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崢沉著臉走向沈明非,問道:“你媽找過你麽?”


    沈明非疑惑:“沒有。”


    “她有跟你說她去哪了麽?”


    “啊?她……怎麽了?”沈明非遲疑的問道。


    沈雲崢不答,站在一邊,他一夜沒睡,衣服皺巴巴的,眼下是厚厚的黑眼圈,下頜一片青黑的胡茬,目光鋒利的在四周掃視。


    沈明非看向沈母和顧愛蘊:“她怎麽了?”


    沈母不答,說道:“時間差不多了,可以進去了,星星,去了那邊要多給爺爺奶奶打電話,放假了就回家,要是有什麽缺的、想吃的,跟奶奶說,奶奶給你送過去,知道麽?”


    “明非,有什麽事情找外公外婆,他們在美國會照顧你的,你——”秦露露連忙說,然後話音戛然而止,失落的閉上嘴。


    沈明非撇過頭向來路看了看,垂下眼,嘴唇動了動,朝眾人點了點頭。


    他走過閘機,回身揮了揮手,又向遠方望了一眼,自嘲的笑了一下,頭也不回的漸行漸遠。


    “姥姥,真的不把舅媽失蹤的消息告訴星星麽?”顧愛蘊憂傷道。


    沈母瞥了眼沈雲崢小聲道:“說什麽呀,你舅媽除了沈家還能去哪?她社恐,身體又虛弱,走不了多遠就會回來的,告訴星星也是讓他虛驚一場,不用說!”


    顧愛蘊眼神變了變,垂下頭。


    沈雲崢在機場又等了兩個小時,終於意識到,林伊心真的拋棄了沈家和自己,還有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從此在自己的世界消失了。


    辭職後顧沛涵立刻回了老家,林父林母的電話打不通,他問了顧父才知道他們的去向,在沈雲崢走了之後來到了林家鄉下的親戚家。


    林父林母看到顧沛涵很震驚,眼睛瞪的又大又圓。


    “你怎麽來了?沈雲崢剛走,這裏不安全。”


    顧沛涵問:“心心在哪?”


    林父僵了一下,反問道:“你不知道心心在哪?她沒跟你在一起?”


    顧沛涵咬咬牙,扇了自己一耳光,他恨自己,如果那天林伊心問自己的時候,他不說那些對沈家的複仇,可能現在他們倆已經攜手奔向自由了!


    “沒有,我早上剛知道心心離婚失蹤了。”


    “你!”沈母一急,咳了起來,沈父忙給她拍背氣,說道:“昨天心心給我打電話說她離婚了,我以為你們在一起,讓她趕快跑,不要再被沈家抓到,安穩下來再跟我們說,我、我應該多問一句的!”


    “心心可怎麽辦啊?她一個人可怎麽辦啊?”沈母順過氣後哭道。


    顧沛涵悔恨道:“林爸林媽你們別擔心,我去找心心,她說會一直等我的,我一定會找到她的!”


    “沛涵,拜托了,沛涵,心心就交給你了。”林父握著顧沛涵的手鄭重道。


    林伊心自從離開沈家後就跟憑空消失了一般,任沈雲崢如何找都找不到,他甚至來找過顧沛涵。那時顧沛涵在要求和沈雲初離婚無果後,拿著與顧愛蘊沒有任何關係的dna親子鑒定書將沈雲初告上法庭。


    沈雲崢見到顧沛涵時,林伊心已經失蹤半個月,他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睛凹陷在眼眶裏,眼球上布滿了紅血絲。


    他看到顧沛涵微微愣了一下,顧沛涵也瘦了很多,眼角眉梢都是焦急,嘴角長了一片皰疹,找不到林伊心的消息讓他心中難安,甚至有可怕的猜想,催促著他趕快離開上海。


    “顧沛涵,如果你有了心心的消息,請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沈雲崢低低道。


    顧沛涵臉色冷了下來,他一把攥住沈雲崢的領口,罵道:“死心吧沈雲崢,你還不明白呢麽?心心不願意見你,不願意留在你身邊!你傷害她,逼迫她,囚禁她,十六年你都留不下她,你憑什麽還要找她!心心本來就是我的妻子、我的愛人,你哪來的臉讓我把她給你?沈雲崢,到此為止吧,就算為了心心,也請你不要再去打擾她,還她一片清靜!”


    顧沛涵拍拍沈雲崢的衣領沉著臉離開,沈雲崢後退,後退,一再後退,直到背後撞到牆才停下來,他靠在牆上,像是承受不住什麽一樣,脊背佝僂起來。他捂住臉,破碎的聲音從唇齒間溢出。


    “心心,你在哪,你回來好不好,我再也不關你了,我們說好白頭到老的,你說你愛我的,心心,不要食言啊……”


    顧沛涵將把委托合同交給律師,收拾好背包去顧愛蘊學校找她,學校體育場上,兩個人圍著跑道漫步。


    “爸,你要去找心心阿姨是麽?”顧愛蘊問。


    “是啊。”


    “你知道心心阿姨去哪了麽?”


