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報喜不報憂


    秦真鶴等輪回者敗退燕來郡時,撤回了駐翠海縣使者,主動或被動地切斷了與賀路千的情報交流。賀路千卻不敢因為一品堂選擇蟄伏而小覷他們,時時刻刻關注一品堂和相關輪回者的動靜。


    最先闖出名聲的造反流輪回者,王建龍、劉忠民、蕭紅雨等三位地球老鄉,更是重中之重的觀察對象。


    空獄門實力有限,沒辦法把情報網絡直接鋪到延州和原州。但世界是動態的,官兵發布的捷報,朝廷的招撫、圍剿新政策,京師各郡乃至濟州各郡的連鎖反應,都能輔助賀路千間接掌握王建龍、劉忠民、蕭紅雨等造反流輪回者的發展狀況。


    蕭紅雨躲在延州丘陵高原種田,除了官兵及某某名俠、高僧、高道遇挫“石峁鬼營”的零散消息,這位石峁鬼母在延原兩州之外仿佛毫無存在感。


    王建龍和劉忠民則跟著流民大部隊行動,個人興衰取決於大勢發展。


    陳彥元升職延原兩州總督後,沒有辜負炐朝皇帝對他的信任,去年春季到秋季,先兩戰兩捷把流民大部隊拆散。而後,陳彥元又陸續擊敗二十餘位流民首領,王建龍、劉忠民兩位地球輪回者也被他揍的灰頭土臉。最近傳來的消息,包括王建龍、劉忠民兩部的流民新主力,又已經被陳彥元堵在原州東南角。


    根據邸報新聞描述,陳彥元百戰百勝好似古之名將,各部流民叛軍則陸續敗亡,官兵明明即將大勝,何曾有半點窘迫。


    賀路千嗬嗬笑說:“你說官兵被流民的步兵炮戰法打得憋屈到了極點,但最近的邸報新聞,延原兩州怎卻捷報頻傳?”


    魚鯤道長麵露不屑表情,直白抨擊說:“官僚報喜不報憂而已。”


    賀路千點頭。


    炐朝邸報的確習慣報喜不報憂,往往勝利捷報傳了好幾月,突然來了一條大潰敗新聞。仿佛不到失敗的最後一刻,炐朝官兵總是在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賀路千估量王建龍、劉忠民、蕭紅雨三位地球輪回者的成就時,向來隻把炐朝邸報新聞當作參考消息,而不會、也不敢真得相信炐朝朝廷的片麵之詞。


    賀路千繼續追問:“這麽說來,延原兩州戰況並不像邸報新聞描述的那樣樂觀?”


    魚鯤道長回答說:“陳彥元的確有些文韜武略,但他格局有限,隻能做出一些揚湯止沸功績。想平叛成功,必須真正平息延原兩州的民怨。民怨不散,陳彥元哪怕真的百戰百勝,也將毀於最後一次失敗。”


    “事實上也是這樣。陳彥元的軍事勝利,非但沒有讓延原兩州時局稍稍好轉,反而讓混江龍、滿天星為代表的流賊迅速向京師、洛州各郡蔓延。回顧曆朝曆代的崩潰趨勢,恐怕短則兩三年,長則三五年,這夥兒流賊就要席卷天下了。”


    魚鯤道長這句話,簡直指著炐朝皇帝說你們家快完蛋了,非常大逆不道。


    賀路千卻若有所思。


    魚鯤道長應該不是突然間泛起這樣的想法,他此前之所以願意輔佐魏武圖叛軍,或許便是內心已經認定流賊即將席卷天下。可惜,魏武圖辜負了魚鯤道長的信任,他僅僅堅持一年多時間,造反大業便迅速功敗垂成了。


    魚鯤道長如此想法,他的師父逍遙子呢?


    逍遙子的心思,恐怕也不單純。逍遙子輔佐的祁鎮北,他有沒有“積蓄實力,靜觀其變”的野心呢?


    單誌元昔年矯詔擅殺祁鎮北,是否因為他察覺到了祁鎮北割地自居的野心?單誌元或許隻是一位真心實意為炐朝朝廷著想的忠臣?單誌元覺得炐朝皇帝的家天下勝過安車骨蠻族侵襲,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殺死祁鎮北,拆散漸漸尾大不掉的祁鎮?


    賀路千哀歎一聲。


    反轉嗎?


    沒有甚麽好反轉的。


    賀路千的性格,本就不願意輕易相信某一方的片麵之詞。經曆過輪回殿真相的羅生門迷局,賀路千越加警惕一切已知的資料,總是盡可能地針對性地準備多份應對方案。無論單誌元是否是炐朝的忠臣,無論祁鎮北當年有無割地自居的野心,賀路千都有應對之法。


    可是,人心太複雜了。


    世間萬事總是撲朔迷離,真相總是隱藏在線索複雜的迷霧裏。輪回殿是這樣,薩姆會是這樣,魏武圖叛亂是這樣,祁鎮北和單誌元的矛盾是這樣,賀路千其它曾經堅信不疑的事情,是否也是這樣呢?


