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致遠說書的本事一流,一段瞎扯的打鬥都能被他說得精彩疊起,就連高傑義都聽愣了。


    他也就說了個開頭,還沒說兩句呢就挨揍了,現在秦致遠把他後麵沒說的書給補上了,說得是真夠精彩的。


    高傑義也不得不豎大拇指,而且他師父真夠膽,汪老魚剛走呢,他就敢當眾調侃人家,膽子真肥。


    秦致遠也沒多說,說了一陣之後,水煙也就抽的差不多了,他吐出最後一口煙,道:“那汪老魚呀,一見不是我的對手,當時就急眼了,他是大呼一聲,‘兄弟們一起抄家夥給我上呀’,烏泱泱一下子十幾個壯漢就抄起家夥朝我撲來……啪……”


    秦致遠用水煙筒磕了一下桌麵,他不說了。


    台下書座兒聽得正起勁兒,沒有了,當時台下就躁動了。


    高傑義搖頭一笑,他師父這扣子留的真夠可以的,而且估摸著不會再有下文了,本來就是閑聊天,又不是正經說書,這扣子別指望有解開的那一天了。


    這缺德扣子留的,真有那幫說相聲的風采,你挖坑不填的樣子,太像那幫缺德的相聲藝人了。


    評書藝人是很少有挖坑不填,他們在茶館說書一般是要在年初跟茶館老板定時間,一般是兩個月一個茶館,這叫一轉兒,兩個月正好是一部大書的時間,你得天天來。


    你今天留下的扣子明天過來了當然得要解開,兩個月過去了,所有人物都得有頭有尾,故事得完結。


    但是相聲演員不一樣,相聲基本上全是說對口的,兩個人一起說。但是假如搭檔今天生病了,來不了了,就剩你一個人了,這臨時的,你上哪兒找搭檔去?總不能今天不賺錢吧?不然吃什麽?


    所以他隻能一個人說,但是民國初年這會兒單口小段兒還不多,他們隻能也是說短書,講個小故事什麽的,或者來評書門這邊剽一小段兒。


    但是他們就說一天,第二天人搭檔還得來呢,兩個人還得說相聲呢。就這一天時間,他們當然是挖坑不填。而且內容也沒必要有頭有尾,他們也沒打算有頭有尾,隻要足夠刺激,足夠新奇,足夠吸引人就行了。


    所以後世可以看到,很多單口相聲都是很詭異新奇的,凶殺公案居多,神狐鬼怪也不少,都是些很吸引眼球的東西,當然了,大坑更是數不勝數。


    閑聊完畢,秦致遠放好水煙筒,對書座兒說道:“好,閑言少敘,咱們這就要開書了,開書前先來一首定場詩。”


    一聽要來定場詩了,本來還有些吵雜的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聽書也有聽書的規矩,平時可以聊天吵雜,但是說書先生一念定場詩了,書座兒就得安靜下來了,這叫定場壓言。你要是還吵,讓先生怎麽說書?讓其他書座兒怎麽聽?這道理和規矩,老書座兒都懂,都是相互之間的默契。


    說書的時間總是很快,一晃三小時過去了,太陽也都西垂了,馬上就要到傍晚了,愉快的一天又可以結束了。


    高傑義和呂傑誠都是學徒,評書學徒跟別的行當不一樣,他是需要先泡在茶館裏的,等聽足夠的書了之後,熏陶夠了,先生才會教給你技巧。


    所以評書一門培養徒弟的周期挺長的,這一門要想學出來真挺不容易的。


    眼瞧著都日落西山了,秦致遠開始收尾了,準備留下一個扣子就結束了。也就在這時候,王八茶館門口來了三輛洋車,一輛是空的,另外兩輛坐了兩人,一胖一瘦,正是那白雨生和於連波。


    白雨生下了車,問道:“金老毛,你說高傑義就在裏麵?”


    金老毛點點頭:“對,我瞧的真真的呢,我還跟人打聽了,他就在茶館裏麵做評書學徒呢。”


    白雨生點點頭,對於連波道:“連波,走,咱們進去瞧瞧。”


    於連波有些遲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白雨生卻道:“都是同學敘舊,有什麽不好的。”


    於連波卻道:“可是看樣子,傑義現在的處境並不好,而且他這麽好麵子,我們這樣過去會不會……”


    白雨生擺擺手:“沒事,如果他遇到什麽難處了,我們正好還能幫幫他,再說他上次給我出的主意還沒說完呢,我還想向他請教呢。”


    於連波實在拗不過他,就隻能是跟著一起進去了。


    金家父子和白雨生的車夫一起在外麵候著。


    白雨生和於連波一進門就瞧見了高傑義,就他們這一桌靠著門口,高傑義和呂傑誠的吃相又難看,一桌子全是果皮殘屑,方士劫肉疼的直抽抽。


    “傑義兄。”白雨生開心地叫了一聲。


    高傑義聞聲看去,見是這兩人,他頓時一愣。


    呂傑誠更是臉色都變了,完了完了,白吃白喝被人家追上門了。


    方士劫也轉頭看了過去。


    於連波正想跟高傑義打聲招呼,卻一看見方士劫這張臉,他臉色頓時一變,看著方士劫怔怔出神。


    高傑義站起來,笑著道:“喲,你們怎麽找來了,來來來,快坐快坐。孫哥,再來兩壺好茶,記我方叔賬上。”


    方士劫一揮手,罵道:“去你的吧。”


    高傑義還勸他:“別那麽摳門嘛。”


    高傑義趕緊招呼兩人:“來,雨生,連波來來來,快坐快坐,真是太巧了,沒想到能在這兒見著你們。”


    於連波這才回過神來,把眼睛從方士劫臉上挪開,幹笑兩聲,然後坐了過來。


    白雨生卻是自然了許多,他笑著道:“那便叨擾了。”


    兩人坐了下來,上等的茉莉花茶就端上來了,白雨生端起茶杯,輕輕吹著上麵漂浮著的銀毫,然後裝作不經意問道:“傑義,你在這茶館裏麵做工嗎?”


    高傑義道:“對啊,我在這兒學評書呢,上麵坐著的那位就是我師父。”


    白雨生笑了:“嘿,原來你成了說書先生了啊?”


    高傑義有些不好意思道:“嗨,家道中落,隻能靠著賣藝為生了,這不是怕你們看不起嘛,所以就沒跟你們說了。”


    於連波卻正色道:“傑義,你千萬別這麽說,我們都是同學,怎麽會看你不起呢,莫非你覺得我於連波是那等勢利小人?”


    方士劫聽得一愣,什麽同學?這小子什麽時候上過學了?


    高傑義搖頭苦笑,歉然道:“連波,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於連波道:“對嘛,我們都是同學,都是一起長大的,彼此之間應該坦誠相見,那種裝麵子的事情可千萬做不得。就像我那天的喜宴上,居然有個叫金單的人送了一盒子石頭過來,你就算不送東西我也不會有什麽意見,何苦這樣呢?”


    呂傑誠頓時心虛的厲害。


    “啊?”高傑義卻是吃了一驚,然後勃然大怒,義憤填膺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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