    顧沛涵搖搖頭,眼中露出幾分著急:“不知道,但她走之前跟我說過,會一直等我的,我也會一定找到她的!”


    顧愛蘊問:“爸,那你找到心心阿姨還會回來麽?”


    顧沛涵說:“不回來了,上海對我們來說,是個痛苦的地方。”


    顧愛蘊聲音低下來:“那我想爸了怎麽辦?我能去找爸麽?”


    顧沛涵摸摸她的頭,微笑:“可以。”


    他嘴角的微笑隻露出一點很快就斂了起來,說道:“蘊蘊,謝謝你同意讓我把dna鑒定書拿出來,我跟你媽媽的結婚本來就不是因為愛,到了後來更是為了彼此折磨。”


    “爸,我知道,你不用同我解釋,我知道你一直不幸福。”顧愛蘊說。


    顧沛涵搖搖頭,繼續道:“蘊蘊,我不是解釋,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同你媽媽離婚,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心心已經跟你舅舅離婚,現在我也沒有必要再留在沈家,不瞞你說,我當初之所以娶你媽媽就是為了離心心近一些。二是為了結束這段錯誤,已經這麽多年了,我不想繼續深陷在這段錯誤關係中,也不想用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折磨自己和別人,就當這段恩怨畫上句號吧。愛一個人和恨一個人同樣很難,我希望我接下來的下半生可以把全部的感情用來愛心心,彌補我們錯失的十六年。”


    顧沛涵歎道:“蘊蘊,這些年我一直求而不得,直到現在,我才覺得老天在將我失去的一件又一件還給我,我有預感,很快我就會見到心心,到那個時候,我們會像當初認識的那樣,以最好樣子遇到對方,我相信!”


    顧愛蘊眼中浮起淚花,哽咽道:“爸,我也相信,老天一定會讓你們在一起,爸,我祝福你們。”


    這場談話結束之後,顧沛涵就離開了上海,開始了尋找林伊心的路程。


    林伊心臨走之前的那個電話讓顧沛涵意識到,林伊心一定會在他們都知道的一個地方等著他,於是他花了兩天時間把和林伊心去過的地方都一一記下來,隻是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再加上十幾年來的規劃,改名、拆遷,有些地方和記憶中的有了出入。


    鑒於林伊心的身體沒那麽好,顧沛涵先從上海周邊找起,他們在上海上的大學又工作生活過,周邊有許多他和林伊心的蹤跡。為了不被沈雲崢跟蹤,他托林家和顧家父母借了遠房親戚的證件,凡事盡量少用自己的證件不留下追蹤痕跡,用了半年時間將上海周邊的範圍走了個遍,可是都沒有林伊心的身影。


    顧沛涵心下越發著急了,一方麵是擔心林伊心的安危,另一方麵愧疚於沒有找到他和林伊心一同去過的那個地方。也是這個時候林父給顧沛涵打了一個電話,電話裏他嗓音興奮,壓低聲音說道:“沛涵,心心給我帶消息來了,她安全著呢。”


    顧沛涵心中一喜,忍不住原地踱起步來:“爸,心心怎麽說?”


    “不是,”林父小聲道:“我之前跟她說過,安穩下來後就給我報個平安,今天一早,我看到我們小區中央那棵樹上掛了一麵旗子,旗子上有幅畫,那畫心心以前學畫畫的時候給我畫過。我一看那幅畫就知道,那是心心讓人掛的,我每天都會去那兒溜鳥,她專門給我看的,心心是在跟我說,她已經平安了。”


    顧沛涵一下找到重點:“畫是誰掛的?”


    “誰知道啊!”林父說:“一大早就看到了,知道也不敢問,那沈雲崢說不定還在監視我們呢。”


    “好好好,心心平安就好,心心平安就好!”顧沛涵激動道,半年的尋找他曬黑了很多,整個人精瘦,頭發剃成板寸,身上的那股儒雅書卷氣散盡,多了風塵仆仆的味道。因為愁苦和勞累,他的眉間褶皺更深了,看起來老了許多。


    “爸,我準備接下來往南去,之前我和心心在深圳生活了兩年,也去過不少地方,我一定會把心心找到的!”顧沛涵語氣堅定道。


    “好,沛涵,看你的了。我早就說過了,心心安全著呢,我從小帶她看生存類紀錄片,就算讓她去非洲大草原她也能活著回來,我家心心可棒了!”林父喜滋滋道。


    其實這半年他和林母也整日提心吊膽,不敢出遠門,手機二十四小時都要開機,還去顧父的漁具店看店,生怕林伊心讓人去漁具店帶話找錯了人,也就早上看到那麵旗子才算放下心。


    顧沛涵收好手機,整張臉神采奕奕起來,短短幾分鍾似乎年輕了好幾歲,他兩筷子吃完碗裏的麵,壓低棒球帽付款,然後上了一輛半新不舊的麵包車向著新的目的地而去。


    為了不被沈雲崢找到,林伊心一定會隱姓埋名,而且不會去大城市生活,顧沛涵在以前他和林伊心生活的附近住了一晚後就開始在深圳周邊打聽林伊心的消息。他們當年喜歡遊玩將省內景點逛的七七八八,真要找起來要費不少時間,顧沛涵又用了小半年的時間,一無所獲。


