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終於平複好心情,與大兄一起站在氈帳門口,西風刮著我的發絲、他的袍角。


    “阿爸這樣,巫醫們都怎麽說?”


    “巫醫……”大兄頓了頓,避開我的視線,看著遠方地平線。“他們都說阿爸流血太多,即使日日用上好的人參做引”


    “也不過是,勉強吊著性命罷了。”他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連我也要仔細聽才能聽清。


    “怎麽會這樣?難道阿爸他就醒不了了麽?!”我不可置信的看著大兄,心中立時亂成一團。


    大兄搖搖頭。


    “他們都說,若是阿嬤還在,阿爸就還有靠外力蘇醒的可能。可現在…阿爸到底能不能醒過來,隻能靠他自己。”


    言畢,他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被西風一卷,就散在風裏。


    “靠他自己?這話的意思就是隻要阿爸極力想醒過來,那他就還有機會蘇醒?”我抓過大兄小臂,眼神灼灼地盯著他。


    “不盡然。”大兄側頭看我,“按阿爸現在的身體狀況,他身上大大小小幾十處傷口,還留了那麽多血,神誌早就混沌不清了。”


    “想讓他靠自己的意誌清醒過來,這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相信阿爸!他那樣強大,一定能醒過來的!”我看著大兄,神色格外堅定。


    “嗯”大兄像阿爸從前一般,揉了揉我的額發。“若阿爸知道小翎兒回來了,我也相信他定會蘇醒過來。”


    他對我露出個笑容,眼裏卻盛了好多複雜的情緒,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累。


    這是以前從不可能出現在他麵容上的表情。


    想著他剛剛壓抑的、默默的淚滴,我心裏一陣陣發緊。


    是從什麽時候起,永遠笑著的、小太陽一樣簡單熱烈的大兄也會有重重心事了呢?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這樣的他是不是阿爸和族人們希望看見的。


    我更不知道,他慢慢變成這樣是好事還是壞事。


    但我知道,我心疼他。


    “大兄……”我喚他。


    “嗯?怎麽了?”他側頭來看我。“小翎兒不在的這些日子,你一個人扛起這麽多事,真是辛苦了。”


    “噗嗤——”他卻笑出聲,毫不在意的神色。“這有什麽辛苦的,再說了,你不是回來了麽?”


    他用食指敲敲我的腦袋,一派輕鬆模樣。


    我垂了眼睫,低頭苦笑了一下。


    既然他這麽不想讓我擔心,那我就也裝作不擔心的模樣吧。


    我想到了什麽,轉了話題,複抬起頭問他“大兄,戈赤呢?我今天怎麽沒見著他?他沒和你們在一起麽?”


    “沒有”他搖了一搖頭,雙眼看著西南處。


    “作為大將軍,他自是去兩軍交戰的最前線了,現在估計還正陳兵與北疆對峙著。”


    “怎麽?”大兄回頭衝我笑著,一雙上挑的柳葉眼裏帶了三分狡黠,又恢複到以往那沒正經的神色。


    “莫非小翎兒去了中原以後,開始想念戈赤了?這對他來說,可是個好消息。”


    “大兄你說什麽呢?”我像以前一樣蹙眉看他,腮幫子鼓起,假裝生氣的樣子。


    “戈赤、魯阿都是你的好友,我一向都把他們當同伴看待,以後莫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


    “哈哈哈哈哈”見我這樣,大兄果然發出一陣爽朗笑聲,伸出手捏了我的臉。“不開玩笑,大兄我又怎麽能看到這樣氣鼓鼓的小翎兒?”


    “你這模樣可愛得很,活像一隻塞了滿嘴鬆子兒的小鬆鼠。大兄可喜歡看了。”


    “嗯?”我墊腳湊近他,偏頭看著他的眼睛“怪不得呢!你小時候一直嚷嚷著要養鬆鼠,原來在你心裏我就是鬆鼠啊!”


    “哈哈哈哈哈,我想養鬆鼠可是真的。雖然你氣鼓鼓的樣子像鬆鼠,但真生氣起來的你可沒鬆鼠乖巧。”


    “這樣啊!那你去養鬆鼠就好了啊,鬆鼠生氣了可是會咬人的!”


    我一把拉住他的小臂,裝作要咬他一口的模樣。


    “嘶——”他突然皺眉輕哼。我這才發現自己抓的正是他左手。


    我一下子就慌了神,趕緊鬆了手,著急的問他“怎麽了?是不是我扯到你肩傷了?痛不痛啊?對不……”


    我的“對不起”還沒說出口,他就麻利的將手抽回,兩步跑到他的馬兒身旁。


    “我騙你的!”他一臉得逞的笑容,一個翻身上了馬。“大兄先走一步!”他騎在馬上,回頭對我笑得燦爛,露出一口大白牙。


    如以前的千百次一般。


    “好哇,元顏真羿,看我不追上你!”我也翻身上馬,一揚馬鞭,追了出去。


    這樣的場景,這樣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我們從未分離。


    他永遠是那個可以馬上逗得我哈哈大笑,也可以馬上惹得我掉眼淚的沒正經的大兄。


    而我也永遠是那個和他打打鬧鬧,騎馬追著他滿草原跑的小妹。


    看著他騎馬在前的背影,我鼻尖居然一酸。胡亂用衣袖擦過雙眼,我一夾馬肚,對著大兄喊到“小翎兒可要追上來啦!”


    ———————————————


    和大兄一前一後跑回營地,魯阿已等在軍帳前,


    他彎腰向大兄行了個禮。


    他一貫是藏不住事的,什麽都表現在臉上。我從他表情就能看出,他一定有話要對大兄說。


    “大兄,那我就先走啦,你去和魯阿議事吧。”我笑著對他們揮揮手。


    “嗯,你快回去好好休息。你長途跋涉了這麽久,又想著阿爸和我的事,估計都沒怎麽睡過好覺吧。”大兄也朝我揮手。


    “晚飯時我再派人叫你,你一定會驚喜的。”


    “是嗎?那我就期待著啦!”我對他笑了一笑,調轉了馬頭。


    熤朝士兵的軍帳和草原的軍帳分列東西兩邊,排成十數個長排。兩軍之間隻有幾丈之隔,方便往來。


    回到帳中,沒看見蕭懷瑾。想必他也和手下幾個將軍在議事罷。


    雖然他嘴上答應我要好好休息,但我對此也不報什麽希望。隻要事關熤朝,他總是沒辦法讓自己閑下來的。


    不過這樣正好,我剛好可以溜出去找清蘊。


    將踏雪在帳前拴好,我笑著拍拍它的脖子,“踏雪,你在這休息會兒吃點草吧,我等會兒再來找你。”


    看著踏雪衝我眨了兩下眼睛,我知道,它聽懂了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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