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老板深陷殺人官司,翔瑞鸞驛在天空城的分號已經停業許久,商鋪始終大門緊閉,人們從街麵上走過,漸漸也對它不太在意了——不開門的商鋪,和不存在也並無兩樣。


    所以,這裏麵可以用來藏人。


    藏逃脫的翔瑞鸞驛老板和協助他脫逃的人。


    “我和你素不相識,你為什麽要救我?”風天逸問。


    此時兩人都呆在賬房裏,房間裏黑黢黢的不敢點燈。風天逸在掌櫃的太師椅上坐得舒舒服服,洛夜行卻隨便地坐在了書桌上,似乎這兩種不同的坐姿也在彰顯出二人身份上的巨大差異。


    “其實我並沒有打算救你的,”洛夜行說,“我也並沒有打算去你家。隻不過是我想要救的人救不出來,隻好找你幫忙了。算是一種交換吧。”


    “交換?怎麽個交換法?”風天逸不緊不慢。


    “我想要請你利用翔瑞鸞驛的運輸網,幫我送一條最緊急的訊息到中州天啟城。”洛夜行說。


    “你得先說清楚要送什麽,”風天逸說,“我並沒有求你救我,所以現在我們隻是公平交易。如果你要完成我無法接受的事情,我寧可轉身回去。”


    洛夜行盯著風天逸看了一會兒,笑了起來:“一向聽說風老板為人霸道,性格剛硬,果然是這樣。放心吧,我救你出來,本來就是賭一把想要求求你,你不答應,我也不會把你送回去。”


    “好吧,你要做什麽,說來聽聽。”風天逸不置可否。


    “我有一位朋友,是從天啟城來接收引渡犯人的捕頭,因為妖蟲的事情受到懷疑,被關在虎翼司。”洛夜行說,“最近我聽說了一個消息……”


    “因為遲遲找不到幕後主使者,而妖蟲釀成的災禍已經越來越大,所以羽皇急需找一個背黑鍋的,對麽?”風天逸插嘴說。


    洛夜行點點頭:“沒錯,你也猜到了。我當時就嚐試去把她救出來,但是虎翼司加強了看守的兵力,我根本沒有能力突破他們的封鎖去救人。”


    “所以你是想要我利用翔瑞鸞驛的運輸線,把這個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回天啟城,讓他們施加外交壓力?”風天逸問。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洛夜行說,“而且,單純尋求上層的幫助其實沒太大用處,現在羽族在九州獨大,人類皇朝不會願意輕易去招惹羽人,很可能會裝聾作啞犧牲掉我的朋友。”


    “我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風天逸說,“你不僅僅是需要立即把這個消息以最快速度傳回天啟城,更重要的在於,你需要利用翔瑞鸞驛的人力,把“羽人準備冤殺一個人類”的新聞廣泛地傳播開,激起人類百姓對羽族的憤恨。那樣的話,在民怨沸騰之下,即便再不情願,皇室也不得不出麵交涉了,而羽皇還不至於為了這種事就和人類撕破臉開戰。”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勁,”洛夜行說,“我知道這事兒牽連很大,所以也就算是碰碰運氣試試看。”


    風天逸輕輕搖頭:“不,你才不是碰運氣和試試看。我看得出來,如果我不答應你的要求,你或許連殺了我的心都有。”


    洛夜行聳聳肩,沒有否認:“所以就看你怎麽說了。”


    風天逸微微一笑:“我怎麽說?當然是好說了。”


    話音剛落,他微微一抬手,一股勁風從衣袖裏射出,直直射向洛夜行的麵門。當的一聲,這樣東西被洛夜行及時凝出的冰盾擋住了,隨即落在地上。


    那是一枚短小的金屬袖箭。


    洛夜行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右手一揮,幾枚尖銳的冰錐瞬間凝出,像箭一樣刺向仍然坐在椅子上的風天逸。但風天逸動作奇快,哢擦幾聲後,冰錐釘在了椅子上,入木三分,他的人影卻已經消失了。


    洛夜行微微一怔,旋即感到背後有一絲森冷的感覺直逼上來。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合身前撲,躲開了這凶險的一擊,然後甚至來不及站起身來,就以狼狽的姿態在地上翻了個身,這才看清楚,風天逸剛才用來襲擊他的,是一把閃著寒光的鋒銳短劍。風天逸的穿著打扮看起就像是一個尋常的富商,卻不料渾身上下都藏滿了危險的武器。


    雙方相隔數尺,彼此僵持著,誰都沒有輕易發動下一輪攻勢,似乎是剛才那電光石火的幾次瞬間交鋒後,兩人發現他們的實力接近,誰都不能很輕鬆地擊敗對方。風天逸依然右手握著短劍,左手縮在袖子裏,隨時準備射出袖箭。而洛夜行渾身升騰著淡淡的白霧,那是他決定全部使用他最擅長的歲正係冰雪秘術與對手抗衡。


    “看來,我們倆如果真打起來的話,一時半刻很難分出勝負吧?”風天逸忽然說。


    洛夜行點點頭:“確實很難。”


    “行,那也差不多了吧,其實我原本是想打倒你的……”風天逸搖搖頭,“我這就交代手下按你說的去辦。”


    洛夜行很是意外:“你並沒有輸給我,為什麽會答應幫我?”


