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找了一點有用的記錄——


    前皇後一死,宮中以皇貴妃為大。


    也正是前皇後死去的那年,林家的誥命夫人們進後宮拜會皇貴妃得到的賞賜,為曆年最多。


    後妃給什麽人賞了些什麽東西,後宮賬簿裏都有記錄。


    讓我奇怪的是,林家和當時的皇貴妃並無親屬關係,皇貴妃卻賞了她們幾乎超出位份一倍多的珍衣美飾。


    多得不合規矩。


    除非,皇貴妃的這一異常舉動事先就得到了先皇的默許。


    也或許,這根本就是先皇的示意。


    那先皇這麽優待林家的誥命又是因為什麽?時間還是在皇後去世那一年?而且林家也是在前皇後家族倒台後迅速發展起來的。


    這麽看,那就隻剩下了一個可能——是林家幫助先皇扳倒了前皇後的家族。


    理線索理到這,我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


    有一個最壞的想法浮現在我心頭:或許給林姿賜婚的事,是先皇和蕭懷瑾早早就定下的計劃。


    賜婚這一舉動就是為了麻痹林家,而其背後的真實目的則是將林家徹底鏟除。


    因為林家不但在暗中幫先皇實施了打擊前皇後的一係列不光彩的行動,林將軍還居功自傲、不懂收斂。


    林家越來越有走前皇後家族的老路的趨勢。


    已經經曆過一次的先皇又怎麽能容得下“第二個前皇後家族”的出現?


    所以他才會在最後的遺旨裏,都要為林姿賜婚——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個精心設計的圈套。


    更是讓蕭懷瑾此後可以高枕無憂,不必如他父親一樣受外戚牽製的計謀。


    “啪!”我迅速地合上了賬簿與記事簿,心境一下變得很亂。


    今天是無法再查下去了。


    我本來隻是想查宋若柳的身份,卻無意間理通了另一樁秘辛……


    ————————————————


    抬眼看了窗外天色,約摸已至晚膳時分。“彩屏,彩屏——”我喚道。“娘娘,我來了,您有什麽吩咐嗎?”


    “嗯。去讓小廚房做上幾個好菜,今兒我們去清蘊那用膳。”


    “好嘞”


    “誒,對了——”我叫住了已經轉身的她。“再溫兩壺瓊玉漿,一並帶去。”


    “是。”


    我這幾日忙於查找宋若柳身份線索,都沒能過來看看清蘊,今日終於才得了這個機會。


    走至清蘊院裏,她正好以手撐頭,半倚在窗口,望著北方、神色憂愁。


    遠遠見到了我們,她臉上的愁容才消散了一些,衝我們揮了揮手。她在想什麽,又在愁什麽,這宮裏隻有我知道。


    這也是我今日帶酒來的目的。


    清蘊的雅韻軒,落在宮裏僻靜處。估計也是蕭懷瑾為了與她兩不想見才給她賜了這樣的院落。


    但她這裏離禦醫館也近,想來蕭懷瑾還是念著些蘇式家族的情分。


    平日裏在她這練字讀書是極好的,環境清幽、無人相擾。屋裏常年籠罩的淡淡藥草氣也最能讓人安心凝神。


    但要送菜過來,這距離還是稍有些遠了。所以為防止酒菜變涼,我還特地在每個餐盒底層都放了個暖烘烘的小手爐。


    待小宮女們將酒菜一道道端出來擺上桌,菜肴還冒著熱氣。


    “阿翎你真是有心,還專門帶了這一桌子好菜來我宮裏陪我。你也不嫌麻煩,喚我到你宮裏去吃,也是一樣的。”


    清蘊語氣裏三分嗔怪,表情卻是笑的。


    “這要是換了別人,我是真覺得麻煩。但這對象是你啊,和讓你開心比起來,什麽事都不麻煩。”


    我對她眨了眨眼睛。


    旁邊的兩個宮女在這時攏上來,抬手欲為我倆布菜。我將手一揮,止了她們的動作。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我替蘇昭儀免了你們的服侍,這個時辰正該用膳,你們自去用吧。這兒還有本宮呢。”


    “是。”宮女們齊齊下拜,被彩屏領著退出了房間。


    我親手拿了瓊玉漿來給清蘊斟滿,手心裏瓶身溫熱,正好入喉。


    這瓊玉漿介於紫玉漿與馬奶酒之間,酒性沒有紫玉漿那般濃烈,也不似馬奶酒那樣醇甜。


    清蘊的咳疾讓她無法喝烈酒,但馬奶酒的甜味也不符合我倆此刻的心境。


    若要一醉,選這瓊玉漿最合適不過。


    用不著多說什麽,我給自己也滿斟一杯酒,抬手與清蘊的酒杯輕碰,仰頭一口飲盡。


    ……


    不知過了多久,兩瓶瓊玉漿已都被我們喝完。


    清蘊的眼睛迷迷蒙蒙,好似在看著她手中酒杯的紋路,又好似什麽也沒看。我用頭枕著小臂,半趴在桌上,臉頰微紅。


    她醉,是因為大兄,因為草原,因為那個她可能再也回不去的夢……


    我醉,是因為宋若柳,因為蕭懷瑾,因為前皇後,因為宮中無盡的大小瑣事……


    “阿翎,你說……你大兄他會不會怨我?我們留下那封信,究竟是對是錯?他那段丟失的記憶,還有再找回來的可能性麽?”


    “我們……今生終究是有緣無分麽?”


    清蘊還是盯著空空的酒杯,說話間眉頭卻越蹙越深。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喃喃。“大兄沒再來信,蕭懷瑾這陣子也忙得焦頭爛額,我也沒機會向他打聽草原的事……”


    我停頓了一下,歎了口氣。


    然後我伸出自己的另一隻手,抓住了她的“但你終究沒辦法就那麽留在草原啊,清蘊。我們都一樣,一樣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是啊,身不由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蘊忽的笑了,笑容明媚如灼灼盛開的三月桃花,但笑聲卻滿含無奈與心酸。


    “我們的命運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哪能牢牢握在我們自己手中呢?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心裏沒有蕭懷瑾,蕭懷瑾心裏更沒有我。我們什麽也沒發生,可我們卻要捆在一起一輩子,這又是什麽道理?”


    “阿翎,你說、你說,這是什麽道理?”


    她忽的轉頭盯著我看了一霎,神情認真無比。


    但沒等到我開口回答,她就又仰頭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不過就是一道聖旨,一道聖旨罷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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