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的認親儀式並沒有拖太久,在魔君魔後及二叔二嬸為主的集思廣益之下,就定在了一周後的十月底下。


    一時之間,藥神府和魔界都開始忙碌起來,二嬸嬸那一把製衣的好手藝又要拉出來練練了。


    二叔應了二嬸嬸的催促,每日在後院之中不停地施法要將那一棵剛開過了花的老槐樹再催出一樹嫩花來。


    府裏一眾藥童小侍又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計,開始奔波忙碌相關事宜,許些日子以來,藥神府的丹藥收成驟減大半。


    不過,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天氣轉涼,院子裏的小白在我眼皮子底下,出落的速度十分驚人,短短半月有餘,已是從最初的一隻小雞仔大小長成身長約一丈來長,身形俏麗大鳳凰了。


    眾所周知,鳳凰的原身是極美的,隻是,這天上地下真正親眼瞧過的卻是少之又少,現下正巧我藥神府大院裏就落了這麽一隻。


    連日來,上門拜訪的仙客數不勝數,每每入府必要站在小白麵前長籲短歎地讚揚一番。


    小白他爺爺思孫心切,幹脆也卷了鋪蓋來藥神府做了窩。


    無極天尊一連幾日在小白麵前擺了個茶案,茶案上隻立了一頂會自個兒旋轉不休的金套環,老頭兒一邊拿了幾張紙伏在案上寫寫畫畫,一邊使喚著我來回跑著給他端茶送水。


    嘴裏還不停念叨:“不該呀,毛兒也長齊了,神元也補齊了,怎麽就變不成人形呢?”


    每每聽到這樣一聲歎息,小樹枝上立著的小白便將長長的尾羽一撅,迎著日光在半空之中畫出一道彩虹來,搖搖高傲的美麗頭顱換個姿勢繼續閉目養神。


    因著小黑認親,是個事關仙魔兩族的大事兒,按著規章,眾魔不能大批上天,眾仙不能大批入地,故宴席既不能辦在天上,也不能辦在魔族領地,人間嘛,搞不好那形態各異的妖魔再嚇死幾個凡人。


    遂尋摸來尋摸去便是,當真是尋了個好地方——我那便宜師父的仙府。


    眾人越想越覺得這個地方好,風景秀麗不說,還有那麽些弟子能做跑腿使喚,簡直妙哉!


    於是,我那十一位風姿卓越的師兄們也被拉近了萬丈紅塵,正如頭先日子我大婚時,小黑替我做的那些活計,如今都是他們的了。


    魔王小黑認親的宴席便是在這萬眾矚目之中如期舉行。


    清晨裏夾著冷意的秋風灌進我的衣衫之中,我打了個激靈,裹緊了衣衫,出門看小白。不料一抬頭卻看見院子裏的牆頭上皆插滿了五顏六色的小彩旗,讓人眼花繚亂。我不禁感歎:這一日,是我見過的太白山這片山頭上最最熱鬧喜慶的一日。


    都說仙族重視排場,如今這般對比下來,魔界也差不得多少。


    小黑是今日這場大戲的主角,自然要多些戲份,自打一早開始,他便忙活得很,具體忙活什麽呢?我著實是沒能看得出來。


    偌大的一個場子,中間搭了個台子,如同民間之人唱大戲的戲台子一般。


    我拎著小白挑了個不大顯眼的位置坐了,想著一會兒小白若是吃相太難看,也不至於太引人注目。


    宴席開始,小黑立在台子上,威風凜凜,身著一襲墨色衣袍,愈發顯得身形挺拔精瘦,我細瞧了瞧,在這身袍子上,二嬸嬸是下了功夫的。


    我那便宜師父好整人的名聲當真不是吹的,小黑堂堂一個大好男兒卻是被他忽悠著兩邊來回跪拜了十幾次,到後來,額間愣是跪出了清晰可見的一團紅暈。


    但是為人父母的可不這麽認為,尤其是魔君和魔後二位大人,平日裏看自家兒子囂張跋扈慣了,何曾見過他這般逆來順受的模樣?心疼是一碼事,滿足又是另外一碼事了。


    想是跪得有些發暈,小黑抬頭看了看一旁還待發話的無極天尊,問道:“還有哪些個章程沒做?你先同我說說,若還有要跪的,便讓我一次跪個完吧,不然這來來回回的,我頭都暈了。”