    思維發散到這裏,賀路千就覺得腦殼賊疼。


    地球二十一世紀,人們總是高大上地談論什麽“認知”“知行”,賀路千也曾把認知、知行合一等說法當作人生目標或者人生境界。


    但現在,賀路千越來越迷惑。


    認知也好,知行也好,其最基礎的‘知’到底是什麽呢?


    知,需要辨別真假嗎?


    部分知,片麵知,算知麽?


    如何辨別自己不是謊言信息中繞圈子?


    沒有知,或者無法知,還能向前走嗎?


    等等。


    但煩惱片刻,賀路千就搖頭甩去了這些突然間泛起的迷茫。


    賀路千不懂勞什子哲學大道理,也懶得耗費時間探索哲學大道理。管它真假如何呢,管它是否片麵呢,管它謊言堆積多高呢,我堅守我的有限本心向前行走便是。就像降臨之初的魔珠欺騙,有些事,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即使不幸錯了,也沒有關係,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犯錯呢?


    注意力回到眼前,賀路千繼續追問魚鯤道長:“邸報新聞報喜不報憂,你怎麽知道流民那邊兒的真消息?”


    魚鯤道長沒有詳細解釋情報來源,笑了笑,說:“爛船也有三斤鐵嘛。祁都督留下來的餘蔭,我們還沒有敗完呢。”


    賀路千沒有強迫魚鯤道長即時給出完善答案,繼續詢問其它事項:“步兵炮戰法,確定源自混江龍和滿天星首創?”


    魚鯤道長搖頭:“沒法兒確定,但大家都這麽說。”


    魚鯤道長旋又全盤道出他所有知道的消息:“安車骨蠻兵前年圍點打援擊潰內地七萬援兵後,世人普遍認為炐朝已經窮途末路,新的王朝即將誕生。類如延原兩州流民,各州各郡流民最近都乘勢而起,幾乎州州都有亂賊。”


    “而各大門派、道門、佛門等地方勢力,它們大都傳承數百年乃至千餘年,已經習慣了王朝興衰更替。中庸者,封閉山門,靜等人間恢複秩序;實權者,積極站隊有希望問鼎天下的新勢力,或者遊走各勢力之間;野心家,更親自投身江湖,準備與即將到來的亂世群雄搏殺。各州各郡的人心混亂,並不弱於咱們濟州雁來郡。”


    “步兵炮戰法出世之前,即將形成的亂世格局,已然非常複雜;步兵炮戰法出世之後,時局驟然間變得更加混亂。”


    “要知道,俠客、佛道官、鬼怪,彼此互相抑製,誰也不能一家獨強。再強橫的俠客也畏懼鬼怪侵襲,再強橫的鬼怪也畏懼道法鎮壓,再強橫的佛道官也畏懼俠客的刀劍。可現在,平衡突然間被打破了,鬼怪極有可能隨著步兵炮、快銃等新式火器的出現而越來越越無敵。”


    “步兵炮戰法傳開,京師朝廷,恐慌各地依賴鬼怪齊時作亂;佛門、道門,恐慌安身立命的法陣從此淘汰;武林門派,恐慌鬼怪趁勢做大。延州到濟州,燕州到海州,各地道門、佛門都在緊急商議如何應流賊的步兵炮戰法。”


    “有些人渴望把流賊趕快殺幹殺淨,毀掉所有步兵炮乃至所有火炮,重回沒有火炮、火銃威脅的美好時代;有些人覺得滅絕火銃、火炮不現實,改而希望探索出破解步兵炮戰法的新型法陣。無論何種目的,大家為了避免步兵炮戰法迅速蔓延,道佛官聯合朝廷、武林江湖聯手徹底封鎖此事,希望能拖一日就拖一日。”


    “之所以沒有人特意通知空獄門,應該是中原各大門派還沒有接受門主和空獄門。否則,以既往經驗推測,武林群雄前段時間肯定請求門主以天下第一高手身份召開武林大會,共同迎接步兵炮衝擊。”


    “但紙包不住火,步兵炮戰法越可怕,它的消息越難封鎖。估計再等數月時間,流賊步兵炮戰法就會狂風暴雨般傳遍天下。”


    賀路千降臨本世界已經三四年時間,越來越了解門閥江湖社會形態。


    賀路千覺得,魚鯤道長有意或無意地誇大了步兵炮的作用。


    鬼怪由怨念所化,一人之怨有機會化作鬼怪,民怨公憤更有機會化作鬼怪。本世界曆史書記載,每到王朝末年,鬼怪都是流賊、軍閥爭相拉攏的超級力量,誰家的鬼怪越多越強,軍隊的戰鬥力也就越強大。但當等到秩序恢複、新的王朝建立,怨念指向王朝的鬼怪卻又自然而然陸續變成需要鎮壓的不穩定因素。


    簡單來說,除了王朝末年等特殊時期,官府和鬼怪一直處於對立狀態。


    而且彼此之間的對立、衝突、矛盾,極難緩和。門閥江湖、佛門道門想要說服鬼怪合作,最多隻能巧妙把門閥和官府分開:“你對狗皇帝不滿,我也對狗皇帝不滿,咱們聯合起來吧。”


    鬼怪生來就是反抗者,生來就是統治階層眼中的不穩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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