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說書的拍了醒木,留了扣子就不說了。


    他是站著說的,這叫大開門。他拱拱手道:“諸位,咱今兒就到這兒了,謝謝諸位捧場了。”


    所有需要打錢的買賣,到了最末尾都是沒錢可打的。比如說書,最後留扣子了,你都要明天見了,誰還給你錢?大家給你錢是要接著往下聽的,所以打錢隻能在駁口打。


    在留扣子前的最後一個駁口打的最後一筆錢,行話叫絕後杵,杵就是錢的意思,這也是江湖春點裏麵的暗語,用來防止外行人窺探江湖奧秘的。


    現在這小子把扣子留好了,也就收拾東西準備走人了。


    旁邊聽書的座兒不幹了,紛紛央求著他再說說,他們都想知道後麵怎麽著了。


    那說書的小夥子拱拱手道:“明個兒,明個兒,明個兒您諸位再來,我再伺候您諸位一段兒,好吧。您諸位多賞臉,都是衣食父母的,都是我的榮幸啊。”


    高傑義插了一句嘴:“明兒還說這個嗎?”


    那小夥子看向了高傑義,笑道:“瞧您說的,那肯定的呀。不光說這個,我還有別的呢?”


    高傑義問道:“你還會啥?”


    小夥子道:“那多了,隋唐啊,封神啊,東西兩漢啊,三國啊,大小五義啊,嗬,沒我不會的。”


    見沒書聽了,圍著的觀眾大多都散去了。


    高傑義問呂傑誠:“小橙子,你看這小子怎麽樣?”


    呂傑誠低聲道:“我覺得不在門裏。”


    高傑義笑了:“我也這麽覺得。”


    小夥子見兩人嘀嘀咕咕的,現在收工了,他放鬆了不少,便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吹牛:“嘿,您二位別不信,別看我年紀小,我說書可有年頭了。您去各大書茶館裏瞧瞧,別看那些年紀大的說書先生,他們也就年紀大點兒,真論起本事來,他們給我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呂傑誠頓時不高興了。


    高傑義問道:“那你怎麽來這兒風吹日曬了,怎麽沒去書茶館啊?”


    小夥子嘿嘿笑道:“那是我不樂意去,王八茶館知道吧,嘿,人東家大老板找我好幾回了,我不樂意去那兒待著,不然有那幾個家夥什麽事兒啊?”


    “師哥。”呂傑誠怒著喊了一聲。


    高傑義看著小夥子,冷笑了一聲,道:“好大的口氣,既然你這麽厲害,那我倒是要考教考教你了。”


    小夥子東西也不收拾了,抬起頭看著高傑義,笑著道:“喲,怎麽茬啊?”


    高傑義走上前,用手巾把他的醒木蓋上,然後又把折扇橫放在手巾之上,做完這些,他道:“來吧,爺們兒。”


    小夥子臉色頓時就變了,立刻停下手上動作,拱手道:“還沒請教?”


    高傑義道:“我就一無名小卒,哪能跟您這樣的人物相提並論呢?”


    小夥子頓時神情一滯,人家這是攜人盤道來了,這次是遇上麻煩了。


    剛剛高傑義擺的這個有講究,是盤道用的。這年間可不跟後世一樣,後世講究的是職業自由,職業平等。可這年間,各行各業都非常保守,規矩很重,等閑不讓外人進入,就更別提來做買賣了,這是嗆行搶錢啊。


    按照規矩來說,一旦發現對方沒有師承門戶,來盤道的人就可以拿走對方吃飯的家夥還有當日所有的收入。當然了如果碰上了對方有師承門戶,且已經出師了,那自己就需要幫對方表演一段,賺來的錢都要給對方,或者賠償對方一天的損失。


    高傑義一看這小子就知道是個說相聲的,這幫人的樣子,高傑義簡直不要熟悉。本來他也沒打算找茬,畢竟大家都不容易,不過都是為了賺口飯吃,但怪就怪這小子嘴賤啊。


    小夥子看了看桌子上東西的擺放,又看了看麵前兩人,笑著問道:“怎麽著啊?這還盤上我的道兒啦?都是門裏人,沒必要,到時候弄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高傑義卻說:“那沒事啊,照著規矩來唄。”


    小夥子頓了一頓,強笑道:“這不好吧,到時候弄得大家臉上都沒光,您要知道我是有師父的。”


    高傑義指了指桌上的東西:“廢話就不用說那麽多了,先解開再說,你連這個都不會,你也甭跟我提什麽門裏人。”


    小夥子見實在沒轍了:“好,成,我可告訴你,攜人盤道這事兒的後果你可得知道清楚,我今兒可賺了好幾塊現大洋了,你別自討苦吃。”


    高傑義拍拍胸膛:“沒事兒,咱爺們兒最不差錢了。”


    小夥子摸摸腦袋,又舔了舔嘴唇,盯上了桌子上擺放的三樣物品,扇子放在最上麵,扇子壓著手巾,手巾壓著醒木。他心知這茬是躲不過去了,於是咬咬牙,用左手拿起了扇子,說:“扇子一把掄槍刺棒,周莊王指點於俠,三臣五亮共一家,萬朵桃花一樹生下。”


    他把扇子放在一旁,又把手巾拿起來放在一旁,接著說:“何必左攜右搭。孔夫子周遊列國,子路沿門教化。柳敬亭舌戰群賊,蘇季子說合天下。周姬佗傳流後世,古今學演教化。”


    說罷之後,小夥子拿著醒木一拍桌。


    見對方真的說出這套詞兒來了,呂傑誠很是詫異,他扭頭看著他師哥。


    高傑義卻是冷哼一聲,這小子知道還真不少。


    小夥子自己也笑了,他擺擺手道:“行啦,我也就不難為你們,也不用你們來對暗語了,不然真對上了,你還得賠我一天的錢呢。走吧,我就當是個誤會。”


    按照規矩,高傑義也得說一套詞兒的。


    “師哥……”呂傑誠叫了高傑義一聲。


    高傑義卻道:“且慢,你還沒說師承呢。”


    小夥子怒了:“嘿,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識好歹呢?”


    高傑義喝道:“說呀,你師承何人?”


    小夥子梗著脖子道:“我說出來怕嚇死你,不知好歹的玩意兒,你知道潘誠立嗎?”


    “知道啊。”高傑義一指呂傑誠:“這就是潘會長的小兒子。”


    小夥子一口氣差點沒給自己嗆死。


    呂傑誠則是聽得一懵?自己怎麽又成兒子,這一下午自己當幾回兒子,我他娘的是國民兒子嗎?


    小夥子結結巴巴道:“你知道……我也知道呀,潘先生很厲害啊,但我師父不是他,你……你知道雙厚坪嗎?”


    高傑義道:“那是我叔叔。”


    呂傑誠當時就不高興,你憑啥不當兒子?


    小夥子見鬼了。


    高傑義一把抓著小夥子的衣領子,大聲喝道:“爺們兒,說相聲的吧,敢跑到我們評書一門來嗆行,還敢亂認師父,我現在就帶你去找你們門長,我倒是要問問那瞪眼玉子是怎麽教出來你這麽個不要臉的玩意兒。”


    小夥子臉都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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