    老頭仰著腦袋,捏著胡子,品了品,又想了想道:“後麵沒幾個了,你再堅持一下。”


    緊接著便是又來來回回了十餘次才勉勉強強結束了。


    小黑頂著腦門上的大包,接過一旁小弟子遞上來的酒給琴爹親娘敬酒,緊著眩暈,搖搖晃晃地,最終小半杯酒盡數進了他自己的衣袖裏。


    對於無極天尊坐鎮主持大局這件事,仙界魔界都是十分服氣的,自然都給麵子得很,一場冗長的大戲,滿座之賓皆專心致誌地聽了下來。


    我拉著小白,小白盯著桌上的美味佳肴,已是目不轉睛了許久。


    “你餓了?”我捏著他的嘴問他,生怕他一個忍不住飛上桌子風卷殘雲地掠食,長這模樣本就矚目,再因個吃相不好壞了名聲就不大好了。


    小白點點頭,神情間頗有幾分招人憐憫之意。


    “方才那兩隻山雞並一大罐子杏鋪都是誰吃的?”


    小白撲棱了兩下翅膀,眼睛偷偷往桌上的一隻烤雞上麵瞟。


    我順了順他一身華麗的羽翼,輕聲叮囑:“再等等。”


    小白將頭低了低,八成是饞哭了。


    終於,便宜師父最後一句話落地,儀式終是結束了,小白蹭的一下掙脫了我的製約,撲向那隻肥雞,不料速度還是慢了一點,一旁一個孩童爬上桌子,先小白一步,掠走了一隻雞腿,小白隻得了另外剩下的一隻。


    “啊!娘親,這裏有一隻大公雞!活的!”小孩兒一手捏著雞腿,睜著眼睛看著小白不敢動彈,嘴裏喊出的話卻已帶了哭腔。


    小白一聲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被小孩兒一句“大公雞”給說得蔫了下來。興致不高地回到我的身邊。


    為了讓小白別太傷心,我隻得賠笑安慰:“額,嗬嗬,小孩子見識不長,沒見過鳳凰。”


    小白依舊蔫蔫的。


    “興許,在他見過的飛禽類生靈之中,大公雞是最好看的啊~”


    小白似乎有了些興致,正待我準備再接再厲時,小孩兒的娘親過來了,彎下身子將孩子抱了起來,順便瞟了一眼縮在我懷裏的小白,衝我笑笑道:“沒有嚇到二位吧?真是不好意思啊!”轉身臨走時還咕噥了一句:“奇怪,天族之人好養靈寵倒是聽過,但養隻大公雞做靈寵倒是聞所未聞。”


    小白瞬間又蔫了下來。


    隻聽得那窩在娘親懷裏的小孩奶聲奶氣的聲音再次傳來:“娘親,那隻公雞實在是太醜了,比我見過的所有公雞都要醜。”


    懷裏的小白又震了震,更蔫了幾分。


    “額,你的人身好看!當今這天下,誰還以原身來論美醜?”


    小白將信將疑。


    我看了看小白手裏的雞腿,道:“你看,雞腿都要涼了,趕緊吃啊,別人不喜歡你沒關係,至少你還有我和手裏的雞腿啊!”


    小白看了看手裏的雞腿,又看了看我,而後竟毅然決然地將手中的雞腿遞給了我。


    我心下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再次同小白確認:“給我的嗎?”


    小白撲棱著翅膀,用力地點了點頭。


    渾身散發這母性的光輝是一種什麽感覺,現下我便是體會到了。


    “小白。”我心裏倏爾泛起一陣酸楚:“你從明天開始還是回你的鳳府住吧。”


    小白麵色疑惑,“咕咕”地叫了兩聲。


    “這樣再繼續相處下去,怕是到了最後,我們也要辦場這樣的認親儀式了。”


    一旁的畢歌一口老酒霎時噴了出來。


    “小魔王。”一聲好聽的女聲自不遠處傳來。打破了喧囂,觸發了寂靜。


    小黑雖正在吃飯,聽到呼喚自己的聲音自然還要站起身來尋覓一下的。


    隻見不遠處,距離我們這一桌大概丈把來遠的地方,站著一位藍色衣衫的少女,少女膚色雪白,葡萄珠子般黑亮的眼睛,一張娃娃臉上掛著笑容,還有兩個淺淺的小梨渦,雖個子矮了些,但也是嬌小可愛。


