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形的鐵製扶梯像紅酒開瓶器的絲杆旋插入木塞似的鑽進地下,廢棄的礦井內一片漆黑,但這對血統覺醒後具備一定夜視功能的青年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青年緩步向下走去,隱約間聽到地麵一聲清脆的響指聲。


    哢噠一聲,隨著這一聲響起,礦井內頓時閃出許多朵微黃的火光。它們以差不多相等的距離分布在礦井的石壁。


    青年清楚地記得幾年前來這裏探險時,岩壁上掛著的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常用的煤氣燈,現在已經換成裏麵裝有鎢絲的球形燈泡,外麵套一層半透明的保護燈罩。


    看來這應該是為建設成旅遊區做的準備,隻是各方麵還沒協調好,所以又停工了,這從燈罩上覆蓋的一層灰土可以看出來。投資商、電氣公司、施工團隊……你知道的,各種部門、各種事項得全部協調好,事才辦得下去。


    一想到這些複雜的東西,青年一陣頭暈,他發現自己現在已經對這類事產生生理上的厭惡,隨著意識的流淌,他隻覺一股印鈔上油墨的刺鼻味道仿佛從岩壁裏滲出來,擴散到鼻子,沿著呼吸道鑽到腦海中,像一隻毒蠍使勁地蟄著他的腦幹。


    第一個人死去的慘狀又在眼前活靈活現起來,雖然那個頭發隻剩幾根、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領導很討人厭,但自己怎麽就會動手殺了他呢。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無非是關於升職、獎金一類的問題。想來有趣,現在這職場,至少是他所見到的職場,有能力的人要多做事,提出好建議的人多做事,老實善良的人多做事,反倒是那些沒能力、不想事、無賴的人落得一個清閑自在,還拿著同樣的薪水,真是不公平呐。


    也許這就是青年為什麽討厭中年領導的主要原因了,其實導致不公平的根源在於不完備的獎懲製度,領導隻不過是成了一個直觀的可憐的代替標靶。


    在死亡麵前,升職獎金等一切事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然而這些事在當時的青年看來卻像信仰一般重要。明明我幹得這麽努力,這麽認真,卻不給我升職,黑幕,都是黑幕,在這樣的領導下我就永遠隻能在這個平凡的崗位蹉跎一生了。


    這樣一來,環遊世界的計劃、購買豪車的計劃、還有追到心儀對象的計劃還怎麽實現。他越想越氣,蓬勃的血氣點燃沉睡的血統,蘇醒的靈魂放大內心的狂熱,悲劇緊接著發生。


    等他意識恢複清醒,眼前隻剩老板仰天倒在辦公桌上,四肢無力地耷拉到地麵,胸膛一道巨大的豁口從肩膀斜著延伸到腰部,還有幾十張打印紙散落各處,潔白的紙麵被深紅的血液浸濕,一片片飛揚,像是迎接死神的請柬。


    青年深吸一口氣,從狂潮般洶湧的回憶裏抽離出來。殺人事件後,他覺得自己仿佛已經不再是自己,對分配獎懲的憤懣之情再也沒出現,隻剩下後悔與恐懼像心理學文章裏常提到的“黑狗”一般盤亙在他心頭,時不時跳出來狠狠咬他一口。


    他因殺人而後悔恐懼,可為了消除這種恐懼他又不得不聽從黑袍人的誘惑再殺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即便黑袍人說他們是罪惡的剝削者,可誰又知道黑袍人說的是對是錯。


    對許多人而言,在死亡恐懼的威脅下,那些道德、那些良心會變得像洪水中的紙鶴一般脆弱不堪。青年就是其中的一員,他拿出一個噴瓶,開始對著空氣噴灑裏麵的液滴,霧狀的液滴被燈光映黃,朦朦朧朧一如山林間的暮靄。


    藥劑是黑袍人交給他的,裏麵裝著無味但具有一定致幻效果的迷藥,極易揮發,且噴出來有一層淡淡的黃色。也就是在礦井這種封閉環境中,加上黃色燈光的天然掩護才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起作用。青年已經提前服用抵禦致幻藥的試劑,他像一隻狡猾的豺狼靜靜等待著獵物上鉤。


    加文、薩爾、班尼迪克從礦井區的大門走入,太陽已經從地平線消失,隻留幾抹餘暉以晚霞的形式漂浮在遙遠的一角。湛藍的天空像是藍色雞尾酒中摻入幾滴墨汁,擴散後有了淡淡的黑底色。


    昏暗的天空下,廢棄的礦井大體呈u形結構,一個作為入口,另一個則作為出口。這就使地麵開了兩個家用圓桌大小的孔洞,洞裏隱約可見黃色的光,從空中俯瞰像是惡魔一雙會發光的瞳仁。


    “是這了吧。”一邊走著,加文一邊問道。


    “嗯,就是這裏。”走在最前麵的班尼迪克回答道。


    薩爾走在最後麵,左顧右盼似是在搜尋著什麽。


    “我們這次下去的礦井最深深度有600餘米,不過好在更深的路已經封死或是坍塌,現在隻有到120米左右的深度是可通行的,下麵的路原本錯綜複雜,現在也隻留下一條主道,算是省了不少麻煩。”班尼迪克說明道。


    “待會我們怎麽下去?”加文提問道。


    “出入口都有樓梯,我們走樓梯下去就行。原本是有礦車的,但礦車已經報廢,用不了。”班尼迪克回答道。


    廢棄的礦區人跡罕至,路旁的雜草沒有人打理肆意生長,圍牆上爬滿青藤。走進礦區最先看到的建築是一棟煙囪,塊塊紅磚砌成的煙囪蒙上一層灰土,顯得有些晦暗。


    “不是礦井麽,這煙囪是用來幹嘛的。”加文好奇問道,他一貫接受的貴族精英教育可沒有涵蓋任何與底層工人有關的生產知識。


    “礦井開采出的煤礦原料需要進一步加工,煙囪是加工煤礦時排煙霧用的。”班尼迪克說道。


    “這樣啊……咦,煙囪上麵有彈孔,這裏最近發生過戰鬥?”加文看到幾個深黑色的凹坑分布在煙囪上,他馬上又否定自己的猜測道:“不對,這彈孔上有厚厚的灰塵,是很久以前子彈留下的。”


    “這個礦井有一段曆史了,”班尼迪克說,“子彈是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侵略戰爭留下的痕跡呐,礦井也是當時建成的,侵略者強迫當地民眾替他們采礦、做各種苦工。”


    “這樣啊。”加文感歎一句,稱讚道:“你懂得真多,和當地人一樣熟悉這裏啊。”


    “應該的,”班尼迪克笑了笑,解釋道:“對執行任務的環境摸得越清楚,就越能順利地完成任務嘛,哈哈。”


    “厲害。”加文稱讚道。班尼迪克謙虛地笑笑。笑聲像石沉大海一般再沒有任何回應,三人都沉默起來,低頭繼續走著。也許是厚重的曆史讓氣氛變得嚴肅凝重,也許是因為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來到入口,而這意味著戰鬥很快就要到來。


    根據約定,三人需分為兩隊分別從出入口下去,這樣目標將無處可逃。看著入口,三人都沒說話,班尼迪克倒是無所謂,反正他不用去搶什麽提圖斯獵刀。


    而加文、薩爾就不一樣了,這裏離出口還有不小一段距離,誰選擇從入口下去,就意味著他先進入礦井一段時間,解決目標完成任務的可能性也越大。


    加文看著薩爾,薩爾看著加文,終於,加文首先開口道:“你想走入口還是走出口?”


    “我都行,無所謂。”薩爾一臉漠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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