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趙家宅子,相比一年前臨近大年三十的場景,很冷清,但老佛爺,趙三金,黃芳菲趙硯哥母子,趙大彪黃睿羊兩個舅舅都在,這規格就顯而易見。


    老太太見到趙甲第後,眼眶濕潤,抱著黑了許多也結實了許多的孫子,低聲哽咽。趙甲第也顫聲道奶奶,是八兩不孝順,兩個春節都沒能陪著你。老佛爺鬆開孫子,摘下模糊的眼鏡擦了擦,戴上後好好端詳了一番,既心酸又欣慰道孝不孝順不是非要呆在一起陪奶奶過年的,八兩要不孝順,這世上就沒孝順奶奶的人了。奶奶是怕八兩吃苦啊,你從小本來就一直是吃苦來的,小時候身體不好,後來家裏有了點錢,你媽就狠心出國,你爺爺總是托夢給我,說可別再讓八兩吃苦了。


    趙甲第紅著眼睛搖頭道不苦,真不苦。


    一家人坐在客廳,老佛爺早讓廚房準備起來,趙三金神色平靜坐在沙發上,翹著招牌式的二郎腿看報紙,偶爾會打量一下愈發鎮定自若的兒子,誰都猜不出這位北方大暴發戶的心思。趙硯哥在觀察那個哥帶回來的小孩張許褚,黃芳菲也一樣,輕皺著眉頭。當年趙三金領著粉雕玉琢的齊冬草進趙家,她不是沒有爭取過,這些年也一直在爭取,但很明顯,齊冬草不是跟願意她站在同一個陣營的人物。


    這是黃芳菲不對任何人提起的心結,因為她堅持覺得圓熟通透的齊冬草和鋒芒畢露的兒子趙硯哥才是最般配的一對,把齊冬草交給性格類似的趙甲第,是一種揮霍浪費,完全不能相輔相成,互相補充。趙甲第把張許褚詳細介紹了一遍,老佛爺蠻滿意的,覺得是個乖巧的孩子,對老太太來說,隻要是不跟孫子搶錢搶糧搶女人的孩子都是好孩子,而且還必須對小八兩死心塌地,例如商雀和豹子。趙硯哥則一臉不屑,略帶酸意,估計是怕這個外來戶會奪走哥對他的愛護。


    一家人出宅子去趙山虎墳上,燒香,放鞭炮,敬酒。趙三金跟以往一樣,都會最後一個站在墳前,拿著香,閉著眼睛說一些旁人聽不到的東西。很難想象當年他們父子關係僵硬到能一整年不說一句話。趙山虎在老一輩人眼中都是一個很倔卻很好說話的人,活了一輩子70年,就吃了一輩子的小虧,趙三金一飛衝天後,做父親的趙山虎本該享清福,但老人依舊是穿著布鞋或者老式膠底鞋,喝普通酒抽便宜煙,他從來都是當著所有外人的麵直接說孫子八兩的福,我如果能活到那一天,我享受得心安理得,趙三金的,我不樂意。


    回到家吃了頓難得的團圓飯,趙甲第對趙三金說我想讓學校方麵讓我直接上原來的班級,欠下的學分我會補上。趙三金啃著一條雞腿點頭道我一開始就是這個意思,學校那邊你不需要擔心。趙家老佛爺這時候對趙三金冷淡臉色才緩和一些。如果說趙甲第去上海讀書的半年,趙家大宅是烏雲密布,那趙甲第在四川支教的一年裏,可就是磅礴大雨了,誰出小錯誰遭殃,已經換了好幾個被殃及池魚的保姆。


    趙甲第對老佛爺笑道奶奶,等下給小許褚安排的房間,別弄太好,他住不慣,小鋼絲床就行,一張書桌一條椅子,就差不多了。張許褚其實前麵一見到山腳那兩座玉石獅子就被嚇到了,後來更被老佛爺的氣場給震懾,不知為何,他最怕的還是笑嗬嗬和顏悅色吊兒郎當的趙三金,連正眼都不敢看一下,這孩子可不能說膽小怯弱,起碼麵對王術峰都能心平氣和,趙三金先前在客廳,開了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問小許褚要不要來根煙,把小孩嚇了一跳,趙三金被老佛爺和趙甲第齊齊一瞪,訕訕一笑,自顧自寂寞抽煙。趙甲第見孩子吃飯很拘謹,拍了下腦袋笑道別客氣,這是八兩叔的家,放開了吃,吃壞肚子也別怕,魚翅鮑魚啥的都嚐一下,其實也就那個味,看見你跟前的那盤瞅著像粉絲的魚翅沒,其實比東北粉條好不到哪裏去。趙三金歡暢大笑,道小許褚這話你八兩叔沒說錯,你就當東北粉條吃,不值錢。孩子笑了笑,果真放開肚皮吃,一口氣吃了三大碗米飯,把肚子撐得跟圓球一樣,老佛爺也開心道這小娃娃不錯,跟八兩一樣,是個好養活的孩子,我挺中意。


