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斯一直沒有回來,也一直沒有回電話。


    文瀟嵐並沒有說什麽安慰關雪櫻和寧章聞的話,因為大家都清楚,不會有什麽僥幸的。馮斯一定是又被魔王世界中層出不窮的突發事件纏住了。這種時候,說那些騙人騙己的謊話並無意義。


    三人默默地坐在客廳裏,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遇到這種場合,劉豈凡自然是獨自一人縮進寧章聞的房間,更加不會去主動打破沉默。房子裏一片死寂,隻有關雪櫻做的一桌子聖誕大菜發出誘人的香氣,但此時此刻,沒有人有胃口去吃飯。


    這是關雪櫻期盼已久的第一個聖誕節啊,文瀟嵐在心裏恨恨地想,這下子算是被毀掉了。不管纏住馮斯的是守衛人還是黑暗家族,還是那個叫曾煒的警察,總之都不是好東西。


    然而,自己終究拿那些混賬沒有絲毫辦法。文瀟嵐的腦子裏又開始不可遏止地冒出那個念頭:假如我去動手術移植一個附腦……別的不說,起碼範量宇在自己麵前不會老擺那種臭臉了……不對,範量宇的臭臉是不會以對方的實力為轉移的,這孫子根本就是看心情……


    正在神遊物外胡思亂想,廚房門口忽然響起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那麽香的火雞,涼了多可惜啊!”


    三人悚然扭頭,才發現那裏不知什麽時候站著一個年輕男人,看身材似乎比馮斯還要高幾公分,也比馮斯更加壯實,穿著一件剪裁合體的黑色風衣。他的臉同樣生得不賴,晃眼一看沒準還會被錯認為韓國男星。但這個人是突兀出現的,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


    毫無疑問,這又是一個魔王世界中的不速之客。即便他的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那種突如其來的不請自到也絕不會代表著友好,所以寧章聞蹭的一下從沙發上彈起,直衝向對方,那是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大概也是出於“我是屋子裏唯一一個男人”的心態——他並沒有把劉豈凡算作“男人”。


    不過大家也都清楚,寧章聞不可能有任何勝算。事實上,他剛剛衝出去三四步,整個身體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生生推了回去,重新跌坐在沙發上。寧章聞並不笨,知道雙方相差太遠,索性不再動了。


    “你是屬於哪一個家族的?”文瀟嵐鎮定地發問。


    年輕男人微笑著搖頭:“不,我不屬於任何一個家族,不管是守衛人勢力還是魔王勢力,都不是。”


    文瀟嵐一怔。這是她頭一次聽說,在那個非人類的世界裏有這樣的單獨個體存在。那樣一個弱肉強食血肉橫飛的修羅殺場,即便強如範量宇,也仍然不得不借助家族的力量來和強敵抗衡。但眼下,身前的年輕人宣稱他不屬於任何家族。


    “那你……到底是什麽人?”文瀟嵐換了個問法。


    年輕人大模大樣地拖過一把椅子坐在餐桌旁,坐定之後,才慢吞吞地回答:“我也說不清楚,但是我可以給你猜的機會。”


    “猜中了怎麽樣,猜不中又怎麽樣?”文瀟嵐問。


    “猜中了的話,下次再殺你們;猜不中的話,我就隻好今天動手了。血色的平安夜,多有趣啊。”


    年輕男人的語氣就像是討論聖誕夜的菜單。而說完這句話之後,廚房的烤箱門忽然打開,一直放在廚房烤箱內沒有拿出來的那隻火雞連同盤子一起飛了出來,落在餐桌上,正放在年輕人麵前。緊跟著,馮斯為了這頓大餐新買的便宜刀叉也飛出來一副。


    “這麽香的火雞,不吃太浪費了。”年輕人用欣賞的目光看著眼前猶帶熱氣的碩大烤火雞,伸手拿起了刀叉。


    “這就是你的蠹痕?隔空取物?你應該去上春晚當魔術大師嘛。”文瀟嵐不無譏諷地說。


    年輕人並沒有說話,手上繼續做著切割的動作,文瀟嵐卻忽然間覺得喉頭一緊,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她的氣管,讓她無法呼吸。她徒勞地掙紮著,卻根本抓不到那雙無形的手,隻覺得自己被憋得眼冒金星,不知道會先缺氧而死還是先被扭斷脖子。


