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苦痛。


    是重逢慢過了時光,才讓等待長過了此生。


    在秦漓的記憶裏,關於徐季陽和徐子韻這對父女最後的印象,便是兩人一起坐在老槐樹下,相依相偎,宛若時光又回到了千年前,那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在夏日寂靜的夜色中,輕輕依靠著自己的父親。


    他們身旁,是那兩個已經失去鮮活光澤的木偶娃娃,沒了生氣,宛若死物。


    秦漓麵對著他們而坐,靜默著不曾說話,隻是默默斟滿了五盞酒。


    她將其中一盞遞給了仇楚楓,自己則拿起另一盞,將其餘三盞輕輕推到已經闔上雙眼的徐季陽與徐子韻麵前,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似在餞別。


    夜色寂寥,秦漓仰頭看著一.夜間枯敗凋零的老槐樹,忽然想起,徐季陽在最後問自己——


    “你去過隱龍島,那應當是見過臨江仙了,她……還好嗎?”


    秦漓是怎麽說的來著。


    “故人安好。”


    徐季陽聽了她的話,對這世間最後的一絲羈絆也就此了卻。


    他微微閉上眼,靠在槐樹下,身旁是那兩個陪伴他千年的木偶娃娃,眉眼帶著疲憊,更多的卻是解脫與釋然。


    他笑了笑,徐子韻靠過去依偎著他,也笑了出來。


    他道,“那便好。”


    再無過多言語。


    縱使有萬般思念不舍,愧疚自責,千言萬語,在得知對方歲月靜好後,也隻剩下——


    那便好。


    徐子韻感到身邊人生命的流逝,垂下眼眸,慢慢握緊了他的手。


    可她終究隻是一道靈體罷了,手指穿過徐季陽的手掌,徐子韻渾身僵硬一瞬,自嘲道,“我這虛無縹緲的慘敗身體,已經連維持實體都做不到了,感受不到您逐漸冰涼的溫度,也無法觸碰到您。”


    “父親,即便如此,至少也請讓我,陪著您一起走。”


    仇楚楓隻是靜靜的看著她,他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隻是靜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一點一點,化為漫天的星點消失在半空中。


    徐子韻抬起眼眸看著他,眸色如月般清亮,如夏夜般寧靜,她笑了笑,輕輕開口,“仇大哥,以後你便自由了。”


    “多謝,你這麽久以來的陪伴。”


    仇楚楓眸色微沉,似有光芒閃動其中,他喉嚨滾動一瞬,啞聲道,“你對我,光是一句謝謝怕是不夠。”


    然後慢慢靠近她,蹲下身來,伸手撫上她已經變得幾乎透明的臉頰,唇角勾了勾,第一次露出笑意來,“等著我。”


    徐子韻微微怔愣一瞬,等她在反應過來時,仇楚楓在她額角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不帶絲毫男女之情,純粹的,毫無雜念的吻。


    “等我。”


    他道。


    帶著一腔虔誠,輕輕的兩個字,卻是重比千金的承諾。


    徐子韻看著他,眉眼一彎,笑的溫柔,“好。”


    “我等你。”


    ……


    夜色正濃。


    老槐樹下已經沒有了徐子韻的身影,隻留徐季陽與那兩個失去生氣的木偶娃娃。


    秦漓垂下眼眸,盤腿而坐,一手靠在膝蓋上斜撐著頭,一手指尖把玩著酒盞,忽然道,“你若想守著他們,不如帶著徐老頭和這兩個木偶娃娃去隱龍島。”


    仇楚楓用目光詢問她。


    秦漓眸色一暗,緩緩解釋道,“具體情況我不能明說,但臨江仙當初並非飛升而去,而是被從天而降的應龍吞噬了靈魂,隱龍島,便是她最後的葬身之地。”


    “你想守著他們,便把他們帶去隱龍島,和臨江仙團聚吧。”


    仇楚楓震驚的看她,“那你剛剛——?”


    秦漓笑了笑,收回指尖把玩的酒盞,獨自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歎道,“徐子虛說的沒錯,徐季陽這一生已經足夠悲情了,不需要在知道那麽多殘酷的真相。”


    “有時候善意的謊言,可以救人一生。”


    仇楚楓眸色微動,目光緩緩落到徐季陽和那兩個木偶娃娃身上,啞聲道,“好。”


    他帶著他們,就此消失在秦漓的記憶裏。


    後來等她在聽到他們的消息時,便是許久不曾有人踏足的隱龍島,多了一位守墓人。


    ……


    問仙看著仇楚楓離開的方向,不解道,“你打算怎麽把徐子虛當年入魔的真相昭告天下?”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可以顛覆修真界常理,引起軒然大波的大事,秦漓現在身份尷尬,估計就是她說,也沒幾個人信。


    秦漓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喝著酒笑道,“這事若是我來辦,徐大哥便洗不白了,隻能讓在此次正魔大戰中風頭正盛,還與萬劍一宗有過生死交情的人來辦。”


    問仙怔愣一瞬,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你說天心一劍?”


    秦漓又是飲盡一杯酒,臉上似是帶了醉意,麵色微紅,笑道,“沒錯,我在之前已經和他通過信了,聶辰戈在正魔大戰期間告訴了他古河汐傳承所在,隻要把這個公布於眾,加上一劍如今在正道的影響力,徐子虛便不難恢複清白。”


    “隻是萬劍一宗難免要受到波及,畢竟是這麽大一件醜事,牽扯到的還是昔日昆侖劍聖,恐怕此事的真相一旦昭告天下,萬劍一宗便會遭受自立宗以來最有可能滅門的危機,在修真界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


    說著,她又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品著酒味咂咂舌,垂下眼眸漫不經心道,“但這也是他們該償還徐子虛的,萬劍一宗不虧,虧的是無辜弟子。”


    “不過有一劍幫襯著,萬劍一宗自己也是有骨氣有擔當的,恢複昔日繁榮,也隻是時間問題。”


    她飲著酒眼帶醉意,但心裏卻看得明明白白,幾句話便道出了萬劍一宗即將麵對的未來。


    右手輕輕搭在問仙劍的劍柄上,秦漓稍稍坐正了身子,從衣袖中在掏出一個茶盞來,指尖捏起法決,那茶盞便自動斟滿了清冽香甜的茶水。


    她將茶盞放到身側不遠處,忽然道,“明日徐子虛的事便會出來結果,一劍辦事效率向來很高。”


    “等見了結果,便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隻是到底父女一場,我若是就這麽不聲不響的走了,未免太過薄情,看了徐季陽的結局以後,我不想你最後落得跟他一樣。”


    “所以離開之前,有些話,我想和你說明白。”


    秦漓話落一頓,笑了笑,微微側過頭看向身後的來人,輕輕喚道——


    “你來也是因為有話要和我說吧,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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