抬著一隻箱子進了平章府。


    木鴻聲站在燈下,一臉陰鬱冷靜地盯著眼前忙碌的場景,但是唇角卻還是抑製不住抿出一絲笑意來。


    “二爺,屬下等將人弄回來了!”一個隨扈眼神掩不住籌謀成功的欣喜道。


    木鴻聲斜著眼角微微頷首,眼中噙了幾分得意,打量了下木箱後便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親自丟給看門的小廝。


    後者見狀趕忙接住荷包,笑得眼都不見,連連道謝。


    再說那廂邊。


    衛如祉他們被平章府的小廝一路引著趕往晴芳閣。


    到了晴芳閣,方從睡夢中被驚醒的胡老夫人等人也俱在。


    今日禮部放榜,賈平章自有應酬,據說會夜宿於葛嶺半閑堂。


    不過今夜府上發生這般非同小可之事,賈夫人早就遣人去回稟。


    見賈府後宅的貴人們都在,衛如祉跟蔣勝欲趕緊向畫樓堂內諸人行禮。


    而跟著他們前來的那個不起眼的仆役正佝著肩、低著頭,無聲無息地從人群後走過。


    路過皇城寺諸人時,他的目光似不經意般掃過,隨後與頂著校尉假麵的洛河視線交接了下,後者眼波微晃了下。


    “勝欲,如祉,你二人且過來老夫人這裏坐下!”賈夫人沉聲招呼。


    蔣勝欲瞥了衛如祉一眼,拉著他往前幾步,而後者則不動聲色地四下打量了番,發現賈平並不在此處,眉頭不由緊蹙了起來。


    馬上有小廝搬來兩張宮凳放在胡老夫人一側,蔣衛二人落坐。


    隨之,胡老夫人擺擺手,堂內一幹閑雜人等都趕緊退了出去,隻餘下胡老夫人、賈夫人跟她們的貼身婢女。


    “你二人今日放榜,也在豐樂樓宴客,自然知曉其間的底故,你們說說到底發生了何事?”


    大抵因為夜深被驚醒,胡老夫人的神色明顯很是倦怠,但是她依舊脊背挺得筆直,抄著手,目光有些發寒地盯著他二人問道。


    之前,賈平在晴芳閣內的一番大鬧,早有外麵巡邏的侍衛聽到了動靜。


    當值的侍衛副頭領趕緊去賈夫人等處回稟,但是,待她們匆匆從榻上爬起來趕到此處時,麵對的卻是被匕首紮傷的賈子賢。


    這番變故如同驚天霹靂一般將她們都砸懵了,而賈平整個人更似被魘住了般又吵又鬧,隨扈們隻能聽從賈夫人的命令強行將他給架到別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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