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三人動身。溫黛見姚晴秀目通紅,似乎徹夜哭過,心中憐惜,悠悠歎道:“晴兒,你別怕,隻要你乖乖聽話,再不胡作非為,我也不會害你的。”


    姚晴心中別有隱衷,但聽了這話,心中卻有些感動,默不作聲,手拈鬢發,瞧著腳前愁眉不展。溫黛心中奇怪,避開姚晴,低聲問道:“太奴,你用‘太虛眼’瞧一瞧,看她有什麽心事?”仙太奴笑道:“你這做師父的不稱職,猜不透弟子的心思,還要我這做師公的偷看麽?”


    溫黛見她神情,恍然道:“難道,難道說她有了心上人了?”仙太奴微笑點頭,溫黛又驚又喜,凝神看去,姚晴眉間凝愁,目帶幽怨。不由心頭暗笑:“這丫頭如此刁鑽,竟也會為情所困?她是心氣極高的人兒,也不知何等聰俊的後生,才能讓她如此發愁。難不成是沈丹虛的公子?”


    師徒二人各懷心事,不久來到得一山莊。莫乙、薛耳正率天部弟子在莊外巡視,看到三人,均是一呆,繼而趨步上前,拱手齊道:“小奴見過地母娘娘。”溫黛笑道:“好啊,幾年不見,你們都還好麽?”仙太奴也笑道:“二位小友,隻問候地主,不記得我啦?”


    哪裏會。”莫乙、薛耳一起跪倒,“老先生別來無恙。”仙太奴扶起三人,說道:“免禮,免禮。令主身故,新主人待你們可好?”薛耳咧嘴憨笑:“我們的新主人,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對我們和氣極了。”


    仙太奴奇道:“沈丹虛向來心狠,不料他的兒子竟是如此人物。”薛耳忙道:“這個兒子不是過去那個兒子,過去的兒子是個混蛋,現在的兒子卻是個好人。”


    他說得夾纏不清,溫黛夫婦麵麵相覷,十分詫異。溫黛問道:“什麽過去現在?難道說沈師弟有兩個兒子?”薛耳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這話說來長了……”抓耳撓腮,不知從何說起。莫乙笑道:“讓他說,十天半月也說不清楚,地母娘娘、太奴先生,還請入莊說話。”


    仙太奴看了他一眼,笑道:“記得你從前總是嘰哩咕嚕,不敢大聲說話,如今可變多了。”莫乙道:“新主人讓我做管家,我不大方一些,可就對不起他了。”仙太奴見薛、莫二人談到新主,均是一臉儒慕,心中越發好奇,頗想早早見到此人,當下笑笑,邁步進莊,姚晴也要跟上,薛耳卻狠狠瞪著她道:“小賤人,你又來做什麽?”


    “大耳賊。”姚晴大怒,一伸手將薛耳耳朵拎住,冷笑道:“你罵我什麽?”薛耳耳根欲裂,踮著腳連連呼痛。溫黛不悅道:“晴兒,你幹麽欺負人?”姚晴氣道:“師父,你沒聽到他罵我麽?”又質問薛耳道:“你還罵不罵人?”薛耳道:“我不罵人。我罵小賤人。”姚晴麵色一寒,目透殺機,溫黛卻覺奇怪,不知二人怎麽結仇,眼見姚晴要下殺手,忙伸出手來,在她腕上輕輕一拂,姚晴立時半條手臂不聽使喚,無奈鬆開薛耳,嗔道:“師父,你怎麽淨幫外人。”


    溫黛道:“他罵人不對,你擰人耳朵也不對。”薛耳道:“是呀,小人動手,君子動口,罵人的是君子,動手的是小人。”話音未落,眼前一花,吃了姚晴一記耳光,眼前金星亂進。姚晴冷笑道:“喂,君子兄,小人的耳刮子好不好吃。”說罷還要動手,溫黛哭笑不得,好歹勸住,拽著姚晴進了莊子,薛耳捂著臉,在後麵連吐口水。


    進了靈堂,商清影在座,莫乙上前為雙方引見。商清影久聞地母大名,溫黛也隱約聽說過商清影的身世,此時照麵,均覺對方和善可親,各生敬意。溫黛夫婦拜過沈丹虛靈位,寒暄兩句,溫黛問道:“沈夫人,令郎不在靈堂麽?”


