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夫托是魯昂紡織產業的下遊城市,換句話來說這是個給魯昂提供絲絞的大工廠,即便是從英國進口的紗線,那也是單股的,要將好幾股紗線擰在一起形成絞股線,這樣的線織布才足夠結實。


    博物館裏的那種紡車是將鬆散的羊毛、棉花擰成一股,也就是紡線,這一步英國的工廠不倫是材料還是機器設備都已經超過了法國。


    給布料染色的辦法有很多,有整塊的白布放在染料裏染,也有給絞股線染色的。一大清早法國高官們就跑去當地最大的工廠參觀去了,其實昨天他們可以住更舒服的地方,巴裏榮夫人認識不少當地的富商,她隨時可以安排他們去富商們的家裏住。


    不過就像瑪蒂爾達吃早餐時酸溜溜說得那樣,能住在凡爾賽宮裏是一種榮耀,哪怕分給他們的小套間即去不了大理石庭院,窗戶也沒有呢。


    喬治安娜很清楚自己不是女同性戀,如果是的話這一屋子的女孩兒全部都是她的“後宮”,可是她在裏昂認識了沙莫羅小姐,她是個有名的同性戀者,於是在謠言中喬治安娜就成了一個英國女同性戀間諜了。


    這還不算過分的,還有拿破侖和奧坦斯的緋聞,當時傳得如親眼所見,喬治安娜都差點信了。


    路易的身體不大好,他是個挺斯文的人,卻也跟著勒克萊爾參加了葡萄牙戰爭,隻不過他沒有去前線,因為他得了一點小病,也不知道怎麽變成了痼疾,中途去溫泉療養了。


    拿破侖將希望都寄托在了路易的身上,就有點像鄉下的老父親,希望兒子能好好讀書,然後有好前程,不僅自己的命運改變,也讓家族有榮。


    即便繼父和繼女沒有血緣關係,能幹出薩德侯爵那樣娶母女二人的事也需要很厚的臉皮。如果放在21世紀,這種緋聞如果被證實是真的,繼父是要坐牢的。


    約瑟芬為了維係自己的婚姻,將女兒的婚姻出賣了,就像泰坦尼克號羅斯的母親,將女兒嫁給了美國的鋼鐵大亨。


    她有時會氣死人,有時則讓人覺得她還可以相處,正常女人誰能忍受喬治安娜呢?


    不過那也有可能是因為她不想弄髒自己的手,她想要除掉格拉西尼,喬治安娜差點照辦了,要不是波拿巴出麵保住了格拉西尼,否則喬治安娜知道怎麽製造“意外”火燒歌劇院。


    如果是約瑟芬的話,她會去紡織廠參觀嗎?


    喬治安娜看著薄霧籠罩下的草原,它看起來和英國幾乎沒有兩樣,就差一個在晨曦中向伊麗莎白走來的達西先生。


    在簡奧斯丁的小說裏,結婚仿佛就是故事的完滿結束,但實際上它隻是個開始。


    荒原上的隱居生活那麽輕鬆是因為沒有莉莉在,不論是他的心裏,又或者周邊的人。


    沒人跟她說西弗勒斯的真愛是莉莉,也沒人認同他可以和一個有夫之婦繼續糾纏,將詹姆波特給當成了多餘的。


    喬治安娜回到書桌邊,坐下寫信。她還是願意給那個女孩一個機會,畢竟她的父親已經付出了生命。


    不過現在她跟著喬治安娜去比利時就來不及了,她還是直接去巴黎,但把她安置在誰家呢?


    她首先想到了利昂庫爾公爵,然而還沒等她細想就有人來了。


    進門的是巴裏榮夫人,她的後麵跟著兩個男子。


    有時你不得不承認,銀行家的妻子確實很不一樣,巴裏榮夫人已經將自己當成女管家了。


    上一次讓利斯夫人到她那裏當秘書,讓利斯夫人隻當了幾天就走了,誰讓喬治安娜隻是個情婦,而約瑟芬是合法妻子。


    男人的愛有多持久呢?當然是婚姻契約還有宗教婚禮靠得住,更何況新的民法典規定不能隨意離婚,不得不說讓利斯夫人真的很精明。


    “夫人,卡西米爾·皮埃爾·佩裏埃先生,佩裏埃銀行的老板和法爾榮先生求見。”


    “讓他們進來吧。”喬治安娜將沒寫完的信交給了巴裏榮夫人“有個女孩兒,我想給她安排一個合適的住處。”


    “我知道了。”巴裏榮夫人微笑著接過了信,轉身離開了。


    沒多久瑪蒂爾達就帶著兩人來到了她作為臨時會客室的小禮拜堂。


    從魯昂買的布裝點了這個冷清的禮拜堂,用的是莊重的顏色,讓它恢複了宗教式的肅穆。這是貝爾丹連夜趕製的,它們掛起來很容易,拆走也簡單,這是她從金錦原會晤得到的靈感,哪怕是臨時搭建的帳篷也不能簡陋了。


    除此之外整個禮拜堂裏就一張小桌子還有三把椅子,整個空間很空曠,腳步聲甚至還能產生回音。


    法爾榮和那個名叫卡西米爾·皮埃爾·佩裏埃的年輕人一起朝她鞠躬,安靜到可以聽到布料摩挲發出的聲音。


    “你們找我有什麽事?”喬治安娜問。


    “我聽夏普塔爾部長說,您打算推進大學與地方企業的合作。”佩裏埃說“我也正有此意。”


    “什麽意思?”


