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躺椅移至窗前,一來看看熙熙攘攘的大街,二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待我筋疲力竭地將躺椅安放妥當,又美滋滋地躺上去後,卻感受到事實令我不大如意,大街上的吵鬧聲震得我頭痛欲裂,頭頂火辣辣的太陽考的我皮膚冒油。


    想來,夏天也不盡是好處。


    我是個好玩的,自從知道了金銀的作用,我便染上了揮金如土的惡習。


    其實是這樣的,孟塔將我的咕嚕擼去這許多日子,我家咕嚕不負眾望深得寵愛。好,那麽,包養就要有個包養的樣子,孟塔除了醫術上得了台麵之外,那家財萬貫的程度在我知曉的這一畝八分地兒裏也是“敢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的,但偏偏這個人又上趕著送錢來給花,又說認識小白公子,又說認識我,又說認識我三叔的。


    故,未開工這幾日,我們這一大串子人,吃他的喝他的,也成了習慣。


    如此想來,咕嚕怕是短期內要不回了。


    民間有句話說的好: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再說,咕嚕在他們家,也是去享福的,如此想來,既不算咕嚕吃虧,我們也得了便宜。


    這日,且說這日,陽光很溫柔。


    我在屋子裏轉轉瞧瞧,發現塗拾不在。


    正是出去玩的好日子。我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打扮自己。


    今日我心情極好,又難得能跑出去玩,自然是極願意打扮自己的。


    一番整理之後,我看著銅鏡中明豔不可方物的自己,厚臉皮地很是激動。


    但就在我剛走出門口的時候,遇見了一個關係實在是不如何的老熟人。


    “終於見到你了。”來人正是東方夜。


    我嚇了一個激靈:僅僅一月有餘未見,他竟然變了樣子,眼眶深陷犯黑,膚色慘白。


    “你這是怎麽了?”


    東方夜發覺我的目光所向,伸出他瘦得皮包骨的右手摸了摸臉頰,而後才不好意思的說:“沒事。”


    “看你的樣子這不是小事,是生病了嗎?趕緊回家休息休息吧!”


    他聽了我的話,一怔,而後神色間頗有慌張:“不可,我等你等了許久。”


    他這句一話,讓我心裏泛起了嘀咕。等我?等我做什麽。我揚起頭,向他問道:“為什麽等我?”


    他抿了抿唇,嘴唇上一條粉紅色裂紋被他抿了嘴裏。


    我蹙起了眉頭,心裏替他想象起血腥味在嘴裏蔓延的味道,忍不住嘖了嘖嘴。


    “不說?那我走了。”


    “別,別。”東方夜有些著急,說著,便要伸出手來抓我的衣袖。


    我嚇得一個激靈跳開。


    “我隻是想見見你,近日父皇因為我自作主張休妻一事禁了我的足,手頭的公事也卸下了大半。”


    “所以呢,就將心思打到了我這裏?”


    “暮暮,你要知道,我心裏一直都有你。”


    “你心裏的不是那叫靜兒的姑娘嗎?現在跑到我這裏這樣說。如此違心的話你都能說出來不會心痛的嗎?”


    他再次扯住我的衣袖欲說些什麽。


    卻突然見一個彈珠朝他飛來,那彈珠通體雪白,周身還散發著極強的靈氣,頃刻間,乳白的衣袖上便染上了一大片紅,血在他衣袖上暈染的速度告訴我這顆彈珠上注入了很大的力量,此刻的東方夜受傷一定很嚴重。


    他本就虛弱,現下又流了這麽多血,就在他晃晃悠悠,而我剛想要出聲提醒他要站穩之時,他卻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這叫什麽?塗拾曾與我說過。想了想,趁人之危?對了。


    我最是那願意替人抱不平的一類人,剛要擼起袖子同那小人理論一番時,一旁卻傳來一聲悶哼。


    待匆匆將東方夜安頓好,再向剛才彈珠打過來的方向看去時,隻見得那牆角處一片飛速閃進去的白色雲紋衣角。


    此刻去追,定是來不及的,說不定還會誤了給東方夜止血的最佳時間,時不待人,我立刻攔了一個路邊趕車的車夫,給了他兩錠碎銀子,讓他將東方夜送去了孟塔的那家醫館。


    盡管今日一出門就遇事不順,但是這並不能阻礙我出門尋找快活的熱情。


    再往前走走,就是這京都頗為有趣的一條街市了,這裏綾羅綢緞,魚鳥花蟲,金銀珠寶,奇寵異獸都有的賣,隻要你有錢,隻要他肯賣,那就沒有你買不到的東西,此街名為:羅羅街。


