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教授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頭發花白,戴著金絲眼鏡,渾身都是溫文爾雅的氣質。但沒有人敢小看他,這位老人,有過一段不光輝的曆史,具體是什麽,慕歡並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或許是因為末世後覺醒的異能增強了埃文教授的體質,慕歡記得在她離開y國之前,這位老人隻是得了小感冒,精神就已經很差了。但是現在,他可以說是容光煥發,身子骨看起來也十分硬朗。


    慕歡這才站起來,向幾位教授尊敬的打了招呼:“教授們,你們好。”


    誒爾維斯教授冷哼了一聲,阿爾瓦教授還好,但沒多說什麽。


    凱文教授有些害怕埃文教授,他進來之後,凱文教授就沒再說過話了。


    埃文教授走到主位坐下,老人保持著紳士風度,與長輩風範,溫和的說:“我們了不得的小朋友,終於從那個泥淖的h國回來了啊,可喜可賀。”


    “承蒙您擔心。”慕歡回答得謹慎:“那麽,我也不兜圈子了……”


    她看了一眼西蒙,西蒙會意,自發的退了出去,還體貼的將門給帶上了。


    會議室的隔音很好,他就站在門口,卻並不能聽見裏麵的動靜。


    但西蒙耐心很好的站在門口,防止有人會過來打攪他們的談話。


    ——


    埃文教授並沒有等待慕歡說出她的來意,而是摩挲著自己的手指,他年紀大了,皮膚也皺巴巴,粘在肉上,像一層幹枯的樹皮。


    他道:“我曾聽西姆說,你講再生基因毀掉了?”


    慕歡沒有遲疑的點頭:“是。”


    “在你加入world工作室的時候,應該對於我們工作室的規矩一清二楚——不可私自毀壞實驗物。而當你接手再生基因的研究時,也曾與我們簽訂協議。”埃文教授淡聲說道:“小朋友,違約者,是要自願去地牢受罰的……”


    埃文教授自詡是個講道理的人,他一字一句的將慕歡犯的錯說了出來,以及處罰方式。


    語氣到最後,已經沉了下去,顯然是徹底的生氣了。他並不想聽慕歡的目的,隻想讓她先接受懲罰。


    埃文教授說完後,慕歡並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反而是最看不慣她的誒爾維斯教授,尖酸刻薄的數落著她,辛辣嘲諷的口吻,若是初入world工作室的慕歡,隻怕是恨不得直接自殺了。


    但現在的慕歡,她淡定從容,早已習慣了他人的惡意。


    等到誒爾維斯教授罵得口幹舌燥了,她還尊老的為其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麵前,乖巧的笑。


    接著,她再次看向了埃文教授:“末世將世界分割得支離破碎,我並不認為我需要再接受規則的約束。埃文教授,world工作室最大的研究,是對喪屍的研究。工作室對於古喪屍的研究,距離古喪屍初被挖掘出來,已經百年有餘。”


    埃文教授睨了她一眼:“小朋友,恕我直言,你再這樣執迷不悟,不僅僅是與world工作室為敵,也是與y國為敵。”


    “合格的紳士是不會打斷女士的說話的。埃文教授。”慕歡淡聲道:“請您讓我說完,可以麽?”


    埃文教授:“抱歉。”


    “喪屍是極度危險的物種,在我加入world工作室之後就曾查閱資料,國家在多年前就曾勒令你們將其徹底毀滅。但你們以無法毀滅為由,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到了再生基因出現之前。這是其一罪責。”


    “再生基因的觀點被提出之後,你們為了再生基因的研製,非法從世界各地帶來了“小白鼠”,三組失敗品,曾是活生生的人。你們為了一己私利,剝奪了他們的生命與未來。這是其二罪責。”


