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樂顛樂顛地拉著小白蔥白細膩的小手,歡喜雀躍地將將走至家門前時,正見塗拾一臉頹喪地坐在院子裏,心道:壞了。


    四下瞧去,果然未見小咕嚕的身影。


    “四,四叔?”


    塗拾聞言抬頭,陰森著臉:“還知道回?”


    我此時心下擔心咕嚕,並無心聽他的數落:“咕嚕呢?”


    “你四叔我在這小板凳上等了你一天,這還不及那小娃娃在你心中的地位?”


    塗拾陰森著臉,看起來既頹喪又恍惚,與他往日英氣逼人的模樣大相徑庭。


    這使我不得不重視起來,遂十分知冷熱地問候他:“四叔,你怎麽了?”


    “從前隻覺得你還是個小娃娃,沒放在心上。”哀怨自卑地歎了口氣,塗拾依舊態度不佳:“天意難違,天意難違,天意果真難違啊!”


    “......”


    我將疑惑的目光投給小白,又被小白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四叔,你究竟是怎麽了?”


    “哎~”又是一陣促膝長歎。


    這一聲,歎得我不知所措,歎得小白惶惶不解,歎得樹上的葉子震了三震,嘩啦嘩啦往下掉。


    “入秋了。”


    不知為何在塗拾身上,我竟瞧出了些許詩情畫意的悲涼意境來。


    “回去便同你二叔見個麵吧?”


    我訝然:“二叔也來了?”說著便要往屋子裏麵奔時,耳邊傳來塗拾不急不緩大喘氣地補充:“用那鏡子。”


    那麵鏡子,想了想,從出了鎮子後,我曾經無數次研究過它,也曾數次認為自己被畢歌給誆了。可如今塗拾這樣說,叫我來了興致。


    鏡子是畢歌的,想來上麵定是布下了什麽不得了的怪異術法,我不會,可不見的塗拾也不會。


    “你是做什麽來的?”塗拾用一臉某種苦大仇深的表情,眼睛盯在我和小白正牽著的那兩隻手上,問小白,未等小白回答,便又抬了抬手自顧自說道:“你且哪來的回哪去吧,以後有需要會叫你的。”


    小白呼吸一滯,想來是悶出了些許內傷,一步一回頭地走遠之時,臉上的神色可憐巴拉。


    那邊鏡子雖然不能用,但也被我保護的極好,小心翼翼的打開外麵包裹著的一層布來,並露出了裏麵古銅色的鏡身,這是一個沒什麽奇特的小圓鏡,隻下麵把手上雕刻著的圖騰頗有些奇特。


    那也是我觀賞了許久的,但也觀賞不出些什麽,隻得自我安慰,不管那上麵是什麽,都同我沒有關係罷了。


    塗拾將那鏡子緩緩拿在手中,口中不知念到了些什麽,鏡麵隱隱發起光來。不久,畢歌那張大臉出現在鏡子中間。


    “咦?小幺?今日怎麽有空來看一看你三叔啊?”


    我瞧著他那張臉,覺得頗有些欠揍:“我日日都有空,不過是你這鏡子渴睡得忙了些。”


    “欸?竟是這般嗎?”畢歌拄著臉的手,抽出一根食指來,摳了摳鬢角的須發:“我不記得噢製它時曾給它添了靈智啊!”


    塗拾白了他一眼:“呆子,叫二哥。”


    “嗯!好!”那呆子果真站起來跑走了。將鏡子連同我們留在了這裏。


    果然,夫子說的很對,在某一方麵十分精通的人,必然會在某一方麵是個白癡,畢歌便是如此。腦子聰明是一碼事兒,可反應慢又是另一碼事兒了,虧他每日自己給自己發明了那麽些別具一格的術法,如今竟連喚個人還要自己腿兒著去。腿兒著去便算了,還把鏡子留在了這裏。


    我們家的宅子忒大,畢歌住的地方同二叔住的地方又相隔甚遠,他這一來一回,又不知該是什麽時候了。


    在等待的漫長時間裏,鏡子這頭我們焦躁的心境已經被時間磨平了棱角。


    突然鏡子中的景致一陣恍惚,二叔的臉躍然鏡中,我們竟是猜中了這開頭卻忽略了諸多其他因素,畢歌的腦子轉的慢了些,二叔的腦子卻是靈光的緊。


    畢歌自己發明的隔空取物之術自己不曉得用,可是二叔這廝卻是將這咒法記得牢固,當下我與塗拾皆覺得這張臉頗有些感人。


    與二叔的臉一起出現的,還有二嬸那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小幺,竟真是你麽?”美人眸中波瀾十分。