    取得正是:琳琅滿目皆網羅之意。


    可今日,不知為何,這羅羅街街道竟是越走越冷清了,別說賣東西的小商販,就是各家各戶的門窗院子,都是大門緊閉,就連往日裏最熱衷於招蜂引蝶的花樓與酒館今日都是避不接客。


    是什麽情況呢?我一頭霧水,正躊躇著不知該不該繼續走下去。


    忽然,頭頂上方傳來一聲大喝:“欒邱!今日讓我遇上你也是你福薄,今日就讓我這天下第一劍客為民除害。”


    我抬頭一看,天上正飄著兩個人。說話的正是那一頭紅發的方臉大漢,對麵被稱為欒邱的男子並沒說話,黑黑的皮膚,玄色的衣衫,臉上一個銀質的麵具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


    “欒邱?”我心裏嘀咕了一遍,奇怪,總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


    “欒邱!受死吧!”我正思考間,頭頂的紅發方臉大漢便躍躍欲試準備出招了。


    “嗬~”一聲輕笑自那玄衣男子口中輕輕飄出,頗有些戲虐藐視的意味,微微揚起一邊嘴角的半邊臉似有些陰柔的美。


    隻見電光火石間,紅發方臉大漢從腰間抽出佩劍,凝足了力氣,準備向那玄衣男子發出致命的一擊,紅色內力凝聚出光圈,光圈慢慢擴大,就在快要到達巔峰之時,紅發大漢卻突然倒地,撲通一聲,就落在我腳邊。


    我向後退跳一步,心中暗暗慶幸自己的命大。


    “嗬嗬~”天空中陰柔的聲音響起,有玩世不恭的隨意,輕輕又吐出一句:“傻子才會等你凝聚內力到巔峰才出招。”


    我心頭一驚,原來方才大漢不是因為凝聚內力走火入魔而死,還是被他一招斃命,我不禁心中感慨他的功法之高,當一個人在凝聚內力的時候,周身的光圈就是他的保護傘,此時任何敵人想要靠近都是不可能的,這個人竟然有這麽高的造化,可以在別人凝聚內力的時候殺人。


    “嗨,小姑娘,不害怕嗎?站在那裏?到哥哥這裏來,哥哥許你一世榮華富貴好不好啊?”


    天空中玄衣男子的聲音傳來。


    我四下看看,見四周街道空蕩蕩的,心中知曉他是在同我說話。


    我抬頭回望他,不料卻被他的銀色麵具晃到了眼睛,我眯著眼睛問他:“站那麽高幹嘛?下來說話。”笑話,我活在這個六百多歲的歲數上,什麽樣的登徒子沒見過,有膽子就下來比試比試。


    “你不怕我?”玄衣男子似是有些驚訝。


    “你是什麽東西?竟然要讓人家害怕才能活得下去?是因為你麵具下的那張臉見不得人嗎?”


    說實話,他剛才同我說的那句話,的的確確是很完美的激怒了我。


    現下我竟然連嘴上的便宜都不想讓他再討到了。


    男子衣袂翩翩,在天空中轉了個圈兒旋轉的落下,我愕然,長這麽大如此注重儀式感的人,除了我二叔還真沒見過其他人。


    半晌,男子落地,背朝著我縷了縷頭發,而後才緩緩的轉過身來。


    然而,又是半晌,男子嘴張了張,盯著我,不動彈了。


    “......”不是該巧舌如簧,多多少少反駁我兩句嗎?


    我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今天被兩個男人這樣看著,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我的美貌是眾所周知的,但也並未到達驚天地泣鬼神的程度。


    “暮,暮暮?”男子不敢確定的問道。


    我一怔了,這是要打感情牌?小把戲,我冷然道:“你是誰,我......。”


    “小泥鰍呀,我是小泥鰍呀,你不認識我啦?”麵具下的一雙鳳眼,溢上了淚光。


    男子語氣煽情,但我卻更加憤怒:“不管你怎麽了解我,也不該拿我的兒時玩伴來忽悠我。”


    “怎麽是忽悠你了?你看我這皮膚年少時還常常被你取笑呢~”


    他輕輕取下麵具,我清晰的看到了他的臉。


    右邊的臉頰一條長長的疤痕貫穿太陽穴直通發際,讓人觸目驚心。


    我又仔細的瞧了瞧,小泥鰍左眼下麵有一個淚痣,他有;小泥鰍腦門上有一個小小的星星疤,他也有。如今這張臉上又添了這麽一道長長的疤痕,本來的麵貌已然毀的差不多了,但是這麽多標誌性的東西讓我確認了他的身份。同時又勾起了我心底那份童年的記憶。