    “為了研製再生基因,你們不擇手段,最終讓喪屍衝破了地牢的桎梏,將世界變得支離破碎,造成了如今朝不保夕的末世,無數人因此流離失所,甚至於失去生命。這是其三罪責。”


    world工作室成立之初,便是那一大批古喪屍被挖掘出來的時候,他們工作室存在的理由,就是那些喪屍。隻是,他們工作室被國家賦予了一個光鮮亮麗的外表——科學研究。


    埃文教授今年恰巧七十歲,他二十歲就來到了world工作室,在他二十五歲時,就當上了world工作室的最高掌權者。所以,他在world工作室已經整整五十年了。


    五十年的時光,都在world工作室中。


    慕歡所說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都心知肚明,但……


    “小朋友,你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晚了?”埃文教授淡淡的看著她:“在你為了前程加入world工作室的時候,你早已是我們之中的一員。”


    注定與喪屍為伍。


    慕歡道:“我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隻是,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末世來臨,無論是我,還是你們,或者是world工作室的每一個人,都在錯誤中生活——”


    “造就世界支離破碎的,是我的自私,是你們的貪心。創造了罪惡的我們,難道就應該躲在這裏,為了那所謂的再生基因,苟延殘喘嗎?”


    “我們該做的,不是去研究那種不知道會創造出怎麽樣的怪物的試劑——而是贖罪。”


    埃文教授“嘖”了一聲,看慕歡的眼神,像是看一個說著天真言語不諳世事的少女。


    “小朋友,贖罪?不,我不妨告訴你,world工作室對於喪屍的研究多年來未曾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但這項研究付出了太多的人力物力財力,我們早就處於被放棄的地步了。但再生基因出現了——它是world工作室的全部,隻要研製出再生基因,那麽迎接我們的,將是無比光明璀璨的前途。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麽會選擇你,將那份重擔交給你嗎?”


    “因為我天賦異稟,對這方麵有非比尋常的天賦。”慕歡麵不改色的誇了自己一波。


    “不僅如此,還因為,你有一顆渴求光明璀璨未來的心,你渴望一條康莊大道,渴望令人驚羨的前途。你與我們world工作室的初衷——為了前途,一模一樣。所以,我力排眾議,選擇了你。”


    “但是後來,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想放棄再生基因,毀了再生基因——你不想再要自己的前途了,你因為膽怯退縮了。”


    “到現在,你毀了再生基因,還大言不慚的跑到這裏來跟我們說,我們做錯了,應該贖罪?”


    慕歡無畏的看著埃文教授,無視他身上越來越危險的氣息,她說:“錯了就要改正,您們比我活了那麽多年,這麽淺顯的道理,不需要我再多說。現如今,在外麵徘徊的喪屍,都是我們犯錯的產物。生而為人,最基本的憐憫,難道就要這樣丟掉麽?如果當真如此,你們不配得到尊敬。”


    氣氛陡然凝結,埃文教授目光冰冷得猶如實質:“嗬……執迷不悟的小朋友啊,應該被喪屍撕成碎片。你口口聲聲說要贖罪,外麵那些喪屍已經餓了很久了,不如,你去幫它們填飽肚子?”


    慕歡沒有看埃文教授,她問其他三位教授:“您三位呢?如果是與埃文教授一樣的想法……”


    隻能說明她這一趟,來錯了。


    凱文教授在這時候,忽然重複了一遍他之前的問題:“你能重新研製出再生基因,是真的嗎?”


    慕歡並不想再聽見“再生基因”這四個字。


    埃文教授古怪一笑:“小朋友,你覺得我們到現在,還在研製再生基因,就隻是為了讓world工作室揚名海外、載入史冊麽?不,你所厭惡的再生基因,它在末世前剝奪了無數人的生命,但在末世後,它卻是唯一能拯救喪屍的試劑。”


    埃文教授的話,讓慕歡倏的朝他看了過去:“不可能——”


    如果是這樣,那麽慕歡會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你不是要贖罪麽?那就待在這裏,研製再生基因,將喪屍變成正常人——”埃文教授也是一位精通心理學的教授,他知道如何準確的擊潰人的心裏防線:“你毀掉了希望,卻口口聲聲的說著贖罪。慕歡,你令我發笑。”


    “不知悔改的不是我們,一直以來,都是你。”