    商清影道:“他這兩日身子欠安,在後麵將息呢。”說話間,目光投向姚晴,姚晴心頭一跳,無端煩亂起來,目光遊弋,不敢與她目光相接。


    溫黛奇道:“令郎生病了麽?溫黛粗通醫道,去看看可好?”商清影麵露難色,欲言又止,終究歎了口氣,將三人引入內堂。溫黛抬眼望去,堂前古槐老桂,綠陰森森,映得人須發皆碧。堂上一對年輕男子,正在對打雙陸,左邊一人俊朗風雅,王孫不及,右邊那人卻是身著布衣,有如農夫村漢,大不起眼。


    溫黛目光凝注在那俊秀男子身上,暗暗點頭:“好聰俊的兒郎。也隻有這等男子,才能讓晴兒牽掛落淚。”溫黛百般皆好,卻有個以貌取人的毛病,生平最愛俊秀風雅之輩,一時間,對那左邊男子連連打量。


    到了堂前,那兩人見來了人,雙雙起身出迎。商清影方要引見,溫黛已笑道:“這位便是令郎麽?”目光隻在俊秀男子身上逡巡。不料那青年拱手笑道:“晚輩穀縝,見過地母娘娘。”溫黛奇道:“你不姓沈?咦,你認得我?”


    穀縝笑道:“我不姓沈,也不認識前輩,不過前輩這頭金發少見的很。再說了,能讓姚大小姐服服帖帖的,當今之世,除了地母,還有誰呢。”


    姚晴怒哼道:“臭狐狸,你閉上嘴巴,又不會死。”溫黛見她二人說話,頗似小情侶鬥嘴,心中越發欣慰,忽見質樸男子亦上前來道:“晚輩陸漸,見過地母前輩。”黛眼裏隻有穀縝,聞言嗯了一聲,敷衍還禮。不料仙太奴看到陸漸,雙眼徒張,奇光迸出。陸漸但覺那目光有如立錐,直入本心,立時不由自主,凝聚精神,將身一挺,顯露“九淵九審之相”。


    二人目光相對,神色齊變,眾人正不知發生何事,忽覺仙、陸兩人腳底生出兩股旋風,凝若有質,越轉越疾,吹得眾人衣發飄動,遍體生涼。溫黛不料陸漸貌不驚人,神通如此高強,不覺臉色微變,手握印訣,正要使出“化生”。


    誰知就在此時,仙太奴眼內奇光徒然一暗,慢慢淡了下去。他目光淡一分,陸漸身上氣勢便弱一分,待得仙太奴眼裏神色散盡,陸漸也回複了樸質端凝的神氣。


    溫黛瞧得心驚:“遇強則強,已是極高的境界,這少年遇弱則弱,更是不易。難道說他小小年紀,便已能不拘勝負,返璞歸真?”沉思間,忽聽仙太奴緩緩道:“補天劫手,金剛傳人,錯不了,山澤二主說的少年,就是他了。”


    溫黛心中咯噔一下,她深知丈夫的“太虛眼”洞悉幾微,善識人物,既如此說法,必不會錯,當下忍不住審視陸漸,見他神色茫然,不由問道:“足下近日可曾見過三個人。一個魁梧巨漢,一個瘦小老者,還有一個高高瘦瘦,左眉上方有一點朱砂小痣。”


    陸漸露出一絲苦笑,點頭道:“我都見過。”溫黛臉色大變,失聲道:“這麽說,山澤二主說得不錯。那麽你沒有死,萬歸藏也必然活著。”陸漸麵紅耳赤,支吾道:“他,他不但沒死,我一念之差,還助他脫了天劫。”