    寧章聞和關雪櫻都試圖阻止,但在年輕人那股無形力量的壓迫下,根本不能靠近他。關雪櫻情急之下,抓起手邊的茶杯向著年輕人擲了過去,啪的一聲,茶杯在半空中粉碎。劉豈凡站在臥室門邊,猶猶豫豫地不知該怎麽辦。


    但年輕人總算是在把文瀟嵐掐死之前收回了蠹痕。文瀟嵐捂著脖子,喘息了好一陣子,張口想要說話,卻隻能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我是個小心眼的人,和我說話最好禮貌一些,不然我說不定真的像魔術師大變活人那樣,把你徹底變沒。”年輕人用斯文的動作咀嚼吞咽完嘴裏的火雞肉,細細地擦了擦嘴,這才重新說話。


    文瀟嵐狠狠地瞪著他,直到覺得咽喉稍微舒適一點點後,才啞著嗓子說:“好吧,你剛才說要我猜你是誰,怎麽個猜法?”


    “很簡單,你可以問任何問題,而我的回答隻有‘是’和‘不是’,”年輕人又切下了另外一片火雞肉,“一共十次機會。如果十次以內你猜出我的身份,我就放過你們。如果十次以內沒有猜中……”


    “你就殺了我們,是麽?”文瀟嵐問。


    “一氣兒全殺了就不好玩了,”年輕人搖搖手指,“從第十一次提問開始,每多一次猜測,我就殺掉你們當中的一個。所以從理論上來說,你要是能在第十四次猜中的話,至少你自己能活命。”


    文瀟嵐的額頭微微冒出了汗珠。她心裏有些奇怪,最近守衛人那幫子人對寧章聞家的監控不可謂不嚴,但是這個年輕人不但悄無聲息地鑽進來了,還逗留了那麽久,竟然始終沒有人幹涉,這有些不太正常。


    年輕人猜出了她的心思:“是不是還盼著有人來救你?你放心吧,此時此刻,有能力和我抗衡的那幾個人,都很忙,忙到顧不上你們了。”


    文瀟嵐心裏又是咯噔一跳。聽對方的口氣,四大高手似乎是被什麽難纏的敵人纏上了,也就是說,年輕人挑選了一個最佳時機來到這裏,沒有人有能力救他們了,一切都隻能靠自己。


    不知道範量宇能不能應付這次的強敵?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文瀟嵐自己都嚇了一跳,然後趕緊把它用力摁到水麵下。她定了定神,把那些奇怪的雜念強行驅趕出腦海,開始思考自己的第一個問題應該怎麽問。看看身邊的三位同伴,都是一臉茫然,顯然對此類遊戲毫無經驗,隻能靠自己了。


    她思索了很久,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的立場是站在馮斯的對立麵的,是麽?”


    年輕人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文瀟嵐忽然間醒悟過來,後悔得想要給自己一個耳光——這個問題完全就是廢話!對方來到這裏挾持了和馮斯關係最親近的幾個人,還威脅要殺死他們,當然是馮斯的敵人了,這是擺明了的事實,根本就沒有提問的必要。


    文瀟嵐懊喪地撅著嘴,知道自己已經浪費掉了一次寶貴的機會。不行,沒時間後悔或者沮喪了,她對自己說,沮喪是危險處境中最沒有用的情緒。必須把握住第二次提問。


    “你認識馮斯嗎——不對,剛才不算!”文瀟嵐說了幾個字後又連忙改口,“我想問的第二個問題是,馮斯認識你嗎?”


