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吹落滿庭花。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西苑,玉石小徑上落滿的花瓣。燕楚風心裏寂寥起來,不由歎息一聲,加快腳步。


    不遠處突然傳來幾聲輕笑,爽朗不羈。燕楚風尋聲望去,哪裏有人,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走了幾步,那笑聲又響起來,像是從假山那邊傳過來的。燕楚風走近幾步,抬頭一看,原來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坐在假山旁邊的一棵大樹上,半倚著樹幹,睜著一雙狡黠的眼睛看著自己訕笑。


    燕楚風不由奇怪,這宮裏的男子除了皇上皇子和一些來往的皇親國戚就是太監了,看這個少年的言行裝束像是個江湖上的小混混,心裏暗生戒備。


    “你害怕我?”翩翩少年從枝頭落下,笑臉依舊。


    燕楚風打量他一番,心下讚歎真是少年風liu,爽朗不拘,看著叫人舒心。


    少年見燕楚風不講話,靠近他身邊,也學燕楚風的樣子上下打量起他來,不時伸手摸摸他的衣服扯扯他的腰帶,讚歎道:“不錯不錯,想不到這人世這般多姿多彩,連衣服都那麽多花樣,真是沒白來。”


    燕楚風笑開,這少年真是有趣。片刻臉上的笑容又漸漸斂去,沉聲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少年神采飛揚,隨口道:“想進來就進來了。聽鐵頭說皇宮裏風景如畫,美女如雲,要什麽有什麽,是世人向往之地,我就進來看看嘍。的確比外麵漂亮,回頭我也照著蓋一座這樣的大院子,享受享受人間樂土,也不枉此行了。”


    燕楚風神色微微一變,低沉道:“皇宮禁衛森嚴,豈是你說進來就能進來的地方?”


    少年舞弄著手裏的枝條,得意地笑起來:“信不信由你。”言畢,輕輕一躍,坐到樹枝上,像之前一樣半倚樹幹,一條腿蕩在下麵不停搖晃。


    燕楚風將信將疑,看著少年飛揚的笑意,沉吟道:“你從哪裏來的?”


    “古冥山,聽過沒?”少年靠著樹幹上,雙眸微眯,“不過你也去不了那裏,我師傅可不願意見你們這些外人。”少年幽幽歎息一聲,仿佛記起來很遙遠的事情,語氣裏竟有一些傷感。


    燕楚風麵色一凝,低聲喝道:“扯謊!古冥乃傳說中的幻境,你如何到得了那裏?”言畢縱身朝少年掠去,少年似乎渾然不覺,


    依然悠閑自在晃著腿,隻聽“哎呀”一聲,已被燕楚風抓著落回地麵。


    “說,你到底是誰?”燕楚風厲聲問道。


    少年眼裏並無半分懼色,唇邊的笑意竟隱約有一些譏諷,抱怨:“你這人脾氣還真大。”一雙眼睛不住瞅著四處景物,心不在焉道,“師傅讓我下山我便下山,其實我也不想離開師傅,奈何師命難為啊。”少年有模有樣的歎息。


    燕楚風眼中的疑慮更重,淡淡道:“跟我回府。”此人身份可疑,帶回府中也能調查清楚。若讓他留在宮裏胡鬧,早晚會丟了性命,自己這樣做也算是救他一命。


    “回你家?”少年驚異,“鐵頭三木他們還在外麵等我……”


    不等他說完,燕楚風已經拎著他往前走。


    “放開,我自己會走。”少年掙脫燕楚風的手,慢慢吞吞走在前麵,一派逍遙自在。


    “你叫什麽名字?”


    “沈一世,好聽不?師傅給我取的名字!”少年心悅道。


    “一世?”燕楚風低聲念了一遍。


    “不好聽麽?”少年突然轉過身,換了個人似的,臉上沒有了笑容,眼神深邃而憂傷,黯然道,“師傅平時總喊我世兒,在我睡著的時候卻喊我一世,坐在我床邊,一遍一遍念叨這個名字。她以為我睡著了,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臉上,流進我的嘴裏,那麽苦。”


    燕楚風審視麵前的少年,突然覺得他並不像看起來那麽簡單頑劣,看似對什麽事都無知無覺滿不在乎,其實還有他在意的人,在意的事,他的心裏應該藏了很多事。


    “哈哈,感動吧?”少年忽然大笑起來,狡黠道,“我編故事的本事可是獨步武林,天下無敵,比我的一身絕學還厲害。”說完還比劃了幾個姿勢。


    燕楚風微微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竟被一個小毛孩糊弄了。


    一路上,沈一世絮叨不停,似乎被禁錮了幾生幾世一般終於有了破堤的缺口。燕楚風聽他胡扯隻是偶爾一笑並不答話。


    “哇。”到了王府,沈一世突然驚叫起來,“真漂亮,比皇宮差不了多少嘛。”


