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十三費了老大勁才勉強把將軍殿裏睡過去的人弄醒,至於別殿的宮人,自己愛何時醒就何時醒吧。他年紀太小,按妖族的歲數算剛剛成年,靈力有限,這麽一番折騰,兩眼發黑,都快站不穩了。扶著剛剛被插了一個洞的柱子緩神,揮揮手吩咐一旁侍者把屍體抬走。


    宮人應是上前,大約是地上染了血滑腳得很。後麵抬人的兩個人腳底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半天也沒爬起來。武十三感歎自己真是個勞碌命,但看著這兩個摔跤的狼狽樣子,又不忍心責備。


    將軍殿的侍者都曉得,郎中令武大人出了名的心腸軟。宮人忍著血腥氣從地上爬起來,連忙告罪。經過方才一場意外,其中一名黑袍的屍體,袖子滑落到臂彎,露出一截焦黑的左臂。宮人都是驚懼,不敢再抬。


    武十三蹲下身查看。發現這人左臂並非是被火炙以至於完全呈黑色,而是被刻上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符籙,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武十三把黑袍人的衣服撕開,發現這黑色符籙竟一路延伸到這人的心口處。來到另一人身邊,胸前衣物拉開一瞧,也是如此。武十三皺眉,看來事情還要更加複雜。


    另一邊,妖都之西,鱗甲係族地。


    這裏是昏暗潮濕地下。木係喜陽光,好溫暖,對現任木係長老喬澤來說,這裏並不是一個能令人歡喜的地方。


    他的眉頭從進來開始就一直皺著,沒有半分鬆懈。另一邊坐著的東道主,鱗甲係的長老堂語倒是老神在在,悠閑的很。


    看出了喬澤的不自在,堂語開口勸慰道:“知道你在這不舒服,可這不是齧係第一回來這嘛,總要給他們幾分麵子,這樣以後才好辦事。”


    喬澤冷哼,“也就他們那種過街老鼠和臭蟲才會喜歡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


    “喬澤……”


    “哈哈,不知和我們這種臭蟲為伍的喬大長老又是個什麽東西?”


    一種強大的氣勢逼近,黑洞洞的房間門口,進來兩個一身黑袍的男人,凶狠之勢竟讓人心驚膽戰。為首的精瘦男人指著喬澤道:“喬長老你,可莫要做了婊子還想著立牌坊!”這正是齧係長老東子騫。


    滿口粗俗,喬澤十分鄙夷,冷笑不答。


    逼仄的地下房間裏,氣氛劍跋扈張。堂語趕忙起身當和事老,打著哈哈:“正事要緊,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這時始終站在東子騫身後的另一個黑袍人動了,是個個子很高的青年,兜帽遮住麵容。他來到東子騫身後附耳說了什麽,令他滿身的火氣瞬間熄了下去。


    縱然齧係始終為各係所不齒,但他們自詡不凡,從不低頭。而現在一向目中無人的東子騫,竟恭恭敬敬的請身後的黑袍青年坐在主位上,堂語和喬澤對視一眼,對青年的身份產生了好奇。


    喬澤處事不如堂語圓滑,說話從不會轉彎,指著剛剛坐下的青年道:“你是何人?今日在此的都是長老,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最好乘早歸家!”


    隱在兜帽下的唇角勾起,卻不答話。東子騫嗬斥道:“喬澤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他是……”未說完的話被主位上的人抬手打斷。


    “喬長老,許久未見,還是和過去一樣,沒有腦子。”譏誚的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


    他不在乎喬澤聽到這些話的吹胡子瞪眼,掏出兩個黑色小瓶,冷聲道:“喝了它。”


    不用說都知道,他命令的人是喬澤和堂語。兩人俱是一愣,對視一眼,明白對方眼中都是拒絕。


    喬澤劍眉一豎,恨聲道:“你欺人太甚!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拉我們下水不算,還要如此逼迫,真當我族無人?”


    堂語雖沒有橫眉冷對,但也語氣不善:“是啊。況且,你算什麽東西,我們三族的政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喬澤將堂語一拉就要走,邊走邊說道:“你們自己的渾水,自己蹚吧!”


    沒等他們走到門口,一把長劍,變魔術般出現在青年的手裏。手掌一翻,長劍伴著破空之聲橫在他二人身前,擋住去路。


    劍身修長,寒光如雪,咄咄逼人,劍柄為黑金材質,刻著繁複古老的花紋,靠近劍柄的地方,有一枚秀氣的雲紋,與劍的氣質不太符合,但又渾然天成。


    “斬雲?!”喬澤和堂語驚詫的聲音同時響起。連忙轉過身盯著那個從始至終穩如泰山的黑袍青年。


    堂語死死盯著他,仿佛是要看穿隱藏在兜帽下的麵容,質問道:“斬雲劍早已經隨著大祭司一同從這世上消失了,你究竟是誰?!”


    喬澤瞅準機會,就想上前將那人的兜帽摘下,無奈被始終護衛在旁的東子騫攔下。


    小小的房間內似乎是冰火兩重天,東子騫與喬澤這邊你不讓我、我不讓你,衝突就要一觸即發的時候,黑袍青年反而緩緩起身,當著屋內三人的麵將兜帽摘下,脫下外罩的黑袍。袍子順著挺拔的身軀落下,掉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在空氣中飛揚。


    刀刻一般的輪廓,劍眉星眸,俊美無雙,這樣的容顏,和他們的儲君殿下至少有七分像,唯一的美中不足,是他的左袖,空空蕩蕩,赫然是少了一隻左臂。和君旭一樣的金色眼瞳中,照出喬澤和堂語震驚的神情。


    堂語慌了,結結巴巴道:“君丞極?!你不是死了嗎?!怎麽會,怎麽會……”他想說什麽,在場的人都知道,喬澤已經完全愣在了當場,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君丞極,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有出聲。


    君丞極冷笑:“怎麽會還活著是嗎?這可就要問你了啊,我的——摯友?”


    堂語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片頹然,說不出話來。陷入沉默的時候,喬澤啞聲道:“丞極,你——你聽我們解釋,我和堂語,我們是有苦衷的……”


    “苦衷?什麽苦衷?”君丞極冷笑著反問,“是因為知道了我非你們一族?因為宮裏那個人的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還是因為我的命根本抵不過你們的榮華富貴?!”


    喬澤無力的垂下手,遲來的愧疚爬上心尖,他們兩個,現在就連站在他麵前的資格也沒有了啊,過去三個人的“對酒當歌”還曆曆在目,可惜,他們再也回不去了,君丞極說的一字一句,縱然不完整,但他捫心自問,這就是不爭的事實,是自己和堂語對不起他。


    君丞極看著堂語和喬澤的啞口無言,看著他們全身上下顯而易見的無地自容,徹底失望了。


    半晌終於譏笑著道:“你們也不過是,虛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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