    年輕人的嘴角依然掛著笑容,但這一次,笑容裏有了一些讚賞的意味:“這個問題問的不錯。我的回答是:是的。”


    文瀟嵐悄悄握了一下拳,這個問題沒有白問!這家夥是馮斯的舊相識!而馮斯對於自己魔王世界中人的接觸從來沒有隱瞞過她,他從未提到過曾經認識這樣一個人——而這個人的作派如此與眾不同,不可能不引起馮斯的特別注意。


    也就是說,這個人一直深藏不露,始終把自己藏在平庸無奇的外表下,所以馮斯雖然認識他,卻並沒有提及他的欲望。那樣的話,可就難猜了。


    另一方麵,他先前曾對自己說過,他不屬於任何家族,那麽馮斯就不應該是在和某個家族的人打交道時認識他的。那會是什麽樣的場合呢?


    “馮斯認為你是他的朋友,對嗎?”猶豫了一會兒,文瀟嵐提出第三次猜測。雖然在第一次猜測中,年輕人確認了他和馮斯立場相左,但偽裝的外表卻未必如此。現實中,說不定他還和馮斯頗為親近呢。


    年輕人立刻搖頭:“不是。”


    不是馮斯的朋友,文瀟嵐想,這倒也是一個收獲。但不是朋友也有兩種可能,路人或者敵人,該不該用第四次猜測去確認一下呢?


    “馮斯認為你是他的敵人,是不是?”她最終還是這樣問了。


    出乎意料地,她發現對方的表情有些遲疑。頓了幾秒鍾之後,年輕人才皺著眉頭開口:“……是。”


    這是個非常有用的表情變化,文瀟嵐暗想,在最初的那一刻,他其實並不確定馮斯是不是把他當做敵人,需要思索一小會兒才能勉強肯定。從這個姿態可以推斷出,馮斯肯定對他沒有好感甚至帶有惡感,但要說到了把他當成敵人的地步,似乎也有些勉強。


    這可複雜了,文瀟嵐捶捶頭,這家夥和馮斯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呢?也許是有過矛盾有過爭吵,但又不是特別厲害;又或者……也許是對方了解馮斯的性格,知道馮斯不會為了一些表麵的衝突就記恨一個人。在文瀟嵐的印象裏,從中學到大學,馮斯和不少人打過架,但真正能和他成為仇敵的卻寥寥無幾。


    這難道是個和馮斯打過架的人?也不大對,以他的能力,就算要把馮斯撕成碎塊都不是什麽難事。除非……


    除非是另外一種可能性!文瀟嵐的眼睛一亮。此人可能過去並沒有什麽偽裝,而是真正的尋常而不起眼,但在認識馮斯之後,發生過一些特殊的變化,比如——移植附腦!


    她深吸了一口氣:“第五個問題,你是在最近這一兩年才移植的新附腦,對麽?”


    年輕人的雙瞳裏驟然爆出一絲火光,那一瞬間,文瀟嵐覺得對方會突然暴起把她的喉嚨掐斷。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知道自己完全無力抵抗,幸好對方終於還是沒有出手。相反的,他迅速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再度微笑起來。


    “你的思維比我想象中要敏捷,”年輕人說,“我的回答是:是的。”


    文瀟嵐漸漸有些摸到了方向。後天移植附腦、尤其成年後移植附腦的風險極大,守衛人世界裏的很多人都因此喪生。但這個人不顧危險選擇了這條路,說明背後有著一些足以推動他的強大動力。


    是什麽樣的動力呢?對力量的貪婪?對財富和地位的渴求?對未來的恐懼?又或者是出於……自卑?


    她細細回想著先前年輕人運用無形之力扼住自己咽喉的場景。自己不過是挖苦了他兩句,他就毫不手軟地折磨自己,這似乎說明了此人笑容可掬的外表下隱藏著的暴戾。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越容易被激怒的人,往往越隱藏著某些自卑心理,所以才會那麽敏感。


    “你過去曾經飽受欺淩,是不是?”文瀟嵐一字一頓地拋出了第六個問題。


    這個問題剛剛問出口,她就覺得屋內的氛圍有些不對。這一次,年輕人的神情並沒有什麽不妥,甚至眼神都沒有變化,但她卻感到一種森冷的氣息從對方身上蔓延開來,那是一種冷酷到極點的殺意。