    吃完飯趙甲第帶張許褚去已經收拾妥當的3樓房間,趙硯哥躡手躡腳跟在後頭,如同趙甲第所想,在奶奶開金口下聖旨後,房間布置得跟簡樸,甚至算得上寒酸,小鋼絲床是從保姆房扛上來的,多餘的東西都搬走。在趙甲第很滿意的時候,趙硯哥叼著煙對小許褚道喂,鄉下來的小屁孩,你不是喊我哥八兩叔嘛,我是你叔的親弟弟,所以你以後得喊我四兩叔,你滴明白?小許褚直直望著他,咬著嘴唇不說話。趙甲第賞了趙硯哥一板栗,笑罵道一邊涼快去,八百,以後你就喊他鴿子或者小雞,他也就比你大一歲。趙硯哥哀怨了,抽著悶煙,斜眼瞥了下新來的農村娃,不屑道竟然隻比我才小一歲,你看下我的個頭,再看你的,這就是差距,你敢不叫我四兩叔,看我不揍你。小許褚還是悶不吭聲。


    趙甲第並沒有格外護著誰,隻是笑道你揍好了,我不管,你隻要別被揍了去喊你媽,一切隨意。你要能用拳頭讓許褚喊你四兩叔,那也是你的本事。趙硯哥是多麽見風使舵的人精,立即湊到趙甲第身邊,低聲問道哥,這黑泥鰍一樣的屁孩還是練家子不成,看著不像哇。趙甲第嘿嘿笑道是不是你揍了才知道,我反正不管,但要求有一個,你必須是單挑贏了他,要是敢帶著你那幫欺軟怕硬的狐朋狗友仗著人多玩群毆,我抽死你。


    趙硯哥開始審時度勢,眼珠子急轉。張許褚則開始安置他的東西,一些個從觀音村帶來的破瓶瓶罐罐,加上王術峰送的三本書,趙甲第坐在椅子上,接過趙硯哥拍馬屁遞來的煙,道過兩天許褚就跟你一起去上學,你玩你的,別耽誤人家讀書上課,你自個兒有本事欺負他我沒意見,但如果有高年級的家夥瞧不起許褚,要搗亂,你知道怎麽辦吧?趙硯哥一拍胸脯道廢話,哥在學校那是扛把子,誰不長眼,我替他菊花開開眼。哥你既然把他領進了家,那再怎麽說也是咱老趙家的人,這點數我還是有的,不許別人欺負。張許褚這時候已經整理完畢,聽到這句話,朝趙硯哥笑了笑,趙硯哥別扭道草,牙齒比我還白,還有沒有王法。


    回了。趙甲第掐滅煙頭伸了個懶腰道。


    哥,我再待會兒。趙硯哥猶豫了一下道。


    這麽快就要揍上了?趙甲第感到好笑道。


    沒,我先打探下虛實,再出手不遲。趙硯哥狡猾道。


    趙甲第一離開,張許褚警惕站在原地,隨時拚命的樣子。趙硯哥瀟灑一甩手,道今天先不打,我就是想問你一些事,我哥在你們那破地方呆了一年,整整一年呐,你給我說說,我哥都做了些什麽,這些事,他不樂意跟我說,總拿我當小孩,唉。張許褚見他不似作偽,就用一口濃濃的四川腔蹩腳普通話開始說八兩叔在觀音村的事。趙硯哥坐在椅子上一根接著一根抽煙,一會兒老氣橫秋一會兒唏噓感慨,聽到哥有事沒事就去胡璃姐墳上喝酒,自言自語說說話,被趙家老佛爺視作沒良心白眼狼的趙硯哥也紅了眼睛,背對著張許褚狠狠抹了一把。張許褚低頭道八兩叔真是個好人,帶著村裏學生走著去新學校的時候,村裏大人都說八兩叔和胡老師一樣,是觀音村的大恩人。趙硯哥抹幹淨了眼淚,又湧了出來,猛然起身吼道草,你,跟我打一架,我不發泄一下睡不著。


    砰砰啪啪。


    兩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還真一點不留情互相揍了起來。


    最後兩孩子坐在陽台上,趙硯哥鼻青臉腫多處淤青,張許褚安然無恙。


    許褚,你小子看著精瘦精瘦的,咋打架這麽狠,比我這種老油條還不要命。


    四兩叔,這都是八兩叔教我的,他說我底子好,不學就浪費了,我每天都要跑山路40裏地,而且要下地幹活,力氣大。


    奇了怪了,你都打贏我了,為啥還叫我四兩叔?


    你是八兩叔的弟弟,我才肯叫的。


    不錯,你這個侄子有情有義,我哥沒看錯你。以後到學校,我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不,我要好好讀書,長大以後報答八兩叔。


    得,服了你了。


    我打架比你厲害,你服我是應該的。


    那你還喊我四兩叔。


    我說了,那是因為你是八兩叔的弟,又不是因為其它啥。


    草。


    再說這個字,信不信我再打你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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