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馮斯和薑米一起去找薑米的生父楊謹索要與哈德利教授相關的調查資料,楊謹卻離奇被殺。在現場的陽台上,馮斯發現了這個頭部受創的老婦人。她告訴馮斯說,她是楊謹的母親,被人襲擊了,所以並沒有見到凶手的模樣。馮斯還應她的要求替她打電話報案。


    幾天後,他們又在川東的溫泉山莊重逢。這一次,季華是被幾個本地黑幫押到山莊的,她的解釋是,這些黑幫承諾告訴她殺害楊謹的真凶,以此換取楊謹留下的資料。正是憑借這些資料,人們最終找到了玄化道院的精確位置,並且通過馮斯的附腦引發了那一夜的曠世奇觀。


    這之後,季華提前告別了兩個年輕人,回到北京,馮斯僅僅是和她通了一兩次電話。他對這個嫻靜慈祥的老人很有好感,隱隱在她身上找到了一點慈愛的老祖母的味道。


    但他卻萬萬沒想到,季華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他麵前,告訴他,之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現在她完全拋棄了自己過往的風度,看上去就像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瘋子,還給出了一個更加令人震驚的真實身份:那個把馮斯的養父馮琦州請到北京的副校長,在學校裏主管基建的副校長,真名叫做李濟。


    屋裏的氣氛壓抑到了極處,好幾分鍾都沒有人說話,隻能聽到那些紅色的怪蟲悉悉索索爬行的聲音。最後還是馮斯打破了沉默。他經過幾分鍾的思考,腦子裏漸漸把過往的事件串成了一條線。


    “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是來殺我們的,還是來利用我的?”馮斯問。


    李濟鼓了鼓掌:“第一個問題就抓住了形勢。我要殺你,還能等到現在嗎?”


    “那我就暫時放心了,至少可以請你先替我解惑,對嗎,李校長?”馮斯把“李校長”三個字咬得很重,不無諷刺。


    “可以,馮同學想要從哪裏問起啊?”李濟拖過房間裏的椅子,悠悠閑閑地坐了下來。在那些紅色怪蟲的環繞中,她看來半點也不擔心馮斯可能會逃跑或者反抗。


    “當然是從這些蟲子了,”馮斯伸手一指牆上那些蠕蠕爬動的蟲子,“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些變成白骨的死人就是它們製造的吧。”


    “它們吞噬血肉是非常快的,”李濟獰笑一聲,“而且非常聽話。我不讓它們吃,它們就不會動;我一旦下了命令,沒有誰能阻擋它們。”


    “我懂了,你的附腦並不能產生蠹痕,隻能製造這樣的怪蟲,所以算得上是低級的附腦,對吧?”馮斯想起了之前在東北小城遇到過的翟建國。他的附腦把他變成了蜘蛛樣的怪物,甚至可以吐絲結網,卻無法產生蠹痕。


    這個問題顯然觸碰到了李濟的痛處,她重重地一跺腳:“都怪那個姓王的臭娘們!那個姓王的臭丫頭片子!要不是她逼我……”


    “姓王的丫頭片子?”馮斯忽然反應過來,“是那個叫王璐的胖乎乎的姑娘,對麽?”


    李濟並沒有回答,但她目光中那種似乎要把什麽東西生生嚼碎的刻骨仇恨已經讓馮斯明白了答案。他苦笑一聲:“原來你並不屬於黑暗家族,而是被王璐指使的。最早的時候,也是她要你把我爸爸騙到北京的吧?我想,那些跑來追殺我們倆的人,多半就是收到了她故意泄露的消息。她果然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比起範量宇那樣壞在明處的,恐怕更加危險呢。”


    “誰危險,誰不危險,關我什麽事?”李濟一時間有些神情恍惚,“我反正是活不長了……”


    “我們來捋一下時間線吧,”馮斯說,“你被王璐脅迫了,被她強行移植了附腦,又或者是被欺騙移植了附腦,具體哪樣已經不重要了。總而言之,你以看風水的名義把我爸騙到北京來,同時王璐故意把消息泄露給另外一個家族,他們對我下了手,盡管沒有得逞,卻成功把我拖下水了。我成為了這個變態世界的一員。”


    “是的,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的責任!”李濟緊咬著牙關,“如果不是因為你在我的學校裏,王璐根本不會對我下手,這都是為了你!”


    “誰是誰非回頭再說吧,從那以後,到我從貴州山區返回北京,有好幾個月的時間,為什麽你一直沒有對我下手?”馮斯又問。


    “因為王璐想要觀察你,”李濟說,“那時候你雖然被確認為天選者,但是誰也不知道你到底能幹些什麽,謹慎一點的家族都不會輕舉妄動。”


    “但是詹教授的到來,卻讓各大家族都有些忍不住了。詹教授是被蠹痕殺害的,應該不是你幹的,你知道凶手是誰嗎?”馮斯問。


    “我不知道,但多半是王璐的人,袁誌何也是。”李濟說,“當時我正好……身體不適,所以王璐應該是派了其他人去殺的他們。她故意把場麵做得很大,目的就是要警醒其他的小家族不要多管閑事。”


    馮斯側頭看了一眼薑米,隻見她麵色蒼白,目光裏流露出恨意。他拍了一下薑米的胳膊,示意她鎮定,然後接著問:“但是後來的楊謹總是你殺的了,對嗎?”