    埃文教授的話,讓慕歡想起了她曾在h國犯下一樁樁錯事。


    她不知悔改。她從頭錯到了尾。她的存在,就是一個罪孽。


    埃文教授滿意自己三言兩語造成的結果,他知道,慕歡的心理防線強大,但隻要找到了關鍵點,便能讓她潰不成軍。


    ——


    埃文教授最遲來到會議室,卻是第一個離開的。西蒙垂著頭站在門邊,等到教授們都走完了,才看見了臉色慘白的慕歡走了出來。


    她這是……


    慕歡深呼吸一口氣,那些不好的情緒在她的腦海中張牙舞爪,伸出了猙獰的爪牙,恨不得將她整個人從內到外的撕碎。


    “很抱歉,但是西蒙,你能幫我預約一下肖恩先生麽?”肖恩是她的心理醫生,慕歡已經兩年沒見過他了。但肖恩先生的心理診所很出名,西蒙是知道的。


    西蒙頷首:“當然可以。不過我想,並不需要預約,他的診所,現在生意很差。”


    慕歡道:“謝謝,我會自己去找他的。”


    ——


    肖恩先生是一位有著寶石藍眼眸的紳士,大海一樣的眼睛,仿佛可以包容一切。


    雖然診所的生意江河日下,但並未對肖恩先生造成什麽困擾,慕歡過去的時候,他正坐在自己辦公室的飄窗上曬太陽,手邊還有一杯溫熱的茶水,用精致的白瓷金絲茶杯裝著。


    很愜意。


    仿佛末世並未對他造成困擾。


    他看見慕歡,第一眼並未認出她來,但第二眼,他就笑了起來:“m,下午好,好久不見。”


    他從飄窗上下來,擁抱慕歡。慕歡不是很習慣這樣,但這是y國禮節,她不喜歡也早就習慣了。


    “你看起來氣色很好,但我們還是可以坐下來聊,因為你是這麽久以來,我的第一位客人。我這裏有香甜的馬卡龍,你會喜歡的。”


    肖恩的辦公室布置得很溫馨,陽光投射進來,穿過百葉窗,變成了十分溫柔的溫度,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花草香,很容易讓人身心放鬆。


    “肖恩先生,我最近的狀態很不好。”慕歡深呼吸一口氣,她想要治愈自己的問題,所以,根本不需要肖恩說什麽,她就將壓在自己心裏的事一件一件的說了出來。


    “大概是從去年的七月份開始,我開始犯錯,開始做錯了許多事,我想挽回,但是我卻無能為力,隻能一錯再錯。”巨大的負疚感壓抑著她,如同沉重的巨石,讓她喘口氣都覺得十分困難。


    肖恩的麵色如常,臉上是一派溫柔的笑容:“m回了h國那樣長的時間,我很好奇,你的經曆,就像講故事一樣,你能說給我聽嗎?”


    慕歡輕輕的“嗯”了一聲,但她模糊了很多不該說的話,但也還算誠實,她連司景殊都說了。


    她信任肖恩,因為這位醫生將她從泥淖中拉了出來。


    但越說,她就越要去回憶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罪惡,這讓她的臉色越來越白,呼吸也開始急促。但她沒有因為痛苦而停下來。


    肖恩也沒有出聲打攪,他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有一顆堅強的心髒。


    太多太多的苦楚,終於在今天像是倒豆子一般的,全都說了出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說了出來,讓慕歡的心情略微平複了不少。


    肖恩將一杯茶推到她的麵前,看她喝著,緩慢的開口:“m,為什麽要將事情全部推到自己的身上呢?”


    “你做了你認為對的事,那就不是錯。”


    “但人們都知道,那是錯誤的,事後,我也知道,我是錯誤的。”


    “你們h國有一句話:塞翁失馬,焉知禍福?”肖恩道:“世事都有兩麵性你認為錯誤的事,也有存在的價值。”


    “m,放開些,不要想的太多,隨心而活。你的心不會騙你。”


    慕歡張了張嘴,半天沒說話。


    “……”


    午後的陽光慢慢偏移,最後透出昏黃的色彩,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在肖恩的診所待了一個下午了。


    最後,慕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得到了治療,隻是她又過上了要吃很多藥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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