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結結實實兩槍的趙甲第意識模糊前,最後對蔡言芝說了一句先別讓我奶奶知道。就如掛了的梟魁楊青帝在日記所說,可以不學好語數外,但高中政治一定要學得用心,太多事情,並不以人的意誌轉移,趙家老佛爺知道心愛孫女受傷進醫院的速度遠比趙甲第預料來得迅速,老人第二天就直奔北京密雲監獄,這是她第一次探監,其實有些違規,因為趙太祖暫時是未決犯,紀律上不接受探監,但當真以為黑白通吃三十年的趙太祖是吃素的?他除了人身自由受到限製,其實就跟修身養性並無異樣,每天不耽誤看報看電視,照樣喝茶抽煙,《灰色帝國的倒塌》出版首日就通過特殊渠道送到了他手上,不過趙三金除了封麵,書籍內容一眼沒瞧一頁沒翻,嘲笑了一句狗屎玩意,看封麵,比金海文化部的筆杆子還垃圾。王老太爺安慰王竹韻說這個家夥在監獄裏閑情逸致的很,無聊了就教獄警如何理財投資,並不作假,才兩周功夫,就讓一幫在股市裏有不同程度斬獲真金白銀的密雲管理人員對他敬若神明,恨不得大魚大肉供奉伺候著,這年代,能真正幫自己口袋裏增添銅板的才是大爺啊。密雲監獄裏還關押著一些個官場商界都曾叱吒風雲過的牛人,但無一例外對趙太祖敬畏得很,其中一個出事前管著北京大量招拍掛的正廳級幹部,尤其盲目崇拜趙三金,直言要是等他再過4年出了局子,一定要去金海撈個職位耍耍,高層不敢,中層肯定勝任,趙三金也好說話,應承下來,不過這位趙太祖笑言到時候金海就不一定是金海了,但最不濟也就是換個名字的事情。


    趙家老佛爺去密雲探監,身邊跟著金海那支龐大律師團隊的兩位核心成員,都是政法界執牛耳者,資格老到不能再老的古董級人物,經過了十多年的風波考驗,忠誠度毋庸置疑,金海作為國內最為站在風口浪尖的民企,當然需要給他們打贏官司解決糾紛的“師爺”,金海的強大,不止是外行眼中的吸金環節,而是一個完整的鏈條,是隱藏在幕後的影子們,不過老佛爺這趟探監,卻不是單純想讓兩位老律師跟兒子“通氣”金海的複雜局勢,而是坐在趙三金麵對,用最簡潔的話告訴這個男人一個最真實的事實:小八兩進了醫院,兩槍,一槍在胳膊上,一槍在大腿上。老佛爺語氣並沒有外人想象的那般激動,相反,麵容安詳,聽著心平氣和,但最熟悉母親脾氣的趙三金卻慌了,從這個男人得知金海初期的“貴人”韓紅軍栽在了一個婊子的肚皮上,到他在一片嘩然中鋃鐺入獄,他都泰然自若,毫無身陷囹圄應當怨天尤人的自覺,這一點,估計要讓大量財經觀察家們大跌眼鏡。可眼前老娘的神情他再熟悉不過,當年兒子趙甲第被人綁架,她就是語氣平靜地問他是不是想直接準備兩副棺材,她好進去躺著。唯一的區別是當時趙三金坐在書房,紫檀書桌上插了柄菜刀。


    在密雲一直懶散的趙三金頭回坐直了腰杆,輕聲問道知道是誰動的手嗎?老佛爺冷笑道我一個頭昏眼花不管事的老太婆,怎麽知道?這難道不是你該做的事情嗎?怎麽,蹲監獄還不夠,急著想讓商虹從加拿大過來扇你耳光?要不我這個做娘的,先幫這個媳婦扇兩下?趙三金苦笑,但更多的是猛然間褪去全部慵懶顯得極其鋒芒冷冽的眼神,說道娘,你別擔心,這事情我來解決。一直盡力克製的老佛爺怒道你解決?三金,你真是天大的好記性!當年,要不是小八兩自己解決,我這個老太婆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送得還不是兒子,而是孫子!你欠商虹這個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媳婦的還不夠嗎?!