    “是的,那是我。”李濟點點頭。“我殺死他,搶到了資料,還沒來得及離開,你們就又出現了。我沒有辦法,隻好偽裝一下身份。因為我是學校的副校長,我不確定你是不是認識我,所以先問了你一句:‘你是誰啊?我們見過嗎?’如果你認出我來,一定會告訴我你是我的學生,但你並沒有那麽說,我就放心了。以我的年齡和外貌,冒充一下楊謹的母親實在太簡單了,這樣也最不容易引起你的疑心。”


    “是啊,誰會想到凶手能那樣堂而皇之地直接在殺人現場冒充死者的母親呢?”馮斯苦笑一聲,“而我也想起了那天看到你的時候為什麽微微覺得有些別扭——楊謹穿的是居家的服裝,你卻穿著出門的正裝。隻是你的氣質……確實讓人感到親近,我忽略了這一點。”


    李濟淒然一笑:“我的氣質?自從移植了附腦之後,我已經記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了。”


    “當時你主動提出等警察來,其實是知道我更怕麻煩,所以可以先把我嚇走然後你再離開。後來我報警之後,你一定是趁著警察到來之前就趕緊逃走了。”馮斯說,“不過後來呢?你去川東也是為了緊盯著我?”


    “那是王璐的命令,我別無選擇。”李濟木然地說,“那些所謂挾持我的本地黑幫,其實都是屬於她的家族的外圍成員。她的目的就是不讓你直接得到所有的答案,而是要把你引到玄化道院的消失之地,爭取利用你的附腦去帶來一些特殊的催化。”


    看來和梁野所安排的王歡辰屬於同樣的性質,馮斯想,這些大家族果然都會留後手。


    “最後她果然成功了,”馮斯悶悶地說,“我一直以為那一連串的凶殺案是為了不讓我得到真相,但其實,隻是為了一步步引誘我自己去發掘真相,這樣我才能出現在正確的地點,和玄化道院發生感應,並且最終得到那朵黑色的花。那朵花,才是王璐的終極目的。”


    李濟點了點頭:“是的,當時我曾經認為她的安排過於冒險,她卻說,她很相信你的頭腦,盡管不能使用蠹痕,卻比一般的守衛人更加能創造奇跡。按照計劃,我想辦法把你逼上了摩天輪,再偷偷釋放我的魔蟲,殺死了那些閑雜人等。當時我不是頭上有傷口麽?其實那傷口是我自己弄的,一方麵是為了讓你相信我受到脅迫,另一方麵也是通過我的血液釋放魔蟲。你得到那朵花,然後我伺機把花奪走,交給王璐,就算是交差了。可是誰能想得到,前麵的一切都在算計中,你的血也的確能夠從虛空中抓出那個木盒,卻也同樣能令那朵花枯萎。一個意料之外的小小失誤,滿盤皆輸。”


    “好在你並沒有放棄希望,木盒裏也有了新的線索,所以我打定主意,假裝回北京,其實車到了機場後我並沒有登機,而是返回到市區,繼續留在川東悄悄監視你,希望能找到補救的辦法。”李濟繼續說,“原本一切進行得很順利,你們從那個還俗的道士手裏找到了新的指向,我隻需要跟著你們,就可以找到那種黑色花朵的源流之處,或許能得到一朵,完成和王璐的契約。可是……我被人偷襲了。”


    “偷襲?”馮斯一愣,“誰幹的?”


    “我也不知道,”李濟很是惱火,“那個人打暈了我,又把我捆綁關押起來。等我醒來掙脫後,你們倆已經離開了,而且還不肯在電話裏告訴我你們的行蹤。”


    “難怪後來你專門打了個電話過來。我以為你真是關心我們呢,結果是為了打探我們的行蹤。我當時純粹是不想讓你擔心,騙你說我們在四處遊玩,結果你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就鋌而走險監聽綁架我的朋友……你還真是個人物啊,李校長。”馮斯搖搖頭。


    “我隻是想要活命。”李濟喃喃地說,“如果不能替王璐找到黑色的花,她就不會給我‘酒’,我會被附腦吞噬的。”


    “但是我有一點不明白。我們在川東小城的時候,在你殺了那些人之後,我們分別受到了警方的盤查。我明確地告訴了警察,你名叫季華,是楊謹的母親。他們隻需要稍微一查就會發現這是個謊言,為什麽你會安然無恙?”


    “這也是我所困惑的,”李濟說,“當時我硬著頭皮告訴他們我就是季華,隻是身份證被黑幫扣押找不到了,心裏卻很明白,在網絡時代,這樣的謊言幾秒鍾就能通過鼠標和鍵盤的輕點查詢數據庫被戳穿。事實上當時我以為我肯定完蛋了。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後來竟然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到現在我都還想不通,隻能猜測或許警察局裏也有王璐的下屬,偷偷做了手腳?”