    看來是戳到了這家夥的痛處,文瀟嵐又是興奮又是擔心,不知道會不會引得這個年輕人不顧承諾直接出手幹掉自己。她忐忑不安地看著對方,足足半分鍾過去後,年輕人終於開口了。


    “是。”年輕人用波瀾不興的語氣說。說完後,他又開始用刀叉切割烤火雞,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


    文瀟嵐閉上眼睛,努力摒棄一切雜念,在心裏拚湊著這六次提問的收獲:這個人認識馮斯,曾經和馮斯有過過節,但在那個時候他可能很孱弱,受到各種欺侮。然後在最近一段時間裏,他移植了附腦,開始變得牛逼哄哄。


    這個人身上,有那麽一點屌絲翻身的暴發戶的味道,文瀟嵐想。但又不同於那些沒有檔次沒有素質的土豪暴發戶,此人極力想要表現出他的風度和氣質,極力想要帶給人一種“我比你高一等”的感覺。某種程度上,這個人的風格有那麽一丁點像路晗衣,但路晗衣身上那種大家族的氣度是天生的,不帶任何矯飾的,而這個年輕人——用這年頭的流行術語來說——充其量隻是一個coser。


    他過去……或許真的被人踩得太厲害了吧?文瀟嵐竟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同情的念頭。


    那麽第七個問題該怎麽問呢?她一時拿不定主意。或許應該從“被欺淩、被看低”來入手?年輕人剛進屋的時候就說過,他不屬於任何一個家族,那麽他之前的生活軌跡應該基本停留在“普通人”的世界,因為魔王世界裏幾乎沒有人可以單獨生存。所以,他即便受到欺淩,也應當是被普通人欺淩,這種事情最可能發生在……


    “你以前是在學校裏被人欺負,對嗎?”文瀟嵐問。


    年輕人立刻搖搖頭:“不是。”


    文瀟嵐很是失望,但她卻注意到了一個小細節:在回答這第七個問題的時候,年輕人握著叉子的左手忽然間握緊了。盡管他又立刻鬆開,但這個小動作還是沒有逃脫文瀟嵐的眼睛。而且,在那一瞬間,他的眉心似乎微微皺了一下。


    她正在揣測這個表情的意義,卻感到有人在輕輕拉扯她的衣袖,側頭一看,是關雪櫻。關雪櫻舉著手機,屏幕上是她剛剛打出來的字。


    “他沒上過學,”關雪櫻寫道,“我很早就不上學了,認得出那種表情。”


    沒上過學?文瀟嵐忽然間感到一些模模糊糊的記憶碎片開始在腦海中浮現。但還沒等她形成具體的思路,眼前又產生了新的變故。有一個人很突兀地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出現在年輕人的身邊。


    ——那是一直站在臥室門邊默不作聲、令人渾忘了他還存在的劉豈凡。


    砰的一聲,劉豈凡的身體像一捆稻草一樣摔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緊跟著落到地上。這一下撞得很重,劉豈凡連叫都沒能叫出聲,就暈了過去。


    文瀟嵐愣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劉豈凡一定是冒險催動了蠹痕,想要利用時間停止的能力去解決掉這個危險的不速之客,然而,年輕人似乎並沒有中招。


    根據文瀟嵐過去的經驗,能夠完全不被劉豈凡的能力所影響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至今讓人不知底細的黎微,另一個……就是天選者馮斯了。


    高傲和高傲外表下的自卑……暴虐卻努力維持外表的風度……不屬於任何家族……曾經飽受欺淩……移植附腦……憑空攻擊他人的能力……和馮斯一樣不受劉豈凡蠹痕的影響……


    文瀟嵐忽然間豁然開朗,身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但為了保險,她還要再問一個問題。


    “看來,用不著十個問題,”文瀟嵐俏皮地擠擠眼睛,“也許隻需要八個問題,我就能鎖定你的身份了。”


    “哦?是麽?”年輕人眉毛一揚,“那把你的第八次猜測說來聽聽。”


    文瀟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問:“你不隻是移植了附腦。你還改變了你的外貌和體型,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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