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就是林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上斷頭台的日子。就在最熱鬧的市口,圍觀的百姓將路都堵得不通了”


    “劊子手們排成一列,手起刀落,人頭落地。百姓都拍手叫著‘殺得好’”


    我盯著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大牢門口,伸手用力抓住了圍欄,指甲陷在柱子上留下幾道凹痕


    “你父親的舊部沒一個求情,你爹爹臨死前也沒叫你娘親的名字,他叫的是‘焰娘’”


    我看著她笑開,笑得眉眼彎彎,可眼裏卻沒有笑意。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我不聽!我不聽!”她高聲嘶吼著,麵部扭曲如鬼怪。


    我冷冷嗤笑一聲,不欲再與她糾纏。狠狠一拂袖,轉身就走。


    “元顏翎!元顏翎!”她追上來趴在柱子見音色尖利的叫我。我連個眼神都不曾給她,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牢房。


    小夏子早帶了人侯在一旁,瑾哥哥吩咐的,賜她一丈紅。


    一丈紅——取兩寸厚五尺長的板子責打女犯腰部以下的位置,不計數目打到筋骨皆斷,血肉模糊為止


    遠遠看去,鮮紅一片,故曰“一丈紅”……這是抱著琞兒看見蜀葵時,我腦中浮現的句子。


    我聽著牢房鐵鎖被打開,她被架在凳子上不住掙紮的聲音,冷冷勾了唇角


    “你們做什麽!做什麽!我是皇妃!”,沒人理會,緊接著就傳來板子打在皮肉上的悶聲,和著她尖銳的驚叫聲


    “元顏翎!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待我走到刑獄門口,還能聽到混著她尖叫的咒罵。


    瑾哥哥就在刑獄司外等著我,麵對林姿的叫聲他充耳不聞。


    若林姿知道,她到死都心心念念的“瑾哥哥”,在她受刑時就在門口,也不願進來看她一眼,會是個什麽心情?


    “阿翎”。瑾哥哥在車駕裏,挑起簾子對我露出一個溫柔笑容“該回宮了”


    ————————————————


    坐在馬車裏,我靠在窗口盯著翻飛的車簾出神。現下林家這棵樹是徹底的倒了,連帶微末根係,都被挖出來碾成了粉末


    我現在連個可以恨的人也沒了。


    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感覺全身最後一根緊繃的弦也斷了,以後在那宮牆黃瓦裏的漫漫長夜,又該如何消磨?我不敢閉眼,更不敢睡覺。


    我怕一睡著就夢到琞兒。


    馬車穩穩停在未央宮門口,我一下馬車就往偏殿跑


    偏殿外我命人修了一處臨時的圍欄,不許任何人進去,也不許任何人打掃。


    那一地的灰燼裏,摻著琞兒的骨灰。


    “琞兒,阿媽來看你了”我抱膝蹲在地上,看著一地殘垣,“今天林姿死了,阿媽阿爸為你報仇了,琞兒歡喜嗎?”


    我想笑一笑,可抬不起嘴角。我一手抓著脖子上的吊墜,一手摸著一地灰燼,就像在輕拂琞兒的臉


    瑾哥哥走過來,隨著我蹲下,伸手將我攬進懷裏。“阿翎,儀仗棺木朕都備好了……擇個吉日,就送琞兒入皇陵罷”


    聽著這話我情緒突然就失控了,抓緊了瑾哥哥的衣袖,不住的搖頭


    “琞兒連屍首都沒有。他還那麽小,皇陵又冷又空,他會害怕的”


    “阿翎”瑾哥哥摸著我的臉,歎了一口氣,“琞兒已經走了,他再也不會害怕了”


    “不行,不行,不可以,我不要。我不要琞兒入皇陵”我眼淚瞬間匯入眼窩,扯著瑾哥哥的袍角看著他。


    在一地灰燼裏,我就像一個被人拋棄、無處可依的發著抖的受傷小獸


    “唉——”他又歎了口氣,將我擁入懷中“好好好,朕依你,都依你,不入皇陵”。我拚命點頭,生怕他改了注意


    回到宮裏,依舊吃不下飯,隻能勉強喝一小碗白粥,吊著性命罷了。


    晚上躺在瑾哥哥懷裏,依舊不敢睡著,又不願他擔心,便隻能裝睡。等著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確定他睡著了,我再睜眼


    將他摟著我的手臂移到被子裏,我靜悄悄下床,依舊沒有披外套,赤腳外殿走到窗邊,吹一夜的風。


    每個夜晚都是如此,數著更聲捱過


    今夜卻與平常都不一樣些。我腦中清晰地浮現那漫天熊熊的火光,與林家人上斷頭台和林姿臨死的詛咒交織穿插在一起


    我隻覺得累,好累。身心俱疲。


    背靠著牆慢慢滑下坐下,一手抱膝一手握著心口的玉兔,眼淚無聲滑落,慢慢轉變為埋頭在懷裏的低聲抽泣。


    他們都死了,直接間接害死琞兒的人都死了。


    可這也讓我愈發明白,我真正的、永遠的失去了琞兒


    明明十餘日前,他還在我懷裏睡熟,粉撲撲的小臉,肉嘟嘟的小嘴,小小軟軟的手還抓著我的食指


    彼時我正躺在瑾哥哥懷裏,他躺在我懷裏。


    我一度覺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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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數日,我就瘦得脫了相。小廚房每日變著法兒的做美食,清蘊若柳輪番來未央宮逗我開心,我既吃不下也笑不出


    我想我是病了,可這病禦醫治不了。


    就算太醫院的禦醫日日來為我請脈,熬各種各樣補氣養血安神的藥來,也無濟於事。瑾哥哥為此衝禦醫們發了好幾次火


    自從林家倒台,以前的林氏舊部看了這出殺雞儆猴的戲,都戰戰兢兢生怕瑾哥哥翻了舊賬,沒人再敢對他不敬


    新上任的去補空缺的官員,也都是瑾哥哥的人。他現在是真正的大權在握,終於能大刀闊斧改革朝堂,推行新政。


    如今的他再不是初升的朝陽,而是一輪即將升至天空正中的驕陽,光芒萬丈,普照大地


    朝堂上順了心,他就分出更多的時間來陪我。


    又到每日請平安脈之時,今天剛好輪到太醫院裏資曆最老的李太醫來,他已是年入花甲的老人。同蘇相一樣,曆經了三朝


    瑾哥哥就在我旁邊坐著盯著他,“如何?”。他收了墊在我手腕的絲帕,下拜說“皇後娘娘脈象……一如往常”


    “一如往常,又是一如往常!皇後日漸消瘦,你們一個個的卻都不知她患了何病,開的藥也沒有效果,朕還養著太醫院做什麽!”


    李太醫被吼得放下藥香跪拜在地,不敢說話


    看著太醫的白發,我不忍,拉了瑾哥哥龍袍的袖角“瑾哥哥,你何必為難李太醫。我這病不在身上,醫術再高也是治不了的”


    我歎一口氣“太醫院的禦醫們都盡力了,從此後,就免了他們日日的平安脈罷”


    “阿翎”他轉過身來“你要怎樣才能歡喜一點呢?朕隻希望你能歡喜”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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