    溫黛臉色慘白,回望仙太奴,眼露驚惶。仙太奴皺了皺眉,搖頭道:“崔嶽和沙天河自稱殺死萬歸藏,我原本不信。而今看來,大勢去也。”


    陸漸心中愧疚,忍不住大聲道:“二位放心,我放他出來,就不會袖手旁觀。”仙太奴注視他片刻,搖頭道:“恕我多言,閣下武功雖強,比起那人,怕仍有不足。”陸漸未答,忽聽穀縝笑道:“奇怪,你們西城中人,怎麽也會害怕萬歸藏?”溫黛看他一眼,心頭一動,說道:“你姓穀名縝,難道說是……”說道這裏,住口遲疑。穀縝知她心中所想,接口笑道:“地母娘娘猜的不錯,先父正是穀神通。”


    “先父。”溫臉色微變,“穀島王難道去世了?”


    穀縝笑容收斂,輕輕歎道:”他和沈舟虛同歸於盡,我已焚化他的屍骨,眼下就在南京城裏。”溫戴夫婦相視默然。過了半響,仙太奴搖頭道:“禍不單行,本想穀神通若在,合東島之王、金剛傳人之力,或許能夠克製那人,現如今咳"穀縝道:“二位如此忌憚萬歸藏,莫非和他有仇?”


    溫歎一口氣,說道:“諸位還請入座,前因後果,容我夫婦細細說來。”


    眾人入廳坐定,姚晴悄立溫黛身後,看到陸漸目光投來,不覺心中暗惱:“你這三心兩意的臭賊,若不是師父在此,非打你十個耳刮子不可。”想著緊攥拳頭,冷冷淡淡,目不斜視。陸漸見她如此冷淡,不覺灰心之極:“她待我真是比冰霜還冷。”


    溫黛沉默半晌,定住心神,說道:“思禽祖師坐化之前,曾與八部盟誓:‘西城之主由八部公選,十年一換,違背者,八部可共擊之。’故而曆代城主,大多品行高潔,深得人心,至於務工,未必就是西城第一。但到了萬歸藏這兒,突然一變,他自恃武功,違背祖訓,殺害公選城主,強行統領八部。是以八部之中,除了天部,其餘七部都是貌似臣服,心中氣憤,隻因為敵不過他的神通,忍氣吞聲罷了。而這武力奪權的先例一開,各部的奸邪之徒也都動了心思,不惜傷天害理,修煉某些禁術。尤其幾個水部弟子枉顧天理,修煉水魂之陣這等惡毒神通,被人察覺,告到萬歸藏那裏。”


    "依照前代規矩,懲戒這幾個不肖弟子,警示其餘,也就夠了,誰想萬歸藏為了立威,不問青紅皂白,竟然將水部弟子殘殺殆盡。如此一來,其他六部人人自危,隻因畏懼周流六虛功,心裏害怕,也不敢當真如何。但大家嘴上不說,心裏卻都明白,周流六虛功縱然厲害,卻又個極大的禍胎,並非人人都能免災。當年思禽祖師之所以將周流六虛功一分為八,而不合並傳授,並非祖師不願,而是不能。因為這種武功十分奇怪。周流八勁,雖然相生,亦是相克,駕馭得當,八勁相生,所向披靡,駕馭不當,八勁相克,則會禍害自身,死無葬身之地。兩百年來,多有弟子試練這門神功,但往往練到兩種內勁,便遭反噬,要麽水火相煎,要麽風雷互擊,要麽天地反複,總是死的淒慘無比。萬歸藏之前,也隻有一位燕然祖師練成山、澤、水、風四勁,但在修煉周流電勁時,卻不慎引來天雷,粉身碎骨,化為飛灰。"


    穀縝道:“難道思禽祖師就沒有留下駕馭八勁的心法?”