    天氣越來越熱了,南方的日頭開始顯露出毒辣的一麵。有一天,顧沛涵來到一處以玩水而在附近小有名氣的縣城,吃過一碗粉後忽然想起他曾和林伊心一起去過的一個小村子。


    離這裏有點距離但也不算特別遠,那裏有一家粉麵店十分好吃,顧沛涵和林伊心都很喜歡,他們在那裏就呆了兩三天的時間,早午餐都在那家店解決。回到深圳後林伊心不止一次的跟顧沛涵提過以後還要去那裏吃粉,隻是後來遇到了王煜明,兩人就沒了遊玩的心思。


    顧沛涵一念既起就再也按耐不住了,結了賬就設置了導航,朝著那個村子出發。縣城在一處山坳裏,有個很美的名字,霞穀村,聽說夏季的傍晚,山裏的晚霞很美。


    霞穀村大多數本地人,遊客不多,顧沛涵進了村子先去了那家粉麵店點了一碗粉,十幾年過去了,賣粉的還是那家人,隻是看起來上了年紀。粉麵還是原來那個味道,顧沛涵吃著吃著一滴淚落進碗裏,他低下臉,吃的更快了。


    吃好飯,顧沛涵找了處位置停好車就開始四處走動。霞穀村之前為了吸引遊客做了一些規劃,道路、綠化、池塘整齊幹淨,老式的屋頂也保留著,看著有些古樸,村子外的農田種著水稻,這個時節綠油油的,倒映著藍天白雲和白牆綠瓦,別有一番鄉村愜意。


    顧沛涵走在路上,太陽嗮的脊背微微發燙,他順著小路往上走,這裏沒有小區,小路兩邊就是民戶,還有些把門開在路兩邊,門口掛著招牌,做些小生意。顧沛涵準備在這住上兩天,目光不時停在那些招牌上。


    粉店、縫紉店、種子店、理發店,老板和當地人坐在門口用當地方言聊著天,顧沛涵聽在耳裏都是天書。


    “張阿姨,買水。”


    “好。”


    “張阿姨,門口的貨搬不動是麽?我來幫你。”


    “謝謝啊小普,我在找小推車,上次用好放哪裏我忘了。”


    一道柔和的女聲響起,不帶當地的方言口音,字字清晰,傳到顧沛涵耳中,驚的他渾身一震,他尋聲望去,一家小超市門口,一個年輕的男孩擼起袖子走到櫃台裏,從櫃台下拿出折疊小推車,朝裏麵喊道。


    “張阿姨,找到了。上次是我用的,用好放到櫃台下了。”


    “哦哦,還好有小普。”


    櫃台一側有個儲物室,一道纖細的身影從裏麵走出來,漸漸清晰。


    顧沛涵緩緩睜大眼睛,近一年的顛沛奔波和提心吊膽在這一刻終於塵埃落定,他定定的看著朝思暮想的女人微笑著和年輕男孩說話,不再年輕的臉龐上溫柔明朗,一股情緒猛地衝上頭腦,他不由的笑了起來,眼淚從眼眶落下。


    “小普,謝謝你哦,你幫我把重的飲料放進去就好了,其他我可以自己來的。”林伊心說。


    “沒事啦張阿姨,我媽說讓我多照顧照顧你,我年輕,有的是力氣!”小普朝林伊心秀了秀自己的肌肉笑道。


    “小普是去打球麽?”


    “是啊,學校有個年級籃球賽,我是後衛。”


    “好厲害呀,張阿姨多給你拿瓶功能飲料,還有巧克力,當做謝謝你哦。”


    小普抓抓頭,不好意思道:“不用啦張阿姨,舉手之勞。”


    “那也要感謝。”林伊心說,把兩瓶水和巧克力放到小普的書包裏。


    “謝謝張阿姨,我去搬貨!”小普高興道,走到門口看到顧沛涵奇怪道:“大叔你站門口幹嘛,買東西進去啊,不要擋著門。”


    林伊心聽到聲音朝外望去,看到顧沛涵就站在門口笑中帶淚。


    二十年的時光匆匆倒退,顧沛涵還是高中時白衣少年的樣子,他溫和、俊秀、開朗,像一棵漸漸茁壯的小白楊,在陽光下撐起枝丫,眼睛清亮的看著喜歡的女孩。


    林伊心的一雙眼睛霎時紅了。


    “東西放這,一會我來搬。”顧沛涵說,走進超市,目不轉睛的看著林伊心,但伸手拿過她手下的書包,往後遞去。


    小普愣愣接過自己的書包,還沒緩過神,就聽到陌生男人飽含激動又壓抑的聲音。


    “心心,我終於找到你了。”


    林伊心笑著撲進顧沛涵的懷裏,流淚道:“沛涵,你終於來了,我好想你。”


    “心心,現在沒有任何人能把我們分開了,我愛你。”顧沛涵緊緊的抱著林伊心,呢喃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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