    趙三金沉默了,並沒有解釋什麽,隻是下意識做了一個皺眉的輕微動作,這個細節,恐怕連王厚德這些個隻算是中途加入金海大佬都不曾見過,唯有傅放等寥寥無幾的創業元老,才知道這個動作,絕對不是好兆頭,因為創業初期,像《灰色帝國》所說,有太多涉黑和灰色-情節,飛黃騰達的道路上,可是滿滿的鮮血淋漓,而再熟悉不過的,就是廖銀周樟木這幫在趙閻王身邊呆過許多年的黑道梟雄了。


    老佛爺卻根本不管眉心煞氣的趙三金,喃喃自語道:“這些年,你對小八兩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娘其實知道,你多少還是希冀著這個兒子能夠獨立的出息起來,你故意冷落著,不想讓他做那紈絝子弟,娘能理解,隻不過你沒給他的,我加倍強塞給小八兩就是了,五年前,小八兩讀高二,你讓人托話給ts市姓謝的一個小中層,間接拆散了小八兩和那個小妮子,娘還是忍著,因為娘也不看好那個如果沒記錯是叫謝思的女孩,太精明世故了,小家碧玉都稱不上,共富貴時能夠相夫教子,但患難卻難逃水性楊花。這兩三年,娘見到你們父子關係緩和,是打心眼高興呐,如果不是等著抱曾孫子,就是馬上合眼,也無所謂了。可你瞧瞧這次,你造的什麽孽?!你要讓小八兩替你扛起重擔,沒問題,小八兩孝順,聰明,但你別忘了,小八兩做事是一點不差,但做人不隨你,隨趙山虎,你真就放心讓他一個人去麵對那幫子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


    趙三金摸起一根煙,想了想,卻沒有點燃,怔怔出神。有種男人,確實是有氣場的,不管是站是坐,哪怕不說話,都能讓人不敢小覷,何況是集趙閻王和趙太祖於一身的趙鑫,他沉默的時候遠比與黑道心腹或者公司下級嘻嘻哈哈來得威懾駭人。他抬起頭,笑了笑,道:“娘,老頭子一輩子做的很多事我都不讚同,但有一點我是真心認可,那就是做爹的,自己可以打兒子,但別人動手,就得打折他們的三條腿。娘,你等我消息,最多一個星期,我就把這檔子狗屁倒灶的事情解決掉。如果不能讓你滿意,我伸過臉讓你扇耳光,你要覺得費解,我自己來。但大局麵,我還是希望能夠繼續由甲第來嚐試著掌控,這點我先跟你事先說明,不管他以後接班與否,對他將來的人生都有裨益。”


    趙家老佛爺沒有說話,輕聲歎息一聲。


    從這一天起,原先在密雲一直很好說話的趙三金出現了一身生人勿近的彪炳氣勢。


    ——————


    王家四合院,王竹韻哭紅腫了眼睛站在王家老太爺的書房,傷心程度,不輸當年趙三金淨身出戶,情感外露程度,更勝一籌,她緊抿起嘴唇,手中拿著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張的紙巾,似乎這些年的委屈辛酸一股腦都宣泄出來,她是從小就不擅長撒嬌的女人,與趙三金分道揚鑣,誰也不曾見她如此失神落魄,隻是不帶一物地去了舟山普陀山,過起了與世隔離的生活,這樣才愈發顯得事態嚴重。王家老太爺耐著性子等她講完事情大概,過程和緣由目前還雲遮霧繞,但老人相信以趙甲第那年輕孩子的秉性,決不至於主動與人結仇,但竟然吃了兩槍?這都什麽年代了?!修心養氣超一流的老人都忍不住一拍桌子,道:“簡直是無法無天!”


    王書生,在黨史上可是有過無數次對老總們吹胡子瞪眼睛記錄的著名儒將,他一旦認定的事情,公認的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和許大酒壇子有異曲同工之妙。早年就有傳言說王書生放話真正能打硬仗的隻有他所在的部隊,四野這幾個比不上,不過就是一路南下撈戰績而已,風波不小,而聽聞此事後的王老太爺對此不作評價,還真沒誰敢去登門求證真偽。隨著紅色功勳們一位位逐漸隕落,誰敢去動綿裏藏針的老太爺的虎須?有些老人,隻要活著,就是最寶貴的資源,要不咋說家有一老勝似一寶,對國家也是如此。生活秘書田增被老首長的拍案給嚇了一跳,這位跟著老太爺學會了修身養性的涵養中年人極少見到老首長發火,何況是更為罕見的雷霆大怒,屈指可數。他一直喊老人首長,對時下一些喜歡讓主角秘書喊上司“老板”的拙劣卻暢銷的官場小說,一直嗤之以鼻,他還真沒聽說北京政界哪個同行吃飽了撐著喊誰老板,或者說這是地方省市上的惡趣味?反正他覺著自己要是不知死活敢喊老太爺一聲老板,當天就得卷鋪蓋滾蛋,有多遠滾多遠。田增聽到王竹韻並無可疑渲染的哭訴,也有些動容悚然,他平心而論,對趙甲第這個孩子有不錯的觀感,性子穩,脾氣好,但不缺鋒芒才華,難怪眼高於頂的王竹韻會格外器重心疼,瞧得出老首長也同樣對他印象上佳,一場登門拜年才過去幾天,就有人敢朝趙甲第出手,而且還是數一數二違禁品的槍支?這不是在老太爺的太歲頭上動土嗎?政界後輩可以不理解王家老太爺隻要建在王家就存在著的能量,但田增再心知肚明不過,這一點,前來四合院拜年的官員級數就一覽無餘。說句難聽卻實在的,你掛個廳局級官帽的,都沒膽量進門。老太爺沉聲問道:“虎妞呢?”


