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爭中有三個境界,棋手、棋子和棋盤。


    做棋手是最好的,可以充分享受到下棋的樂趣,做棋子的滋味固然不好受,但那也要比做棋盤要好得多。比利時就是被當作棋盤的地方,它曾經被多個國家占領,同樣這些國家多少都留了一些痕跡。


    穿著漂亮製服的鏢騎兵們沒有在這裏多做停留,在布魯日風光進城後,他們在愛之湖旁邊的法式莊園住下了。布魯日被稱為“北方威尼斯”不隻是因為它和威尼斯一樣是個水城,城裏的很多建築都是紅色的,那是文藝複興時期佛羅倫薩的流行色,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在布魯日設有分行。


    法式莊園則是藍色的屋頂,粉黃色的牆麵,市中心城堡廣場除了聖血教堂外還有個聖多納廷主教座堂,用來供奉聖多納廷的骸骨,法國人占領期間它被夷為平地,建築材料被用來修建這座“宮殿”。


    minne在荷蘭語裏是愛的意思,但這個湖其實改叫天鵝湖其實更恰當,因為湖裏有很多天鵝。


    在距離湖和莊園不遠的地方則是貝居安女子修道院,修女們種了很多葡萄用來釀酒用。整體來說這是個非常寧靜,很田園、如童話般美麗的地方,但喬治安娜卻平靜不下來。


    等她們安頓下來,過了一刻鍾之後波拿巴來了,他們並沒有在那個廢墟上浪費多少時間。


    其他人看到他出現了,都陸續離開,她默默無語地看著他。


    “我去過宗教審判所。”他片刻後說“那個地方看起來可不像。”


    “我沒說那是法庭,有可能是關押犯人的監獄。”她平靜地說“如果要實施酷刑,最好還是找遠離人煙的地方,這樣犯人的慘叫聲才不會被人聽見。”


    拿破侖的表情很生動,雖然當他扮演統帥的角色時會如同戴上了一張古羅馬麵具,此刻他的表情和正常人聽到時的表現是一樣的。


    “是德國人幹的?”他整理好情緒後問。


    “不,那個城堡被荒廢很久了,還有這個。”喬治安娜將那個撿到的十字架漂浮在他的麵前“上麵有銘文,1619年,那段時間這片區域應該屬於西屬尼德蘭,那段時間有數次很惡劣的天氣,也正好是獵巫運動的高峰期,或者可以這麽稱呼‘全民獵巫’(nationalwitch-hunt),在前一年發生了布拉格扔出窗外事件,獵巫運動並不是所有地方都是熱點城市,像巴黎、倫敦、安特衛普、馬德裏、阿姆斯特丹、紐倫堡都被認為獵巫師不必要的,但是,洛林地區和西屬尼德蘭卻是最大規模獵巫運動的發生地。”


    她說到這裏歎了口氣,仿佛在積蓄能量,然後繼續說道“當時有個檢驗巫師的辦法,把嫌疑人扔進水裏,如果他們飄起來就是巫師……”


    “我知道那是什麽。”波拿巴打斷了她。


    “我看過一份烏迪內宗教審判所的記錄,當時教皇參與審判了一個名叫米凱萊·佐佩的治療師。”


    “我記得,我們當時在雷納德莊園,我問你在看什麽。”他也歎了口氣“你後來把話題扯到藝術上了。”


    被他提醒了喬治安娜才想起來。


    “你當時心情不好。”喬治安娜柔聲說“我想讓你高興。”


    “我現在想聽了,那個案子是怎麽回事?居然要教皇親自審理。”


    喬治安娜頓了頓。


    “有一個小男孩死了。”她柔和地說“他的死因是全身衰竭,被指控的米凱萊是一個治療師,他首先拒絕答應為一個八個月大的女孩子母親的請求,為那個孩子治療,然後那個母親就指控了他,有人覺得他是個狡猾的騙子,利用巫術蠱惑人,也指控了他,當時是1650年,以前的被害者主要是女性,從那以後不隻是男性,連王子都有可能遭到巫術指控。我認為布拉格窗外事件的導火索是有位公爵將情婦肢解後,將她的屍塊扔出窗外,這樣他都沒有被審判,然後布拉格的平民就將高官和文書從窗戶扔了出去。”


    他還是安靜地聽著。


    “我在剛才那地方發現了拉丁文,它的意思是,‘在通魔法的人身上有個瘋狂的地獄,誰跟一個魔鬼在一起,自己也要變成附魔者’,我希望兩百年過去,這一切都已經停止了。”


    “我討厭這些。”他厭惡地說“我想要個美好的旅行。”


    “我知道。”她幹巴巴地說“你是不是很後悔沒有帶約瑟芬出來?”


    他伸手打算碰那個飄在空中的十字架。


    “別碰。”喬治安娜警告著。


    “為什麽?”他問。


    喬治安娜猶豫著該怎麽跟他解釋。


    “我要知道真相。”他指了指喬治安娜的脖子“你跟我說,你的年輕和美貌都是由脖子上的項鏈維持的,把它摘了你會又老又醜,我還是把它摘下來了。”


    “我不想給你誤導。”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麽?hilfe,我剛才問過了,在荷蘭語的意思裏是‘救命’的意思,有一個遭到酷刑的男人對我這麽說。”喬治安娜壓抑著痛苦說“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波拿巴用怪異的神色看著她。


    “我幫不了他。”喬治安娜沉痛地說“那個堡壘的一切你們也最好別動,哪怕是一塊磚、一塊石頭,他的幽靈會跟著物體一起轉移的。”


    “那你還帶著這個東西。”他惡狠狠地指著那個十字架罵著。


    “我需要調查,如果我不把它帶回來,我怎麽會想到西屬尼德蘭。”她毫不退讓地麵對他的咆哮“你剛才問是不是德國人幹的,為什麽你會那麽懷疑,是因為他們剛撤走嗎?”


    他沒有回答。


    “我曾經以為,科學會破除迷信,但不是。”她沉痛地說“它反而會製造新的迷信,掩蓋事實。”


    “你怎麽會那麽認為?”他問。


    “你有沒有聽說過塞勒姆事件?”喬治安娜挑釁一般問“你覺得那是麥角菌能幹的?”


    他又沒有回答。


    是的,18世紀的不可能知道什麽是麥角菌,因為那是細胞學發現之後的事。


    但有人濫用了這種學說,一個麥角菌中毒的人可不能口齒伶俐地出庭作證。


    塞勒姆可沒有宗教審判法庭。


    喬治安娜想起了肅清者雇傭兵,還有她在魯昂遇到的那一夥人,聽說他們之中的一個人被抓了,可能也經曆了嚴刑拷打,但要是巫師落到了肅清者的手裏,下場也是一樣的。


    “黑麥儲存不好,吃了它就會得病。”喬治安娜半晌後說“看起來就像在跳一種瘋狂的舞,這些都是麥角菌幹的。”


    “通魔法的人身上有個瘋狂的地獄,我現在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波拿巴笑著說,然後轉身離開了。


    “我也一樣。”她看著他的背影說,接著繼續研究那個十字架吊墜,市中心城堡廣場上由46口鍾組成的鍾樓還在響,那聲音即使在城外也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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