    那時,我方方才二百歲上,小泥鰍二百四十歲,他比我早生那麽四十年,所以二百年以來,他總要比我大4四十歲,走到哪裏都喊他哥哥不說,出去玩的時候除了請叔叔們同意還得讓他陪著才行。


    他常常欺負我,常常故意教我大費周章得來的果子香肉一類的吃食搶去,先吃上一口。


    他常常亂發脾氣,常常在我跟我的其他夥伴據理力爭的時候,先上前將人家大揍一頓。


    他常常向叔叔們告狀,常常在我犯了錯後,在我極力想去掩飾的時候,講我的錯誤公之於眾。


    他常常......


    想小時候,其實我是討厭他的。


    但是後來等他離開鎮子以後,我卻很想他,想他黑不溜秋的模樣,想他撲通一聲跳進河裏給我抓魚吃的模樣,想他站在山茶花地裏呲著潔白的小虎牙甜甜笑起來的模樣,想他陪著夜裏睡不著的我仰望星空時安靜的模樣。


    他就像我的一個哥哥,在這個大家族裏,隻他能和我玩到一起。


    直到後來他突然消失了,不知是在哪個莫名其妙的夜裏,他突然就從我身邊消失了,我對他最後的記憶便是那句:這世界很大,我要去看看。


    自那以後,沒有他的陪伴,我常常會受小夥伴欺負,我常常因為亂吃東西食物中毒,我常常在犯了錯之後,不知道該怎麽辦。


    眼前的這張臉,就是小泥鰍的臉,眉眼是他的眉眼,鼻子是他的鼻子,嘴巴是他的嘴巴。


    他隻是比小時候的他,多了些許的陰柔,少了那許多的陽剛之氣。


    “小泥鰍?”不自知的,我的聲音有些抖,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你,竟在這裏?”


    百般思緒在我心中腦中旋轉,百般情感在我唇邊流淌。


    正在此時,另一玄衣男子跑到我們麵前單膝跪地一手扶肩膀,行禮:“門主!”


    小泥鰍沒有回頭,伸手一拂袖子,聲音裏盡是慍怒:“先回去等我。”


    我微微蹙眉,他竟變得如此易怒。


    我有些害怕,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暮暮別怕。”


    看著麵前這幅又熟悉又陌生的麵孔,感覺既親切又疏離。


    “你出了鎮子後一直在做什麽?現在又靠什麽營生?”


    小泥鰍眼中似有什麽閃了閃,抿了抿唇:“此事說來話長。”我與小泥鰍邊走邊聊,從兒時聊到現在,從從過去聊到現在。


    隨小泥鰍步行回家,一路上天色漸黑,等到了他的府邸,四周已是暗黑一片,小泥鰍的府邸很是氣派,遠遠看去,竟比那太子府還宏偉上許多,金色的瓦片,高高的樓閣,敞亮的門庭,闊氣的裝潢。


    因著夜深,我也看不大清那門匾上寫著什麽字,隻知那字是金燦燦的,鑲嵌在暗紅色的匾額上,大門旁邊兩隻雪白的獅子立在那裏,威武雄壯。


    不多時,我們便走至門前,再細細看去,隻見那暗紅色的匾額上三個金閃閃的大字:赤烈門。再看向兩邊,哪裏是獅子?那分明就是兩尊巨大的通體雪白的玉麒麟啊!


    我驚得張大嘴巴,這就是江湖上人皆唾棄的萬惡的赤烈門?!


    雖心中有些瑟瑟,但這是小泥鰍啊,我最不該疏離的就是他不是麽?


    我拉了拉他的手,手心溫熱,手掌厚實,一股強烈的安全感襲來。他低頭看著我,眼中皆是同幼時一般的溫柔色彩。


    定了定神,我已然隨著他走進了漆紅色大門。


    門裏麵又是一番天地,男耕女織甚是和諧,就像另外一個羅刹古鎮,大家幸福且快樂著,看著這一和諧的景象,我方才的不適感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和與寧靜。


    在赤烈門中用了晚膳,晚餐是我最愛吃的糖醋魚、蟹黃醬和果子酒。還有好多來自於他們赤烈門的新菜式,味道都很不錯。


    這裏的星空甚美,這裏的蛐蛐叫聲甚甜,這裏的晚風清爽,這裏,有一種回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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