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這段時間一直在等張重的新書《沙丘》,新書出來之前,他也沒心思看其他書。


    現在張重忽然發了一篇短篇小說,正好能夠緩解一下他等新書的焦急心情。


    “莽莽蒼蒼的群山之中走著兩個瞎子……”


    周舟把椅背斜放了一點,找了一個舒服地姿勢,開始閱讀這篇《命若琴弦》。


    故事的開頭說了一老一小兩個拉琴賣藝的瞎子,他們大概是到處串藝的那種,走到哪兒就唱到哪兒。


    不過既然是瞎子,走路應該不太方便。


    周舟看了看自己的雙腿,又是自嘲地笑了笑,嗬,還在操心別人的事情,人家至少還能走路。


    小瞎子似乎什麽都不懂,抱著師傅的“電匣子”聽到什麽都要問。


    他連“綠色的長椅”都不知道是什麽。


    看到小瞎子和瞎子討論那些他不知道的事物的時候,周舟笑了起來,但是笑著笑著又覺得心中鬱悶,自己知道“長椅”知道“遊廊”,這又怎麽樣呢?


    再後來,小瞎子愛上了一個姑娘。


    老瞎子也彈斷了一千根弦,記著師傅的囑咐,他出去抓藥了,這個時候老瞎子才知道原來藥方不過是一張白紙,根本就沒有什麽能夠讓人複明的藥方。


    “真是傻,怎麽可能有這種藥方。”周舟嘀嘀咕咕道。


    不過他嘴裏這樣說著,心裏卻是空落落的,明明他之前也盼著能有這樣的藥方來著。


    老瞎子回家的時候,得知小瞎子失戀了。


    小瞎子痛苦地問老瞎子:幹嘛咱們是瞎子!


    “我想睜眼看看,師父,我想睜開眼看看!哪怕就看一回。”


    周舟的臉上出現兩道淚痕,他仰了仰頭,告訴自己,他自己沒有資格去同情任何人,但是眼淚還是不爭氣。


    老瞎子為了讓小瞎子留著生活的希望,他告訴小瞎子要彈斷一千二百根弦。


    藥方的謊言也就傳了下來。


    故事的結尾,一老一少兩個瞎子走在莽莽蒼蒼的群山之中,跟他們來的樣子一模一樣。


    ……


    “命若琴弦。”


    周舟捧著平板電腦,目光呆滯。


    命到底是什麽,真的是弦麽?人又到底是靠什麽活著。


    小瞎子難道不悲哀麽?他一輩子都不會有希望複明了,隻能靠著師父對他說的謊言支撐。


    “我又靠什麽活著……”


    周舟心中的一根弦,仿佛也被挑動,蠢蠢動了起來。


    從他變成殘廢到現在,有無數的人鼓勵過他、勸導過他,但是他都聽不進去。


    他們不過是在說風涼話而已,每當聽別人勸他,周舟總是帶著這樣的想法。


    但是老瞎子和小瞎子呢?


    就在周舟發呆的時候,母親從外麵走了進來,手裏端著一碗冰鎮的綠豆湯。


    看到周舟發呆,她心裏咯噔一下,前段日子她一直提心吊膽,就怕周舟陷入死胡同,這段時間終於穩定一些,難道又要出問題嗎?


    周舟抬頭看了看一臉擔心的母親,努力地想要擠出一絲笑容,卻發現一個簡簡單單的笑容他都已經做不到了。


    雖然沒有看鏡子,但是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絕對比哭還要難看。


    “媽。”周舟張了張口。


    他母親連忙放下綠豆湯走了過來,關切道,“怎麽了周舟,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周舟搖了搖頭,“媽,我想出去看看,可以麽?”


    “出去看看?好,好,媽這就推你出去。好,好,媽媽帶我們家周舟出去看看。”母親說著說著,就撇過了頭,不讓兒子看到她的眼淚。


    ……


    李妍抵著下巴看著張重,“這篇《命若琴弦》是你剛寫的麽?”


    張重切著菜,說道,“不是,昨晚寫的。”


    “蘭秀兒到山外頭了麽?”李妍問。


    “嗯。”


    “那她是去成親麽?她嫁給別人了麽?”


    “嗯。”


    李妍歪著頭想了想,“那明海和小英子最後結婚了麽?小英子有嫁給其他人麽?”


    她從《命若琴弦》又問到了《受戒》。


    “不知道。”張重搖頭道。


    “應該不會吧,明海他們廟裏麵的和尚不都可以成親麽?”


    張重切菜的動作停了下來,看了李妍一眼,“你不是要陪芃芃玩麽?”


    “芃芃在做作業呢。”


    “那你怎麽不去陪她寫作業?”


    “哦,好吧。”


    ……


    《命若琴弦》發出去之後,議論的聲音很多。


    有人說張重對於生命的看法實在太過悲觀,把命比作琴弦,不堪一擊。


    這個故事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小瞎子可能一輩子都要活在謊言當中,吊著他讓他活著的希望是虛假的,編造的。


    不過也有人說,張重想要表達的是,人活在世上一定要找到一個活著的理由,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


    而且有時候,生命的殘缺,人生的虛無,反而為人戰勝自己,超越困境和證明存在的意義敞開了可能性空間。


    隻有人才能把活著看得比活著本身更加緊,隻有人在頑固地追求並要求著生存的意義。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活著的意義是殘缺所帶來的。


    張重覺得沒必要非去爭辯意義本身就沒有意義,就像這本書一樣,關鍵的不是故事要表達什麽,重要的是讀者看到了什麽。


    讀者看到了什麽,那麽這個故事對他們來說就表達了什麽。


    每個人都是井底之蛙,抬頭看到星星,那麽我們的天空就隻有星星。如果運氣好,看到月亮,那就多了個月亮。


    ……


    張重把飯菜做好之後,就去了芃芃房間,還沒進去,就聽到一大一小兩個丫頭在嬉戲打鬧。


    他撇了撇嘴也沒推門進去,隻是在外麵喊道,“吃飯了。”


    胡慧芳帶著飯菜去張行軍的小賣部給他送飯,所以隻有他們三個在吃飯。


    芃芃拿著勺子對張重說,“爸爸,姑姑說明天帶我去看拍電影,可以麽?”


    張重看向李妍,“你要帶她去哪兒看拍電影?”


    “就是湖心島啊,不是你的《十個印第安小男孩》開拍了麽?”李妍笑兮兮地說道。


    張重想了一會兒,點頭道,“好。”


    正好之前母親也想去片場看看,既然芃芃想去,明天帶著一起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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