    燕楚風不語,將他帶到後院一間屋子:“你住這兒。”


    沈一世挑剔地看著屋子,一會兒用手摸摸,一會兒用腳踢踢,走到桌邊拿起杯子看了看,嚷道:“這個還不錯!”片刻,轉過身對著燕楚風道,“屋子太髒了。”


    “我會叫人來打掃。”演出風舉步走出房間,“你在這裏,別四處亂跑。”


    沈一世本想追出去抗議,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侍衛,拔刀擋住他的去路。


    “大伯,大伯,別走啊。”沈一世隨口亂叫,見燕楚風不理會,隻得憋著氣,恨恨道,“算你狠。”眼珠一轉,又奸詐地笑起來。


    燕楚風回了書房,那少年真是天真爛漫,而自己走到何處都是愁。愁國事,愁家事。思慮間一個青色的身影毫無預兆得跳入他的腦海。她,算是國事還是家事?


    門輕輕推開,一個清麗的身影走進來,麵容淡定,看不出喜怒哀愁,似乎在她麵前擋著一堵牆,無法跨越。


    燕楚風起身,臉上是從容的笑意,但那隻是一個臉部的動作,無法在心裏留下痕跡,那樣的笑,隨時隨地都可以拿出來。


    “這幾日過得可好?可有什麽不稱心的地方?”燕楚風詢問。


    長瓔目光從燕楚風臉上掃過,淡淡一笑,縹緲如煙,緩緩走到案旁,倒了一杯水送至燕楚風麵前。


    一舉一動都落在燕楚風眼裏,那隻是一杯清水,溫熱,散發著濕濕的霧氣。


    “怎麽?怕我下毒?”苛刻的語氣,長瓔挑眉。


    燕楚風接過酒杯,一飲而下。


    長瓔的目光一瞬間柔和起來,她若真下了毒,這一刻他便萬劫不複了。這樣一個人,實在不該身在這裏。


    “我到這裏多久了?”長瓔臨窗而立,淡淡的月輝照在她的身上,仿佛從她身上發出來的一樣,光潔無瑕。


    “快半年了吧。”


    “是啊,好久了。”這樣一句話,讓人聽了身心疲憊,“久得都快忘了身在何處。”


    “你……你想回去看看他麽?”慢慢地,燕楚風問了一句。


    長瓔轉過身,目光放到燕楚風身上,瞬間又飄忽到好遠的地方:“無論如何,我是要回去的,看他一眼也好。”停頓了片刻,“之前有太多的理由,我必須回去,回到他身邊。長那麽大,我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他身邊。可是時間久了,那些理由似乎並不是什麽理由,原來沒有他,我一樣可以活著,一樣可以有花不完的銅板,吃不完的饅頭。所有的理由都破碎了,隻是那個念頭卻始終存在。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去看看他,至少知道他是活著還是……”聲音漸漸淡下去,最後兩個字似乎並沒有說出口。


    白玉的麵具,玉雕的下巴。那麵具之後到底有怎樣一張臉?


    伯,自始至終,你都沒有信任過我吧。


    這天下沒有人能害我,除了我的娃兒。這一句話便是永遠打不開的結。


    “我答應你,會讓你回去。”驀地,燕楚風說了一句。


    長瓔豁然看向燕楚風,良久,淡淡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和那個燕皇帝差太遠。”


    “嗬嗬。”燕楚風笑起來,看得出來這笑發自內心,臉上一片驕傲祥和,“這世上還有誰比他更適合帝王之尊?”


    長瓔歎息,千百年來,帝王皇族恐怕沒有他這樣的兄弟。千百年後,世人又該怎樣評說這位王爺?一代賢王抑或是軟弱無為?


    窗外傳來沉重紊亂的腳步聲。燕楚風和長瓔不由齊齊看向門口。


    “王爺。”一名錦衣侍衛跪倒,神色匆匆。


    “何事?”燕楚風麵色不驚。


    “屬下無能,住後院的那個少年逃走了,請王爺恕罪。”


    燕楚風微微一笑,果然少年才俊,自己暗地裏派了那麽多精兵侍衛守在那裏竟被他逃脫了,看來他說自己一身絕學所言不虛。


    “還有……還有……”侍衛言語閃爍,吞吞吐吐。


    “有話就說。”


    “那個屋子裏能拿走的東西,他一件未留。”侍衛一口氣說完。


    “哈哈。”燕楚風大笑,“這才是他的性情,好一個率性少年郎。”


    侍衛不明白為何王爺如此開懷,這又不是件光彩的事,王爺不但沒生氣反而對那個少年讚歎不已。


    “你下去吧。”燕楚風揮了揮手,侍衛應聲退下。燕楚風收斂了笑容,目光看向坐於案前的長瓔。這個如煙的女子心緒已不知飄在何方,仿佛剛剛她沒有在這間屋裏。她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女子,心裏隻裝得下她所念的人所念的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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