    “我的家族在昂讚有一個煤礦,煤礦和火藥廠一樣,如果有一點火星就會爆炸,所以我們需要專門的耙運設備提高產能。”佩裏埃解釋道。


    她愣了一下。


    “什麽是耙運?”她問道。


    佩裏埃將夾在腋下的圖紙在喬治安娜麵前鋪開了。


    她看了一下,佩裏埃說的耙運機有點像漏鬥,她還以為礦山運礦石隻需要車呢。


    “這種機器嚴禁使用鋼絲繩,避免摩擦過程中產生火花,造成瓦斯爆炸。”佩裏埃說“我們需要工程師。”


    喬治安娜看著這圖紙細膩的手法“這是勒克畫的?”


    “他就像有些工程師,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您覺得他設計的建築能實現嗎?”


    “我對他的木工活更感興趣。”喬治安娜笑著說“你見過他了?”


    “我們想買一些英國的設備。”佩裏埃說。


    “你可以在商務談判時說。”


    “我們國內有很多銀行業者認為不應該向工業提供過多資金,這會誘導我們過度生產,從而導致危險的擴張。”佩裏埃說。


    喬治安娜看著這個年輕人。


    “過多的人,尤其是中產階級,盲目得在紡織棉布這個產業投資,會毀了在此行業生存了四五十年的人。”


    “你有什麽建議?”


    “我聽說您打算在布列塔尼開辟農場和牧場。”


    “忘了它吧,那是不可能實現的。”喬治安娜說。


    “為什麽?”佩裏埃說。


    “牛結核是人畜共染的。”


    “羊結核呢,也是人畜共染的?”法爾榮問。


    喬治安娜被問得啞口無言。


    “不能養牛,可以養羊呀。”法爾榮說“羊毛還能紡織。”


    “小心變成新的圈地運動。”喬治安娜厲聲說“現在的首要目標是保持穩定。”


    “我記得您有一頭寵物羊,名叫肖恩,為什麽叫那個名字?”佩裏埃問。


    因為那隻黑臉的瓦萊羊和小羊肖恩長得一模一樣。


    她笑了,長歎一口氣“這才是你的真實目的?”


    “諾曼底人沒有將紡織業當成終身事業,他們隻是將其當成一種賺錢和提高社會地位的手段。”佩裏埃說“如果您去參觀過就知道,這裏的紡織業是全法最大也是最落後的。”


    “你也沒和他們一起去參觀。”喬治安娜說。


    “我比你們早出發一個月,您想聽聽我的感受嗎?我在這裏沒有感覺到英國紡織廠的那種激情,他們認為工作是一種不得不忍受的過程,他們更喜歡在工作一段時間後去過‘種菜生活’,把退休看作人生的黎明。”佩裏埃憤懣得說“如果有需要,他們會賣掉自己的公司,甚至還會對自己的公司進行清盤處理,然後兩手一拍走人。他們也沒有努力營銷自己的產品,工廠越來越多,雇主和雇員之間的矛盾也在加劇,如果您的目的是重建道德和秩序,您就不能隻看到現在廠房的數量增加了,就覺得它繁榮了。”


    “你有什麽建議?”喬治安娜問。


    “請說服第一執政對進口鋼鐵征收關稅,哪怕是恢複普通關稅,否則我們的貸款會被人認為是有毒的,這會影響我們的信譽。”佩裏埃說。


    “您還記得麽?國王在1791年4月18日那天非要與拒絕宣誓的教士慶祝複活節,大多數時候,國王都是仁慈的,但是他那天卻強硬了一次,皇後沒有勸阻他。”法爾榮說。


    “你們在威脅我?”喬治安娜問。


    “我以為,您是聽得進去建議的。”佩裏埃說“在暴利的誘惑之下,沒有多少羊能保持清醒,這條通商條款就像是我之前跟您說的,隻需要一點火星就會爆炸。”


    喬治安娜忽然明白亨利配第為什麽不慌了。


    就跟美國人一樣,以靜製動,解決問題的辦法會自己跳出來的。


    “你今年多少歲?”喬治安娜問。


    “25歲。”


    “結婚了沒有?”


    佩裏埃沒接話。


    “哈佛爾的晚會你也來吧,記得帶上舞伴。”她又說“你覺得為我保管珠寶的愛麗絲怎麽樣?”


    “我以為她會答應配第勳爵的邀請。”佩裏埃說。


    鋼鐵和煤礦,你們才是絕配。


    喬治安娜長歎口氣“你看看我,覺得容易麽?”


    “也有跨國婚姻很輕鬆幸福的。”佩裏埃說“您隻是選擇了一條困難的路。”


    或者說,我選擇了一個困難的人。


    喬治安娜無奈得想著,這可真是哈托爾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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