    “其實你提的這個主意我非常感興趣,”風天逸說,“正好最近被關在家裏關得很難受,心裏有些火想要發泄出來。如果能就此給羽皇搗搗亂,讓他也像我一樣好好頭疼一陣子,我隻怕是求之不得。隻不過,有一點,我從來不喜歡在別人的脅迫下做事。即便我答應了你,那也必須是在平等的前提下,所以我一定要先和你幹一架,告訴你,我雖然答應了你的要求,卻絕不是因為害怕你。”


    “你們有錢人的思維就是奇怪。”洛夜行擠擠眼睛,“我可沒你那麽強烈的自尊心和榮譽感。你願意幫我這個忙,我深表感謝。”


    他真的彎下腰,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風天逸不再多說,推門走出賬房,不久之後,他重新走了回來。


    “天空城分號雖然好長時間不開張了,但我的手下一直沒有停止喂養信鴿。”風天逸說,“我已經放出了信鴿,上麵有我的私人印章,每一處驛站的人都會嚴格遵行我的要求,一站接一站地用信鴿把消息傳遞到天啟城。不出意外的話,兩天之內就可以把命令帶到天啟,比派人騎馬快得多。”


    “多謝。”洛夜行拱手說。


    “不過麽,閑來無事,我倒也有些好奇。”風天逸說。“被關押的這位捕頭,是個姑娘吧?你為什麽會為了她不顧一切呢?”


    洛夜行猶豫了一陣子,最後還是開口說道:“你幫了我這麽一個大忙,我自然可以告訴你。不過那樣的故事,未必有意思。”


    “有沒有意思聽完才會知道。”風天逸說。


    洛夜行點點頭:“好吧。”


    “那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會兒天空城都還沒有完全建成呢,”洛夜行說,“我在九州各地四處遊蕩,有時候打短工賺點兒錢,有時候就幹脆……”


    他打了個手勢,風天逸一笑:“沒本錢的買賣?你不會還打劫過翔瑞鸞驛吧?”


    “打劫倒不至於,我通常都是玩一點小騙術,無傷大雅,”洛夜行說,“那一年我來到了天啟城。天啟是帝王之都,城裏有很多貴族高官,這些人表麵看起來風風光光頗有威儀,其實最好騙。”


    “沒錯,權勢和地位隻能帶來更多的貪婪,一旦貪婪就容易上鉤。”風天逸表示讚同。


    “總而言之,那時候我假扮成宛州商會在寧州的分會長,和一個天啟城的大理寺少卿勾搭上了。但他是個十分警惕的人,和其他的高層笨蛋不大一樣,有些懷疑我的身份,我隻好提前溜號了。不過,在和他接觸的過程中,我也無意間偷窺到了他的一次受賄,賄賂他的人是個羽人。”


    “我知道你在說誰了,”風天逸說,“是大理寺少卿收受羽族富商賄賂、打算用頂包的方法放跑被抓獲的羽族殺人犯的那起案子吧?”


    “就是那一起,”風天逸點點頭,“那家夥是富商之子,但性情扭曲殘暴,先是在寧州因為一點小齟齬殺害了一家三口的平民,逃到中州後又搶劫殺人,終於被人類捕快抓住。抓他的就是我的朋友,那個名叫簡帆的捕頭,當時還隻是個普通捕快。”


    “由於案犯在寧州和中州都犯有重罪,所以羽族也有虎翼司的一名副主事前來協助調查,那個人名叫雪嚴君。他們也注意到了案犯的家人來到了中州,猜測對方可能會采取一些幫他脫罪的策略,卻又猜不到對方會用什麽手法。我碰巧目睹了受賄的過程,想著沒在這廝手上騙到錢心情不愉快,就隨手幫了他們一下,權當是出氣,於是就那麽認識了。”


    “你不像是會臨時起意幫助別人的大善人,多半是見色起意吧?”風天逸說。


    洛夜行聳聳肩:“我不否認。老雪和簡帆的確是兩個能幹人,他們先是不動聲色地任由那位大理寺少卿安排了掉包,然後暗中追蹤,在真凶離開天啟城之前抓獲了他,一時間全城轟動。”


    “然後簡帆也因此看上你了?”


    “看上我了?不,恰恰相反,她打算抓我,”洛夜行苦笑一聲,“因為她認出了我就是她想要抓的那個騙子。不過最後,她還是手下留情放我離開了,但是逼著我答應以後再也不許回中州行騙。”


    “倒是個有個性的姑娘。”風天逸點點頭。“一般而言,這種性情的姑娘,即便你這次救了她,她應該也不會就因此決定和你在一塊兒。”


    “這一點我當然知道。”洛夜行說,“我原本就不會抱這種希望。但我喜歡她,就要做到我能做的一切。”


    風天逸的目光忽然黯淡下來。他走回到太師椅前,想要坐下,卻發現上麵還釘著先前洛夜行發射的冰錐,融化的冰水已經把椅子弄濕了。


    他隻能站在那裏,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真羨慕你,可以為了心愛的人做到一切。”


    “你做不到嗎?”


    “我很想,但卻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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