    溫黛略一遲疑,說道:“留是留了。”穀縝道:“既然留了,怎會無人練成?”溫黛歎道:“這心法雖說留了,卻和沒留一樣,因為這心法隻得一字。”穀縝奇道:“一個字?什麽字?”溫黛道:“一個諧字。”穀縝濃眉一挑,若有所思。


    溫黛道:“自古以來,不知多少西城弟子對著這個諧字想破腦袋,卻沒有一個人能夠領悟其中真意。也不知萬歸藏用了什麽法子,竟然堪破諧字奧妙,練成八勁。做城主之初,他手段雖狠,通身卻又一種從容自如、無懈可擊的氣勢,叫人痛恨之餘,又生敬畏。然而他殺人越多,性情也越發古怪,忽而從容溫和,忽而殘暴不仁,春溫秋肅,判若兩人。而讓人最吃驚的還是他的野心,起初他召集部眾,打的是‘滅掉東島’的旗號,大敗東島後,他卻並不知足,下令火部大造火器,又以兵法約束各部,還說:‘大明天下是思禽祖師送給朱洪武的,天道無常,姓朱的做了這麽多年,也當讓給別的人來坐一坐了。’又說:‘東島是家恨,思禽祖師和洪武帝的恩怨卻是國仇,祖師含恨而終,我們這些後輩弟子,豈能無所作為?’”


    “聽他這麽說,大家無不驚恐,但看到水部狹長,又怕一旦反對,便有滅頂之災。就在大家無計可施的當兒,忽然來了機會,那一年,萬歸藏打敗和尚回山,料是那場賭鬥引發了天劫,會議時他突然流露痛苦之色,當時除了沈舟虛和水部,六部首腦都在,大家瞧在眼裏,均不作聲,就我心直,問了一句,不想萬歸藏暴怒起來,將我趕出擲枕堂,這麽一來,各部首腦還不心領神會麽?到得次日,萬歸藏大集部眾,誓師東征,說要一舉滅絕東島餘孽,不料剛說完這句話,他忽地躺倒在地,雙手抱頭,癲癇也似顫抖起來,六部高手見狀,不約而同,一齊使出平生絕招。萬歸藏來不及抵擋,就被打了個粉身碎骨……”陸漸吃驚道:“既然如此,他怎麽又還活著?”“如今看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陰謀。”溫黛歎道,“若我猜得不錯,萬歸藏事先算到天劫,也知道西城各部貌似臣服,內懷忌恨,等到天劫當真發作,自己就算上天入地,也難逃活命。故而想來想去,讓他想出一個極險的法子,在天劫未發之時,先將一具和自己形貌相仿,衣衫相同的屍首埋在腳下,然後假裝天劫發作,誘使各部高手圍攻,他那時神通仍在,趁著水火齊至、飛沙走石的當兒,巧用手段,將各部神通引導那具屍身上,自己則趁著混亂土遁逃走,從此隱居深山,安心應付天劫。各部看到衣衫碎片、血肉殘骸,都以為這個大禍害死在自己手裏,歡喜之餘,哪裏會想到其中玄機。也因此緣故,萬歸藏才借口監視東島餘孽,不讓沈師弟參與集會。沈師弟對他至為忠心,人又極聰明,一旦發覺萬歸藏有天劫發作的征兆,必會設計防備我們,如此一來,萬歸藏可就假死不成了。但也因為這一破綻,引起了山澤二主的疑心,崔沙二位師弟最恨萬歸藏違背八部公選,一旦起疑,便滿天下查證……”說道這裏,想到二人功敗垂成,不覺住口,長長歎氣。


    陸漸頹唐道:“隻怪我不當心,創下大禍。”溫黛搖頭道:“這也不能全然怪你,萬歸藏待人好時,無所不至,狠辣起來,也是天下少有。你隻看到他溫和的樣子,必然將他當作好人。”


    “師父。”姚晴說道,“沈舟虛既是萬歸藏的心腹,難道也不知道萬歸藏假死的陰謀?”


