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波裏昂尼帶著喬治安娜去了一家位於聖奧諾雷街的酒館。


    它就在杜伊勒裏宮的對麵,但酒館裏的常客卻是最底層的人,或許是因為人多的關係,即便沒有生火,酒館裏還是覺得很熱。


    不論是客人的穿著、教養,還是酒館的環境衛生和侍者,都是完全沒法和剛才的咖啡館比的,拿破侖特意走在一群像是趕著牲口到城裏的農民的後麵,找了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為了不引人注意,他讓男仆們在另一張桌子坐了下來,他和喬治安娜、迪克羅一張桌子。


    即便是穿著平常的衣服,拿破侖也顯得氣度不凡,和這個小酒館格格不入。


    但他的態度很平靜,不像剛才在咖啡館裏那麽不自在了。


    “你一定是最糟糕的間諜。”喬治安娜對他說“剛才一走進來就有好幾個人盯著你看。”


    “我以為他們是在看你。”拿破侖盯著喬治安娜笑著說“你的美麗不論白天還是夜晚都那麽耀眼。”


    “想要點什麽?”男招待滿臉不耐煩得問客人們。


    “1誇脫啤酒。”迪洛克說“再來點炸魚。”


    “看你們穿得挺闊氣,才點那麽點?”男招待不忿得說。


    “有香腸嗎?”拿破侖點燃了煙鬥,笑著問。


    那個男招待隔著煙霧看了他一會兒,像是要分辨他是誰。


    “我要和那桌一樣的菜。”喬治安娜指著不遠處的那一桌說“那是什麽?”


    “鴨子和土豆。”男招待說。


    “有紅薯賣嗎?”喬治安娜又問。


    “那是給豬吃的。”男招待硬邦邦得說。


    喬治安娜如同挨了一記悶棍,呆在了當場。


    “先把啤酒給我們端來。”冷麵冷心的迪洛克說。


    那個男招待盯了迪洛克一會兒,然後走開了。


    沒過多久他端著幾個啤酒杯過來,裏麵的泡沫並不算多,但加起來絕不會有一誇脫,差不多隻有一誇脫的三分之二。


    “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等男招待走後,喬治安娜問利昂。


    “1792年8月10日那天,我躲到了這裏。”拿破侖平靜得說“瑞士傭兵的屍體堆成了山,我到處找可以躲藏的地方,然後跑進了這裏,當時和他們差不多的人正在喝酒慶祝。”


    “你帶女孩約會就到這種地方?”


    “你是那種喜歡逛花園的女孩嗎?”拿破侖笑眯眯地問。


    “不。”喬治安娜喝了一口啤酒,低溫讓它和冰鎮了一樣,喝起來很爽口。


    “同年的6月20日,我和一個朋友在餐館吃飯,當時我看到一群無套褲漢到杜伊勒裏宮,把國王推到正對花園的窗口,路易十六的頭上戴著一頂紅帽子。”拿破侖繼續說道“如果你真的想表現地親民,就要來這種地方。”


    喬治安娜沒有理會他,她在聽,那些底層的人正在用帶口音的法語唱歌:


    冬天到,苦日來,真是見他娘的鬼


    再也不能赤膊光脊梁


    掌權者,管事人


    紛紛朝著南方跑。


    “我們要去南方?”喬治安娜問道。


    “下個月我要去裏昂,還要去檢閱西部兵團,你去不去?”


    “那種場合應該是約瑟芬去。”


    “行,你和約瑟夫留在巴黎。”他很幹脆得答應了。


    她心態好得很,留在巴黎她剛好方便做事,她才不嫉妒他們倆到南方度假。


    “你覺得是鐵鍬好用還是輪犁好用?”她聽到隔壁桌的農夫說。


    “輪犁倒是省力,可是土塊不如鐵鍬細碎,而且田邊地角根本犁不到,結板的土要翻三四次,還不如鐵鍬。”另一個農民說“總歸是政府的一番好意,即使人力不會被犁耙代替,那些牲口造的糞肥也是有用的。”


    “郡守在讓我們買人糞肥,你打算買嗎?”


    “這個隻有用過才知道,你聽說誰用過人糞肥?”


    “第一執政真放心讓他的情婦這麽亂來?”


    “今年冷成這樣,裏昂都在下很大的雪……”


    這時那個男招待來了,將喬治安娜點的土豆和鴨子端了上來,放在了桌上。


    “你去農村,有沒有聽過這些?”拿波裏昂尼問。


    “我才去那邊多久。”她沒好氣得說,用叉子叉起一個土豆吃了。


    “我們以前在埃及,用水煮過小麥,那味道根本沒法和麵包比。”拿波裏昂尼也用叉子叉起了一個土豆吃“你剛才也聽說了,土豆和紅薯是給豬吃的,普魯士要出動軍隊強製農民種土豆,富人對這東西一向都不感興趣。”


    “先把明年的饑荒過了,再說收入的問題怎麽樣?”喬治安娜冷冷得說。


    “你以前種地是怎麽種的?”