    “二嬸嬸!”我驚喜呼喚。


    “怎麽這麽久都未曾與家中通信?害你二叔擔心的緊。”二嬸怨念地看著我。


    說到這,我不禁又要感慨一下畢歌那十分感人肺腑的腦子了:“還不是畢歌,給我鏡子卻沒告訴我咒語,可憐的你家小幺,每天隻能對著鏡子睹物思人。”


    “啊,二哥,別別。”話音未落,鏡子那邊邊傳來畢歌那極其悲慘壯烈的叫喊。


    心中甚是舒坦,我好心情地長舒一口氣,眼角餘光卻好巧不巧地撇到塗拾陰森的臉。意趣頓消。


    “二哥。”塗拾衝著鏡子那頭喚了一聲,片刻,二叔的臉出現在鏡中。


    “小四,怎麽了。”待看清塗拾表情時,亦是皺起了眉頭:“那人,果真出現了麽?”


    “怕是瞞不得了。”


    此話一出,鏡中本還十分熱鬧的聲音,也隨之寂靜下來。片刻,二叔的聲音傳來,仿佛是剛才那一刻做了什麽重要的決定般:“是福是禍,姑且一試罷!”


    在叔叔們麵前,我自來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隻是在神色這樣的他們麵前,饒是我再大的膽子,也是不敢造次的。他們說著,我便聽著,聽不懂的,便也聽著。


    “小幺。”我知道,終於在我粉墨登場的時候了,便急吼吼地探頭到鏡子前,等著二叔的指引與發落。


    不料,卻聽他道:“有個事,須得同你說一下。”


    這說的,便是關於我失去記憶的那碼子事兒。


    這事,還需得從三年前的三年前開始說起。


    我亦是頭回知道,我一睡不醒的那三年前頭竟是還有一個三年的。


    那時我將將出落成少女模樣,心思玲瓏透徹,又生得如花似玉的美貌,幾個叔叔將我金貴的很,也得意得很,逢人便介紹我是他們一把屎一把尿撫養長大的水靈姑娘。


    但世事便是如此,越在意的越是容易捅了簍子。


    姑娘長大了,也是要嫁人的,姑娘出落的水靈,這嫁的夫家是該打著燈籠好好挑一挑的。


    於是便有了那比武招親的一幹事由。


    隻是這事情的結尾並不像我記憶中的那般,而是另有一番隱情的。


    那日,我的三位叔叔將前來應試者的小夥子們都打得不成人形了之後,並不是人人都心大地選擇原諒,也有不願意的,可就那麽一位小夥子,不知是喜歡我的緊了,還是被叔叔們打後覺得拂了麵子,暗暗懷恨在心,欲伺機報複。


    畢竟做錯了事,也不能不準人報複,叔叔們也已經做好了準備迎接他來著。


    可這少年,何等聰明,早早地他便想到,若要報複我的叔叔們,最好的手段應當是從我這裏下手。


    於是,在某個寂靜無人的夜裏,趁沒人注意,小夥子潛進我的院子,手上撚了個隔空傳物的訣,準備將我變走些日子,令我幾個小叔叔急上一急。


    隻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這一變不僅是將我變走了,還將我這往後的命運都翻了一翻。


    恰巧,這夜月圓,我被變到了鎮子外麵。


    叔叔們找我不見,急得發慌,叫來所有人來問,一個個問去,直到問到那害我的少年時,在少年唯唯諾諾,支支吾吾的言語中,才知我是被算計到鎮子外麵去了。


    我自小錦衣玉食,吹不得風,淋不得雨,吃不得涼,喝不得熱,手不能挑,肩不能扛,且對鎮子外麵的事全不知曉。


    想出鎮子,隻能等月圓,不料這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後,便就是塗拾將我帶回的。


    那時的我鬱鬱寡歡。叔叔們見不得我這般,商量了許久,得了這麽個法子——將我的這段記憶給抹掉。為了保證效果,用的正是那失傳已久的古老方子。


    失去了記憶的我變回了以前的我,為了養身子,叔叔們便給我使了個昏睡訣,使我睡了三年。


    古老的方子雖好,可也不知是不是年數久了缺少修繕,我醒來之後便多了頭痛這樣一個後遺症。


    故事極為冗長,但我卻聽的用心。當下心中許多不解之處也串的通順了。


    此時此刻,四周依舊是寂靜無聲,顯然幾人都在等著我的反應,然而,我的反應都做在了心裏,嘴上實在沒什麽要說的。頓了頓,我抬眼看向二嬸嬸,說到:“二嬸,什麽時候給二叔添個小寶寶呀?”