    和李濟有關的一切總算是基本上水落石出了。雖然還有一些細節存在小小的疑惑,但大體上,過往的事件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相比起當初守衛人們任由馮斯肆意妄為、借此觀察他到底有什麽能耐,這一次王璐算得上是一直在主動地利用他。王璐先從詹瑩那裏獲知了大量細節,很清醒地判斷出,馮斯那顆能和魔王發生聯係的特殊頭顱,或許是令玄化道院的幻影實體化的唯一方法,所以想盡一切辦法安排好這一切,把他誘騙過去。如果不是陰差陽錯地濺出了一點血,王璐的陰謀已經得逞了。


    馮斯的心裏百味雜陳。盡管這一次,他成為了一個“有用的人”,卻仍然是從頭到尾被人蒙在鼓裏,險些被王璐當槍使了一回。那種無法主導自己命運的無力感再次像深井裏的黑水一樣,淹到了他的嘴唇。


    “那你現在過來,是想要逼我們帶你去找到那個洞窟囉?”馮斯出神的時候,薑米開口說,“但是你恐怕隻能失望了。我們已經找了好幾天,始終無從下手。現有的線索隻是指出洞窟大概的範圍在青峰山地界內,卻並沒有詳細的位置或地圖,更別提這玩意兒很有可能和……”


    “無從下手也必須找到!”李濟瞪大了發紅的眼圈,讓馮斯無端想到“妖婦”這個詞,“我的命隻剩下不到兩天了!要是找不到,我就拿你們陪葬!”


    隨著李濟的暴怒,爬滿四圍牆壁以及天花板的紅色魔蟲開始不安地騷動起來,它們忽散忽聚,聚在一起時像一片血紅色的潮水,分散開始則密密麻麻地呈現出無數圓點的形態,讓馮斯覺得自己簡直要密集恐懼症發作。


    “看來別無選擇了,多活兩天算兩天,”他歎息一聲,“不過,我一個人去就行了,讓這兩個沒有任何特殊用處的姑娘留下,行麽?”


    “留下是可以的,把她們帶在身邊我也覺得累贅,”李濟嘿嘿一笑,“不過麽,我得先做一點事情才行。”


    “什麽事?”馮斯陡然生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但還沒等他出言阻止,李濟手指輕彈,兩隻紅色魔蟲分別從左右兩邊的牆上飛出,直衝衝地竄向了兩個女孩。薑米試圖閃躲,文瀟嵐則試圖拍打,但魔蟲的動作之迅猛超過了兩人的反應速度。它們飛快地粘著在兩人的皮膚上,一眨眼工夫就不見了。


    好像是鑽進了血肉裏。


    那一瞬間馮斯想起了之前見過的楊謹白森森的屍骨,一顆心差點從胸口蹦出來,極度的驚懼和憤怒讓他差點不顧一切地衝向李濟,但李濟的一句話讓他硬生生收住了拳頭。


    “別急,她們死不了。”李濟淡淡地說。


    薑米和文瀟嵐驚魂未定地看著自己身上魔蟲鑽進去的地方,薑米在小腿上,文瀟嵐在手肘位置,但卻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看樣子兩人也並沒有感到痛楚。


    “這些魔蟲,屬於妖獸的同類,都是被我的精神所控製的,”李濟說,“現在它們隻是蟄伏,暫時不會進食,但一旦我死去,或者我給它們發出命令,它們就會在頃刻間把這兩個漂亮的小姑娘變成白骨。”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這是我的事,和她們無關。”馮斯雖然還是緊捏著拳頭,但看兩人暫時無礙,總算是稍稍鬆了口氣。


    “因為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容易頭腦發熱的人,尤其是在女人麵前,身上帶有一種廉價而無謂的英雄主義。”李濟說,“如果不拿她們的小命做籌碼,我不能確定你會不會幹出什麽蠢事。”


    馮斯攥緊的拳頭又鬆開了。他用一種深受挫折的口吻說:“既然這樣,我們倆這就走吧,李校長。”


    兩個女孩都被用魔蟲控製住,李濟顯然也不擔心馮斯會玩出什麽花樣了。她輕鬆地收回了爬滿整個房間的魔蟲,那種赤潮一樣的視覺壓迫隨之而散去。馮斯來到門口,伸手準備開門,但他的手指剛剛剛碰到門把手,金屬把手就好像突然變成了膠泥一樣,以一種令人驚詫的柔軟迅速改變形狀,變成了一個手銬一般的金屬圈,把馮斯的手銬住了。


    “今晚可真熱鬧……”馮斯倒並不顯得慌張,也並沒有費力去徒勞掙紮。


    李濟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凶光:“看來,我們是有新的訪客了。”


    剛剛收起的魔蟲又被她放了出來,這一次沒有爬在牆壁上,而是圍繞著李濟的身體振翅飛動,恍如一團血色的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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