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旦求安穩,從不曾求名,也不曾求利。未想過顯達,也沒有奢求富貴。回想未遇到顧應平前的自己,是那樣一個無欲無求的女子,所謂無欲則剛,那時她確實什麽都不在乎,什麽也都不害怕。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奇怪又多彩。她不知是從何時有了訴求,她開始想要的更多,可是煩惱也紛至遝來。當她想回到原位再不求其他時,已經不再可能了,這大概就是既然琴瑟起,何以笙簫默的意思了吧。


    甚多年來她不曾再這樣心情大起大落,痛苦難受過。然,即使從前有過這樣的時候,也不曾似今天這般沉重。她隻想快點結束這一切,但又不願這兩個男人的友情受到損傷;也不願那二人任何一個受到傷害......


    “四月,你讓開。”周豐翼率先開口,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強硬冰冷。


    李四月轉頭看向顧應平,聲音急切:“你走啊,你還柞在這裏做什麽?”


    顧應平看著她,眸色難辨,隻見他從腰間抽出了配劍,他道:“周豐翼,你我多年的情誼從今天開始,恩斷義絕。”話畢,揮劍斷袍,一縷青布飄然而下。


    李四月心頭一震,幾欲站立不住。周豐翼也皺了下眉頭,他苦笑:“這就是你要的結果,我早就說過你們不應該再見麵,你看她這麽難受就開心了是不是?”


    顧應平冷哼:“不要忘了這份痛苦的種子是你多年前親手種下的。”


    “顧應平......”


    “夠了。”李四月大吼了一聲,“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我求你們......”


    “讓開。”顧應平也是一聲斷喝,舉著劍朝周豐翼這邊刺了過來。


    顯然,大家都在氣頭之上,誰也不肯相讓,李四月的勸說也全然無功。她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周豐翼,她希望周豐翼能主動退讓一步,可結果是周豐翼也不顧她了,突然一個騰身執劍跳起——


    那兩柄劍在她頭頂之上相擊,發出鏗然響聲,日光映得那劍上反光耀目不已,李四月幾欲不能睜眼。兩人在竹林頂尖打了起來,隻聞得劍擊之聲,隻聽得竹葉簌簌,似乎整個空地邊緣的竹木都劇烈搖晃了起來,滿天落葉飛舞而下。


    李四月頹然癱坐在地上,周豐翼向來最聽她的話,從來都是她說什麽便是什麽,這麽多年從未違背;顧應平也是那樣一個性子溫和,克己寬人之人,為何今日他們卻是一言不聽,都變得如此執拗......


    鬥大的淚珠滴落在地上的落葉之上,吧嗒吧嗒,她捂著胸口傳來的劇痛,隻感覺頭頂腳下都是一片天暈地暗。


    而那二人的打鬥震得半個綠竹林都遭了殃,好好的撐天之竹一叢一叢的毀於二人之劍,整個林子也跟著震蕩起來。好在今日驛館所有人都去參加了上林苑的宴會,不然隻怕不少人要注意到這後山的打鬥,不知要引來多少事端了。


    周、顧二人並不是第一次交手,可是從前交手皆是點到為止的友情比試,如今天這般以命拚殺,絕不相讓,招招皆是致命出手絕非同樣。那每一個對峙間的眼神;每一個劍尖遊走的內力,無不是殺氣滿滿,決然驚駭。


    大概這才能算是二人第一次真正的交手吧。


    鬥遍了整個竹林,又再度回到空地之上,二人都被對方不同程度的傷到了,不是胳膊就是大腿。躍下空地之時二人皆還不忘朝對方推一掌,這想致對方於死地的心是絕對的啊。但是這一掌都未曾真正打到對方身上。


    因為李四月突然起身衝了過來,他們不肯住手,她隻能用其他法子迫使他們住手。她奔到二人中間,眼見著那前後兩掌臨然身上,她閉緊了眼,這一刻她竟毫無懼色,反而想,會不會她死了,一切就解決了。


    多少年了,她不曾再生過尋死之心。


    可是,那二人見得她衝出來之狀皆是驚懼不已,豁然同時收掌,卻已是來不及,內力衝回二人身上,反傷了自身。


    周豐翼猛然受了自己一掌,噴出一口血來,劍也隨之掉在了地上。李四月大驚,衝上去一把扶住他:“豐翼,你沒事吧?”


    周豐翼半跪於地微低著頭進行了淺短的一瞬調息,抬起頭隻見李四月扯出懷裏的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的血漬。李四月急切地問:“你傷到哪裏了,嚴不嚴重?我們現在就趕緊回去找大夫吧,不要打了好不好。”


    周豐翼又看向對麵離自己僅三米距離不到的顧應平,他也半跪在地上,顯然剛才應該也在調息,估計那一掌回力拍在自己筋骨之上也與他一樣,受傷不輕吧。


    周豐翼的目光十分不善,甚至可以說有些凶狠。他瞪著顧應平:“這樣的結果,你可滿意?”