    “城堡有一塊菜田,周圍有林場……我太理想主義了?”


    “你知道路易十六為了推廣種土豆幹了什麽?”拿波裏昂尼問。


    她搖頭。


    “他讓人派騎警,看守薩布龍平原上種植土豆的土地,但僅限於白天,晚上的時候引誘人偷盜,這種辦法比普魯士人高明得多,也比你們用的辦法要聰明得多。”


    “你是說我們不如路易十六?”


    “對農民來說紅薯是完全陌生,不如去推廣土豆。”


    “您說得都對。”喬治安娜假惺惺地笑著說,吃了一口油膩的鴨子肉。


    拿破侖和迪洛克都看著她。


    “什麽?”她奇怪地看著二人。


    “這是你反抗的方式?”拿破侖笑著問。


    “是蘇格蘭人反抗英格蘭的方式。”喬治安娜冷冷地說“夏普塔爾說不動你才來找我說?”


    “他還說要人工種草哩。”拿破侖冷冰冰地說“要不是你放的貸款,巴黎的麵包商才不願意以低於成本的價格出售。”


    “我那點錢夠幹什麽?”


    “是不夠,但是怕死的人更多,你之前所說的馬爾澤爾布,他的名聲比那些貴族好多了,他和他的女兒、孫子們都上了斷頭台,拉穆瓦尼翁家族盤踞了法國高等法院200多年,曾經非常顯赫,現在城堡都無人認領,損失一點錢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麽。”拿破侖很平靜地說“其實那些瑞士雇傭兵可以不用死,他們作戰非常英勇,但路易十六卻不準他們開槍,那些雇傭兵才被民眾殺死的,約瑟夫很仁慈,你也一樣,我知道你很喜歡那些底層人,如果這些人也參與暴亂了,你敢不敢下命令開火?”


    喬治安娜看向四周。


    他在這種地方討論這個話題,也不怕這些底層人把他給撕碎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修圖拉真紀念柱麽?”


    喬治安娜搖頭。


    “圖拉真認為人們往往願意追隨比自己強的領導者,你覺得他說的對不對?”


    喬治安娜想起了另一個人,伏地魔也是以為自己強大,就會有很多人追隨的。


    “我以為,決定戰爭勝敗的不是人數。”喬治安娜回憶著人多勢眾的食死徒們看到哈利“複活”之後倉皇逃竄的樣子“我個人強不強無所謂,我隻需要讓對方失去信心,自己人感覺到還有贏的機會就行了。”


    “等會兒去警察局填申請表。”拿破侖說道“你比約瑟夫更有資格穿褲子。”


    “我的想法還很不成熟。”


    “你是有點天真,但你有積極的心態。”拿破侖說“當人的大腦相信某一件事不可能做到的時候,就會想出種種做不到的理由,但是當你相信一件事確實可以做到的時候,就會找出能做到的各種辦法,你說你不想嫉妒別人的女人,告訴我你的想法。”


    她看向迪洛克,迪洛克也看著她。


    “直說吧。”拿破侖說。


    “我不想將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種事上麵。”她冷漠得說。


    “清醒的人才最荒唐。”拿破侖歎息著“男人都有心軟的時候,你的心卻比花崗岩還硬,他是你的男人,那個小子是你情敵生的,你怎麽幫著那個小子不幫他?”


    “哈利是無辜的。”


    “路易十六還命令士兵不許傷害那些闖入杜伊勒裏宮裏的人,你覺得他該不該死?”


    喬治安娜盯著拿破侖看。


    “國王不該放棄自衛的力量。”她片刻後說。


    “還有呢?”


    “我想離開了。”喬治安娜看著那幾個躍躍欲試的醉鬼。


    “你想逃跑?”拿破侖問。


    “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你現在是微服。”


    “將我當成那些瑞士傭兵士兵,公主,你覺得現在該下什麽命令?”


    “將他們丟到塞納河裏,讓他們清醒一點。”


    “你們聽到了。”拿破侖暢快得笑著“到你們表現的時候了。”


    科西嘉矮子毫不示弱得走向那幾個身材比他高大得多的醉鬼,迪洛克守在她身邊,似乎是在護送她。


    男仆門則跟在拿破侖的後麵,迎戰那幾個敵人,酒館裏的客人們見要打架了,卻沒見一個阻攔的,都在奮力叫好。


    “賠錢吧。”那個男招待端著香腸過來了,另一隻手朝著喬治安娜伸著“等會兒警察來了,我會說是他們先動手的。”


    喬治安娜瞪著這個索賄做偽證的證人,在那邊開打的瞬間,從錢袋裏拿了一個金路易給他。


    男招待還朝她伸手。


    “信不信等會兒我派兵把這個地方給拆了?”


    “那是老板的,又不是我的。”男招待信誓旦旦得說“給錢吧,喬治安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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