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


    謝長懷收回抵於趙重幻後背上的手,抱著她細細觀察著她的變化。


    此刻,她已經平靜下來,而她七竅之內出血的跡象也終究停止。


    少頃,他放平已然昏睡的人兒,隨之小心起身。


    來到銅盆旁,謝長懷拿了一塊帛巾放入水中浸透,但是水已經涼了,他便將擰幹後的帛巾放在自己掌心,緩緩催動內力捂了片刻。


    待帛巾發暖,他才走回榻邊,然後伏身替她一寸寸擦去那些將她清絕的麵容都洇染得甚為可怖的血跡。


    擦拭完,他將帛巾丟在一側的方幾上,繼而凝神梭巡著枕上人終於安定下來的眉眼,他的眸中皆是風雷初定的恍惚。


    她居然開始七竅出血了!


    這情形,要比上次運河劫波後她身體的反應還要教他駭然心驚、怛然失色。


    他發現血蠱正以一種銳不可擋的詭異態勢在她身體中張牙舞爪、肆行無忌——


    最初她隻是頭部疼痛,雙眼充血,氣血翻騰;隨後開始吐血,而後來便是身心遭到控製,無法清醒;這才幾日,再一次催動內力的可怕後果竟然是七竅流血!


    他承認——他慌了,害怕了!


    自十歲離開謝府後,他再也不曾如此恐慌過。


    他甚至不敢往深處去想,接下來她隻要一動內力還會有怎樣教他栗栗危懼的悚然後果!


    受否最終真如阿莫頡所言,血蠱會鑽入她的心髒,蝕骨食髓,徹底控製住她,直到------


    他薄唇緊抿,潭眸凝著她絕麗卻蒼白無力的眉眼,右手不由自主地拂過她的鬢角,一遍又一遍,微顫而惶惑。


    “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對嗎?”


    他自來清寒淡然的眸色也開始噙著輾轉跟憂懼,如同一座幽密暗黑的森林,驟然被光照入,生出斑駁的脆弱來。


    他喃喃道,“我必須讓你光明正大地走出平章府!如此,以後,萬一——萬一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也才可以安然無虞地活下去!”


    “我雖不明白你師父為何以那樣的方式考驗你,但是,即使最後澄清你所謂叛徒的身份,虛門宗也庇護不了你了!因為,已經有太多人發現了你的不同,他們不會放過你!”


    “所以,你需要一個任何人都不可撼動的身份!讓太後賜婚,讓你成為我的——妻,也許才是最保全的方式!”


    “隻是,如果,你知曉了我的所作所為——”


    他頓了頓,目光微顫,“不知可還願意?”


    默了少頃,他的手沿著她的肩頭緩緩遊弋過她的胳膊,最後落在她纖細的手上。


    他輕輕地摩挲了幾下她的手背,隨後執起,牢牢握住,若珠如寶一般。


    “卿美!”


    他眉梢滑出一絲溫存的笑意,小心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邊,輕觸了觸。


    “我知曉你不喜人稱你表字,可是,我很想變成你心中不一樣的那個人,所以我很想就這樣稱呼你!你可願意?醒了你會不會又要跟我鬧?”


    我好想你一輩子都能那樣跟我鬧!


    他像所有深陷情網的少年一般,癡癡望著自己心愛的人,這一朝的心中隻恨不能與她轉眼間就青絲白頭,千山暮雪,永不分離。


    可是,他可以嗎?


    ……


    謝長懷就這般默默注視著榻上之人,良久,他才喟歎一聲,溫柔地將她的手放回錦被內。


    隨後,他站起身,張顧了一下房內,覺得燈火有些過甚,於是便想去滅掉幾盞燭台。


    路過案幾,角落裏有一隻之前匆忙間被撞翻的花瓶。


    他伸手將其扶起,卻在那瓶口發現有一團素白的奇怪物什滾落出來。


    謝長懷微蹙了眉尖,稍稍用力將那一團物什給掏了出來。


    眼前赫然是一塊素白的綢布,而上麵卻沾滿了殷殷血跡!


    見此,他莫名心下一沉,連忙探手進去又掏了掏。


    果不其然,其中還有三塊同樣沾滿血跡的素帛。


    捏著素帛的謝長懷齒關一時死死扣住,心口發寒。


    這幾塊帶血的素帛就如同一個藏起來的故事,不經意間便將她的苦心大白於他的眼前——


    原來,她的身體一直都處於風雨飄搖之狀,隻是,她偽裝得很好罷了!


    他握住素帛的手微顫,身體一時間似鏽蝕般,被什麽禁錮了一樣。


    好一會兒,他才遲緩地轉過頭,視線定定地落於不遠處的榻上,眸底潮浪紛遝,驚濤拍岸。


    半晌。


    他摒住自己所有的情緒,又將素帛塞入瓶口,重新扶正花瓶,狀若無事地又放回原處。


    隨後,他吹滅幾盞燭台,眸色輕寒地走出東廂。


    ------


    門外。


    等到心焦的洛河終於聽到門響的動靜,不由眼皮子抖了抖,趕緊躬身行禮。


    “少主!”


    謝長懷關上門,隨後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失職之責待回去再領罰!”


    “是!”洛河不敢有分毫辯解。


    謝長懷走到院中的竹林旁,負手望著曠遠的月色慢條斯理道:“那邊如何了?”


    “華山已經來送過信,一切順利!”洛河低低回稟。


    謝長懷未動,隻依舊凝視著中天,不知所思。


    少頃,忽然他耳際一凜。


    隨即,但見他不經心般摘下一根竹枝,信手一抬,轉瞬間竹枝飛縱而出,接著便聽到一聲短促的悶哼。


    而洛河馬上戒備地衝了過去,一個飛身躍上竹林後的矮牆,幹脆了當地將上麵的人給揪了下來。


    “鬼鬼祟祟偷看我皇城司辦差究竟意欲何為?”


    他一見扒牆頭的不速之客竟穿著平章府侍衛的袍服,不由眼神狠戾地怒斥。


    可不待他話畢,居然又有一個身影竄了進來,悍然掀開洛河的鉗製,轉眼便將先前的那個侍衛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洛河見狀不由一驚:他沒料到平章府內居然還有如此武功了得的侍衛!


    一時,暗淡月影下三人對峙,怒目相逼,暗滔翻湧。


    而不遠處的謝長懷這時緩緩踱步而來。


    走近,他盯著洛河對麵兩個著了平章府侍衛袍服的來人,目色寒劍般掃過。


    “說吧,半夜三更攀著我皇城司夜宿的別院,到底有何意圖?”他澹然道。


    而來人正是夜闖的周溪濂跟詹何——


    他二人警惕地梭巡了謝長懷一番。


    “衛將軍見諒!”周溪濂驀然抬手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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