    “你喚我做什麽?”小黑此人,向來不懂什麽憐香惜玉,唯一一次一見鍾情還是對著三四年前的我,最後還將我處成了兄弟。這句話問的十分斬釘截鐵,因著被打擾了用餐,麵上還添了些許不快。


    “本神姬中意你。”


    此話一出,本就安靜了的四周更加安靜得能聽清幾位魔族之人的抽氣聲。


    “好,我知道了。”小黑潦草地答複完,立時將頭扭回席上繼續吃喝。


    他吃的進去,周圍之人卻是都吃不進去了,尤其是他琴爹親娘同我二叔二嬸四個人。


    要說年紀,小黑也是不小了,要說談婚論嫁,這天上地下可還沒幾家有這個膽子敢同魔王之子結親。


    “這姑娘,有些膽識!”畢歌在一旁吃著,還不忘瞪著眼睛瞅瞅熱鬧發表個言論什麽的。


    這位“有膽識”姑娘是誰呢?


    從一旁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我萬分敏銳的耳朵便從中捕捉到了幾點重要的內容來。這位姑娘乃一座神山上的小神姬,名喚墨蘭。


    墨蘭墨蘭,我在心底反複念叨,忽而想起,曾經這位小神姬還看上過塗拾來著,當時還拖了我那便宜師父同塗拾說媒來著,最終沒談成。


    從前,我並不了解,這位神姬是個什麽樣的神仙,如今這一麵隻見,一句話的當口,我確是將這位姑娘的脾氣秉性看出了個大半。


    也是個,不拘小節的女仙啊。


    “你瞧瞧人家,心裏喜歡就大聲說出來。”我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白的翅膀。


    小白抬頭隻轉頭看了我一眼,便轉回去,一邊看熱鬧一邊不停往嘴裏塞畢歌給他夾的幾塊大肉。


    算來,墨蘭神姬同便宜師父算有舊識之情,當下大家都在場,出來打聲招呼,愉悅愉悅氛圍也是他該做的。


    遂,便宜師父咳了咳嗓子:“你,瞧上小黑哪一點了啊?”


    這姑娘八成是個見過大場麵的,如今這千八百號人都瞧著她,麵上也未曾顯露出半分怯意來,隻見她低下頭神情無比認真的模樣,想了又想:“長得好看,算不算?”


    小黑在一旁吃得歡實,同桌的四位長輩卻眼冒金光。


    便宜師父瞧了瞧小黑:“模樣,確然是不錯的,但,你瞧瞧今日來這裏赴宴的其餘若幹位公子神君,哪個模樣差了去?”


    小姑娘嘖了嘖舌,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有些特別。”


    這句話倒是分走了些小黑傾注在菜色之中的思緒來,也騰出些心神斜眼瞧著不遠處的小姑娘。


    小神姬得意地衝著小黑繼續道:“需要我說說你有什麽特別嗎?”


    小黑立即收回視線,給姑娘撇下一句:“得了得了,還是填飽肚子重要些,你別說了。”


    一旁小黑他親娘將兒子的神情顏色看在眼裏,著實有些看不下去了,連忙起身走到小神姬麵前,和風細雨地同小姑娘說:“你是哪家神府的啊?年芳幾何啊?”


    小神姬笑了:“哪家神府不重要,年歲什麽的更不重要!”


    “為什麽呢?”二嬸嬸接口問道。


    “因為這隻會網兩個人之間增加溝壑。”


    “噗!”一旁畢歌又一口老酒噴了出來:“年歲比小黑大便是大,小便是小,不說年歲便是不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倒是能說得出來。”


    小姑娘將兩位主母說得啞口無言之後,臉上帶著幾分驕傲道:“同我家結親,你們兩家都不會吃虧的,您二位,哦不,您四位瞧著我如何呀?”


    四位?這是沒將小黑算進去啊!


    姑娘用得難不成是越級戰術?既然你不搭理我,那我就直接搞定你家四位當家做主的。


    畢歌終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歎服地搖頭感慨:“小幺,你先前若是有人家半分力量,如今,身邊長成這個樣子的崽崽沒有一窩至少也有十隻八隻了。”說著眼神點了點正埋頭進食的小白。


    我登時反駁道:“強扭的瓜不甜!”


    因著心下羞赧之意大盛,出口的聲音也略大了些,不過,那位墨蘭小神姬該是聽見了的。


    小白抬起頭來,扇著翅膀在我頭上劃拉了兩下,大致意思是,給你安慰,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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