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不來也好……”


    看著天邊那抹氤氳的緋色,商宴最後長長的呼了口氣。


    小福子沒聽清,忍不住又問了一遍,“陛下,你說什麽?”


    “沒什麽,”


    商宴笑了笑,轉身跳下了城牆。


    在堯城這麽多天,她的身子越發清減了,單薄的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小福子趕緊小心翼翼的上前扶住她。


    “沒事。”


    商宴站穩腳步,複又問道,“阿衍的腿傷怎麽樣了?可有好些?”


    西夏攻勢猛烈,戰況慘烈不已,那日她聽聞阿衍在戰場上墜了馬,當時便猶如晴天霹靂,幸得有納蘭榭全力保護著阿衍,將他救了回來。


    隻是這左腿卻是折了。


    扶著她瘦削的手臂,小福子隻覺一陣心酸,嘴裏嘟囔著道,“溯雪這些天一直在身邊照顧著,軍醫也去看過好幾次了,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了。”


    “隻是老人說傷筋動骨還要一百天呢,衍親王這腿恐怕還要休養一陣子才能下地走路,不過軍醫說了好好養著不會落下病根的。”


    聽著小福子的話,商宴緊皺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些,“朕現在想起那日阿衍渾身血淋淋的樣子都忍不住後怕,現在軍營裏的士兵們都無暇自顧,讓溯雪去照料阿衍朕也放心些。”


    商宴說著,許是整天沒有喝水了,她的嗓音微有些幹澀。


    小福子突然想起了什麽,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左右看了下,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掏出一塊被包的嚴嚴實實的布包來。


    “這是什麽?”


    商宴疑惑道,小福子嘿嘿一笑,將布包打開,露出裏麵的半塊幹糧來。


    “這是前些天奴才偷偷攢下來的,現下堯城裏糧草都斷了,陛下不吃點東西怎麽扛得住。”


    看著小福子獻寶似的樣子,商宴突然忍不住笑出了聲,笑著笑著,眼眶卻有些紅了。


    輕輕踢了他一腳,商宴轉過頭去道,“你啊,都多大了還學小孩子藏饃饃呢,朕就一天沒吃東西還能給餓死了?”


    小福子哀嚎了一聲,“陛下,這可是奴才從牙縫裏省出來的啊。”


    “那行,”


    商宴說著從小福子手裏奪過幹糧,在手心裏掂了掂,“陪朕一起去看看阿衍,阿衍身上有傷,可不能不吃東西,朕還正發愁呢。”


    一時轉變的太快,小福子還沒反應過來,商宴已經拿著幹糧轉身大步朝前走去,嘴裏還笑著道,“這可是雪中送碳,衍親王也會記得咱小福子的好,等日後回了宮,好處少不了你的,啊。”


    “陛下,你怎麽能這樣呢?”


    小福子幹嚎著,卻也隻能乖乖的跟了上去。


    商宴雖然麵上笑著,心裏卻十分清楚,堯城裏糧草已斷,士兵們也傷痕累累,從之前的八萬兵力折損到現在一萬不到,堯城早已是強弩之末。


    她不知道是否真的能等到裴虎的援軍,但為了阿衍,為了堯城,她也必須要撐下去,直到她徹底倒下。


    夜深。


    好不容易有片刻的安寧,經曆了整天消耗戰的將士們累的倒地就睡,頭盔下,他們的臉上滿是塵土和汗漬,渾身血跡狼狽不堪。在篝火前三三兩兩的靠作一團,即使睡著了手裏都還握著武器。


    商宴坐在不遠處的一處沙丘上,麵前燃著一簇小小的篝火。


    暮色四合,穹頂上懸著一輪銀白色的彎月,在藍黑色的夜空中散發著瑩潤的輝光。


    四下俱靜,商宴抱著蜷起的雙腿,將整個身子都掩在寬大厚實的毛氅下。


    她看著眼前明亮的篝火,清亮的雙眸一眨也不眨。


    “在想些什麽?”


    納蘭榭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依舊穿著身白色的戰袍,卸下盔甲,束了戎冠的墨發利落的垂在腦後,眉眼含笑的模樣在月色下仿若玉石般耀目生輝。


    徑自走到她身邊坐下,納蘭榭遞了個水壺過來,示意道,“喝一口?”


    商宴隨手接過聞了聞,一股酒氣直衝向腦門,“這是酒?”


    見她皺著眉頭傻乎乎的樣子,納蘭榭忍不住彈了下她的額頭,笑道,“堯城裏的水早就喝光了,這是我的私藏,一般人可喝不到。”


    商宴吃痛的摸了摸額頭,卻也不計較他越矩的行為,隻是眼巴巴的盯著麵前的酒壺。


    納蘭榭勾起唇角,“放心,這不是什麽烈酒,不會醉的。”


    見納蘭榭好整以暇的樣子,商宴舔了舔幹澀起皮的嘴唇,抱起酒壺仰頭灌了一口。


    酒入喉嚨,帶來一瞬的清涼愜意,商宴砸了砸舌,酒後的清甜回甘在舌尖縈繞開來。


    擦了擦嘴,商宴將酒壺遞還給他道,“想不到酒也能解渴。”


    納蘭榭接過酒壺也喝了一口,“在西疆黃沙中,酒不僅能解渴,還能驅寒。”


    商宴不言,轉頭看著眼前燃燒的火堆。


    沉默了一會後,商宴道,“納蘭榭,你不該來這戰場上的。”


    納蘭榭看著她,“為什麽這樣說?”


    盯著眼前的火光,商宴緩緩道,“因為你不屬於這裏。”


    “你知道嗎,納蘭榭,從朕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是不同的。你和朕身邊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你的氣息幹淨純粹,奔放熱烈,就如同你所去過的所有山川河流,大漠雪原一樣,”


    “那是朕心之向往,卻從未去過的地方。”


    “沒有皇權爭鬥,家國仇恨,也沒有陰謀詭計,爾虞我詐。”


    “你是那麽的自由灑脫,所以朕可以容忍你一次次的試探和僭越,慢慢的對你放下戒心。”


    “你就像一匹野馬雄鷹,你應該是屬於這萬裏山河的,而不是和朕一樣困守在這圍城裏。”


    “你明白嗎?”


    見她難得認真的樣子,納蘭榭輕笑出聲,“若是我說,這都是我自願的呢?”


    商宴一怔,納蘭榭繼續悠悠的道,“當初我雲遊四海,的確是為了遊曆世間奇觀,但自從我回到奉安,遇到了一個人,便覺得,世上所有的山遙水闊,四海潮生,都抵不過她的一顰一笑,隻言片語。”


    “我不喜歡皇城中的桎梏,但若是有了想要保護的人,那便不再是束縛。”


    “找到了心之所向,野馬和雄鷹,也會停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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