    “......”


    這事算是過了,但塗拾的那一筆還要好好算算的。


    塗拾想了想,道:不過是那日我尋到你後你正在睡覺,我卻以為你是被旁邊那兩個小子欺負了,狠狠揍了他們一頓罷了。


    “哪兩個小子?”


    “小黑和孟塔。”又道:“不曾想欺負你的竟是棲風那崽子。”


    “......”


    失憶害人啊,失憶害人啊。我又開始鬱鬱寡歡起來。


    一個紅霞映滿天空的黃昏,在孟塔那將倒未倒的小茅屋前,我置了一大桌席麵,請的是孟塔兩口子、布偶、小黑、塗拾、小白,廚子請的是棲風那十一個師弟,也是我那十一個師兄。


    我長長短短地說了幾句,大致將前因後果拿出來講了講,引得眾人一陣唏噓。


    菜將將上桌,遠處夕陽的餘光裏,走來一個紅衣姑娘。


    “師兄,我可找到你了,這幾天你去哪了?”小紅姑娘一臉關切,也沒了往日裏的聒噪。


    我正心下納悶之時,小紅姑娘伸手將小白攬了去:“你們做什麽?”


    “你要做什麽?”布偶蹭的一下站起來。


    “請問小紅姑娘是來蹭飯的麽?”遇到這種事情,我一般都是比較淡定的。


    “你們,在吃飯?”經我提醒後,向桌上的美味佳肴看了一眼。


    “不然你以為呢?”我挑了挑眉:“不蹭飯的話,清讓我們家風風回來吃飯。”在座的人個個麵上都衍了笑意,隻小紅姑娘還不明所以:“你家,風風?”


    “是啊,畢竟小白以後是要給我們暮暮做夫君的。”布偶語不驚人死不休。


    “什麽?”或許是太久沒見,或者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看得出,小紅姑娘不是很能夠理解。


    棲風甩甩袖子,複就坐,不欲理會她。不料這小紅姑娘著實是個不好答複的,依舊不依不饒:“棲風師兄,你堂堂太白山無極仙尊大弟子,她不過是個江湖算士,怎麽配得上你?”


    孟塔笑了笑:“你配得上?”


    “我堂堂一國公主,自是配得上。”小紅揚起高傲的脖頸,一臉的雄赳赳氣昂昂。


    “公主尚有幾十個之多,你有什麽特長?”小黑鳥一旁暗戳戳地來了句:“在皇家,公主自是不比皇子金貴,皇子中當屬太子最厲害,剛巧,我們家暮暮前幾天隨手就拒絕了一個太子,你說她配不配的上?”


    我暗自咋舌,這一桌子上坐的哪個是好惹的?方才時就該走的,如今連一隻鳥都不大能鬥得過,卻還要在這裏貽笑大方,如果他不是有意於棲風的話,我還要敬她幾分膽量。


    往日裏敬她是小白的師妹,屢屢對我出言不遜,我也不願意多去計較,可如今,當著這一大桌子人麵,也不知收斂收斂。


    再者,我想起了小白他們門派的弟子等級劃分,外人麵前的美其名曰弟子,實則就是個掛名,這掛名不過也就是給皇家顏麵上貼金罷了,具體有多少本事想必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現在,我也是那太白山的弟子,年齡雖是最小的,卻也不知是比她大出了多少,若是在山上,掛名弟子見了親傳弟子是要行禮的,繞道走的亦比比皆是。


    小紅被魔音懟了兩句,有些眼眶紅紅的:“我不管,棲風師兄就是我......”話未說完,塗拾抬抬手,袖間一股清風吹來,方才小紅的站立之處隻剩下清風一片:“桌上佳肴甚香,我們還要等些什麽呢?”


    我清楚地看見,小黑欽佩地衝他豎了根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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