    他費盡心思勸說顧應平,不管什麽樣的代價他都可以付出,隻要顧應平答應不見李四月,可是顧應平終究是見了李四月,如今這局麵,卻隻怕是難以收場了。


    顧應平哼笑,雖垂著頭,眼角的餘光仍可見李四月緊扶著周豐翼的模樣,她眉眼間的關心與緊張可不似做假,那樣的緊要關頭,明知他也一樣受了傷。可是李四月卻奔向了周豐翼,毫無猶豫......


    三人之間,究竟誰心痛更甚,還不一目了然嗎?


    可是,顧應平卻是不甘心更多。他道:“我一生從未曾勉強過什麽,但是這一回,我還真就要勉強了。周豐翼,我們且行且看,到底誰才能笑到最後吧。”


    “你到底想幹什麽?”周豐翼憤而想起身卻被李四月一把壓住了。


    她看向顧應平,隻道:“應平,當年的事我們都不要再提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你生命裏有了別的女子,我生命也同樣有了別的男子,這就是上天的安排,是我們不能逾越的,就算勉強也不會有結果。”


    顧應平看著她,目光深邃。


    “我這輩子是周夫人,永遠都會是周夫人。”李四月默然暗歎,扶著周豐翼起身,又對周豐翼道,“回去吧。”


    周豐翼反手環住她的腰,點了點頭:“好。”


    打鬥發泄了一場,他們的火氣也減了大半,即使內心有所不甘也不會再如此沸揚不止。很多事漸漸在腦中清明起來,他們都明白,他們不可能真要了對方的命。


    眼見著那夫妻二人相攜離開,顧應平終沒有再說什麽,連李四月都做這樣的態度,他多說也是無益。隨著那二人身影淡去他才吐出一直哢在喉嚨裏的那口血來,他慘然一笑:“過不去,我過不去......”


    回到住處,李四月與周豐翼都沒有說話,周豐翼隻吩咐下人煮了熱湯上來暖身子。李四月原以為他們免不得要吵一架了,周豐翼定然怨她騙了他,私下去見了不該見的人。


    可是沒有。沒有爭吵,沒有質問。他隻端給她熱湯:“在外麵冷了這麽久,趕緊暖暖身子,你累了,去床上躺會兒吧。”


    李四月看著他,本想問他為何不問,可見他麵色微白才想起他受著傷,忙起身道:“我去叫大夫。”


    周豐翼拉住她,隻說:“一點小傷並不礙事,我自己能解決。”


    沒有多餘的話,就這樣結束了。他們似乎都默然的決定將綠竹林裏發生的一切選擇性遺忘,就這樣絕口不提。


    江都大會結束的頭一天,周豐翼就以其他借口先離開了江都,馬車悠然駛離南唐,緩緩行在寬大的官道之上,遠遠近近一片灰黃之色,樹木枯敗,綠草成黃,深冬無景色。


    周豐翼拂著馬車裏吊在一角上的那祈求平安的流蘇,眼神略顯空洞。這些天顧應平再沒來尋過麻煩,看似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可周豐翼明白在他與李四月之間,這事還遠沒有結束。這事擱在彼此的心裏,不是不提就能代表沒有的,他們的心情都還很沉重。


    隻是周豐翼未曾想過,在知道了當年事情的真相後,他與李四月處理此事的態度竟會一樣,都是瞞著對方隻希望獨自解決,雖然方法有所不同,但目的卻是一樣。對於她選擇留在他身邊,周豐翼自然是開心的。


    他很想問為什麽,但他不敢問。李四月是因為真的在乎他愛他才留下;還是因為她隻是認命了,不想傷害他而留下......


    但是李四月也從未曾質問過他當年為何要騙她,所以他也決定有些事糊塗一點也好,不問最好。他伸手輕輕撫弄李四月左耳邊的耳發,李四月抬起頭看向他,二人都笑了笑,隻是笑得甚顯蒼白。


    他坐到她身旁,道:“謝謝你。”


    不問,但他從得找話說,這些日子沉默得太久,他好害怕以後跟她都會變成這樣,無言對白。


    李四月搖頭,他說:“謝謝你還是決定留下來,而沒有離開我。”


    她苦笑了一下:“你是我丈夫,我自然應該事事替你著想才對。”


    若她還是當年的十八歲,還是那樣的年輕也許她的決定真會不同,不僅是因為年紀,更因為這些年的沉澱,總是讓人做事更多了瞻前顧後,希望穩妥一分。


    “國公爺。”這時車外周武的聲音響起。


    挑開簾子,隻聽周武道:“後麵......永都侯跟上來了。”


    周豐翼一怔,忙跳下馬車,隻見一騎鮮豔,顧應平隻身而來,不緊不徐的跟在他們車隊後麵。


    周豐翼咬牙,真是陰魂不散,他換了馬驅身上前,質問:“你到底有完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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