    王竹韻好不容易止住了悲愴情緒,輕聲道:“去醫院看八兩了,守了一天一夜,一直沒肯哭。”


    老太爺擔憂道:“沒哭?這不是什麽好事,你去跟虎妞說,這事兒隻要甲第沒大錯,老太爺替他撐腰。算了,我自己給虎妞打電話。”


    王竹韻苦著臉道:“半斤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老太爺無奈地搖了搖頭,真不愧是老王家的閨女,轉頭望向田增吩咐道:“小田,這事你去辦一下,動用一點資源也無傷大雅,不過先去趟甲第所在的醫院,讓虎妞放下心,千萬別讓她做出傻事。”


    田增輕輕離開書房,情緒穩定了一些的王竹韻坐在椅子上,還有點魂不守舍,老太爺笑著唏噓了一句不知道能否算是安慰的話:“在我看來,甲第比趙鑫要強。”


    王竹韻終於展顏一笑。


    老太爺正色道:“既然可以開始準備給這孩子鋪路,竹韻,你抽時間跟他說明一點,感情問題可以稍微偏離傳統,但有一件事不能碰。”


    王竹韻點頭道:“我會跟小八兩說清楚的。堅決不讓他走趙鑫的路。”


    老人輕輕感慨道:“如果甲第做人如下棋,就不枉費我這番一而再再而三今後估計還有四五六的破例了。”


    王竹韻繼而會心一笑。


    ——————


    一家醫院附近的高檔酒樓,五六位在京津圈可謂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首度聚在一起,有孑然一身的莽夫廖銀,也有組建溫馨家庭的周樟木,當然也不缺二奶小蜜金絲雀一隻手數不過來的無良款爺,他們的身世性格品性都迥異,當初是趙太祖將這幫草莽龍蛇聚集在一起,後來光耀門楣的光耀門楣,錦衣而歸的錦衣而歸,自立門戶的自立門戶,大體都有結成了善果,周樟木口無遮攔,但當年有一句醉話得到了所有人讚同——跟著趙爺混,他娘的就是不容易死,發財致富倒是輕鬆。這幾位因為性格和事業關係,脫離趙氏地下王朝後,從未坐在一起吃飯,今天是被廖銀召集起來,廖銀在他們這個曾經張牙舞爪得令人恐懼的小圈子中不是最能打的,也不是最詭計多端的,但無疑是最一根筋的,認命信命,為了這個,連老婆孩子都不願意要一對,一直被笑話光會賺錢拚命不會享福,所以廖銀的地位並不超然,卻是較有話語權的一個,一群人酒足飯飽,大家有意無意回避了一個話題,這個敏感話題有關趙閻王,有關那座灰色帝國,後來變成有關一個同樣姓趙的年輕人,廖銀把這幫昔日的兄弟哥們喊來,卻詭異地沒有主動扯起話題,讓人如釋重負的同時又有些不約而同的傷感,想當年,那一段黑色如墨猩紅如血的蒼莽歲月,殺人當真是不過頭點地,誰會眨一下眼誰他媽就是個娘們。可如今,富貴煊赫了,又是怎樣?在座好幾位都拖兒帶女大腹便便了。


    廖銀終了,並沒有像其餘幾位一樣急著起身,而是坐定在位置上,伸手指了個方向,板著臉道:“兩百米外,老板的兒子中了兩槍,躺在醫院病床上。周樟木,魯兵,王鍾,盧曉東,邵旭,你們五個,給我一句明白話。”


    直性子的山東漢子魯兵重新坐下,拿了根牙簽叼在嘴上,豪爽道:“明白話沒有,屁話有一句,你和周木頭運氣好譜子大,有幸被大老板的兒子召見過,我錯過了一茬,這回可不想錯過,我倒想瞪大眼珠子見識見識這個小八兩是不是真如廖銀說的那樣靠譜。”


    王鍾和盧曉東相視一笑,也坐下來,王鍾火爆脾氣,大大咧咧罵娘道:“,竟然敢對老板的兒子出手,我得把那幫家夥的腦袋塞進他們屁-眼裏。”


    曾婉拒一次的周樟木沉默了片刻,笑了笑,道:“你們這幫王八蛋看什麽看,我臉上有花?出了這事,我再磨磨唧唧,都怕自己在床上不舉!”


    混黑最富心機靠腦袋上位的邵旭嗬嗬笑著起身,走向房門,右手隻剩下一根大拇指的廖銀眯起眼睛,隱然動了殺機,隻是邵旭踏出房門一步後一個轉身,做了個實在不可愛的鬼臉,徑直坐回位置,用一口四川口音笑罵道:“日你們仙人板板,真以為勞資要做縮頭烏龜啊,嘿,沒有勞資給你們謀劃謀劃,你們這幫隻會打打殺殺的娃能幹啥子哦。”


    不太擅長表達情感的廖銀並沒有說什麽客套話,而是眼神炙熱道:“我肯把你們都拖進來,不隻是因為趙甲第是老板的兒子。他那一晚是真猛啊,加上黃鳳圖這位老神仙,兩個人就挑翻了一群。但這還不是最牛的,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這裏,這裏,這家夥中了兩槍,還瘸拐著去見了那個當年楊青帝最器重的女人,蔡言芝,那可是在上海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竹葉青呐,但趙甲第這一下子,天底下就沒哪個娘們扛得住!”


    周樟木傻眼,他原先隻以為是叫趙甲第的小夥子單純被人欺負到了頭上,沒料到還有如此一出,記得當時餐桌上,那年輕人可是一副文質彬彬讀書人的模樣,連自己都看走眼了?


    邵旭哈哈大笑道:“要不再弄幾瓶西鳳酒?廖六指,你再給詳細說說,這比說書還好聽,聽著帶勁。”


    ——————


    醫院中。王半斤不吃不喝不合眼了三十個鍾頭,坐在床頭,凝望著即便在熟睡中仍會因為疼痛下意識皺眉的年輕男人。


    王半斤,趙八兩。


    半斤八兩。


    多般配,不是嗎?


    誰少了誰,都不會開心的。


    王半斤,或者說真名王後的她輕輕起身,出去洗了把臉,拍拍蒼白臉蛋,強打精神,掏出已經關機的手機,低頭看著,輕輕自言自語說了一句。最終開機,第一個撥打的號碼,不是母親王竹韻,甚至不是最心疼她的老太爺,而是一個與王家淵源極深但關係矛盾不輸趙三金的男人,這個男人,曾經是她親生父親的最好兄弟,而且與她母親青梅竹馬了十年,但因為最狗血的橋段,為了深愛著卻不愛他的女人丟棄了全部江山,一個本該乘黃飛騰的紅色子弟竟然去闖蕩黑道,在內蒙古硬是闖出了孫老虎的名號,他就是行事比趙太祖低調但實力隻差些許的孫滿弓。


    王後的父親溫文爾雅,可惜英年早逝,因為妻子的緣故,一直覺得虧欠這個兄弟太多,至死都心懷愧疚,但訥於言敏於行的孫滿弓在這一點上一直很豁達,心中並無芥蒂。更把王後當做親生女兒看待,當年王家的小虎妞大江南北逛蕩旅行,經過內蒙古,長相樸實但手段狠辣能夠媲美趙太祖的孫老虎全程陪同,如果說王竹韻把不是親生的趙甲第視作比親生兒子還親近,那麽孫滿弓就是把不是親生的王後看做比親生女兒還寵溺,他在送王後出內蒙前,一路上話語寥寥的男人隻是說了一句話:妮子,以後誰敢欺負你,一定要跟叔叔說。你小時候叔叔沒機會給你大紅包包書皮什麽的,但給活人剝皮抽筋,拿手。


    ——————


    蔡言芝如同一頭出籠的雌虎,開始了一連串不計後果的舉動。


    第一件事,就是讓楊策帶路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大狗腿子”,一個叫韓道德的老男人。


    如果說這是小事,那麽第二件就是當之無愧的大事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著手將兩株陳家隱秘種植的搖錢樹連根拔起,完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甚至是自損一千二的手法,不可理喻的瘋狂行徑。


    為數不多的局中人這才悚然驚醒,一場大戲的帷幕遠未落下,似乎是剛剛開始。


    ——————


    東北哈工大那家生意永遠稀拉平常的小飯館,納蘭長生端著柄店內唯一員工早就看膩的茶壺,笑意複雜,說不清道不明,感歎道:“要波瀾壯闊江山如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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