    溫黛還未回答,穀縝已經笑道:“製人而不製於人。萬歸藏處於天劫之中,性命攸關,又怎會將小命交到別人手裏?”溫黛點頭道:“說得極是。”姚晴漲紅了臉,冷哼道:“就你聰明,都是瞎貓捉死耗子。”溫黛想到前途難料,神色黯然,仙太奴伸出手來,握住她手,苦笑道:“黛娘,別犯愁了。是躲禍不過,操心也是我用。你我活到這把年紀,盡也夠了,萬歸藏要算舊帳,咱們將命給他就是。”


    這話說得十分泄氣,姚晴聽到,越發氣悶,她一心收集畫像,便是要練成神通,威震西城,報仇雪恨,但眼下情形,萬歸藏和西城七部均有深仇,他一報仇,哪還輪得到自己威風。況且此人一出,“八圖合一”固然還未絕望,“天下無敵”,卻是多出老大一個疑問。


    她越想越氣,不由怒視陸漸,心中氣苦:“都怪他不分青紅皂白將那姓萬的怪物放出來。唉,我真命苦,這輩子怎麽竟會遇上他?這個傻子,真是我命裏的魔星!”


    陸漸放出萬歸藏,惹來種種麻煩,心中本已憋悶,忽又見姚晴小嘴出自滄海吧微抿,冷冷看來,目光凜冽中帶來一絲輕蔑,陸漸更覺心如針刺,難受至極。


    這時間,忽聽穀縝笑道:“大家先別發愁,萬歸藏雖然厲害,但也並非全無對付他的法子。”眾人聞言,心中大喜,齊聲問道:“什麽法子?”


    穀縝笑了笑,說道:“萬歸藏算不算天下無敵?”溫黛道:“還用說麽?”穀縝道:“萬歸藏固然天下無敵,但有一樣東西,也是天下無敵。”


    溫黛一愕,心念數轉,皺眉道:“你是說‘八圖合一’?”穀縝笑道:“不錯。”目光一轉,凝注在姚晴身上。姚晴這一氣非同小可,啐道:“臭狐狸,你瞧我作甚?”穀縝起身拱手,笑道:“恭喜大美人,賀喜大美人。”


    任他如何極口謾罵,也比這麽恭恭敬敬叫姚晴安心。見他如此作派,姚晴心頭一慌,暗想這小子笑裏藏刀,必然沒有什麽好事,不自覺後退半步,妙目連轉,說道:“我有什麽好恭喜的?臭狐狸,你有屁就放。這麽假惺惺的,叫人惡心。”


    穀縝盯著她,皮笑肉不笑:“有道是‘八圖合一,天下無敵。’恭喜大美人合並八圖,將來不久,便要天下無敵了。”


    姚晴一愣,大聲道:“你胡說,我哪兒合並八圖了。”


    “不承認麽?”穀縝道,“那我就來所說,說得不對,你就搖頭,說得對,你就點頭。”姚晴冷哼一聲,道:“好呀,你所說看。”穀縝笑了笑,說道:“你從西城偷出地部畫像,對不對?”姚晴點了點頭。穀縝又道:“在翠雲古寺,你挾持仙碧,逼迫風、雷二主,得到風、雷二部畫像,是不是?”溫黛聞言,瞪視姚晴,姚晴麵皮發燙,但事實確鑿,仍是點頭。


    穀縝笑道:“水、火、山、澤四部畫像落到寧不空手裏,寧不空將畫中秘語傳給陸漸,陸漸又轉授給你,是不是?”姚晴冷哼一聲,說道:“怎麽算起來,就隻有七部呢!”


    “別忙。”穀縝擺手道,“沈舟虛將天部之主傳給陸漸,天部畫像代代相傳,那麽昨天傍晚,你找陸漸又做什麽?”姚晴一愣,暗恨陸漸將此事泄漏出去,狠狠瞪他一眼,咬著朱唇,一言不發。穀縝微微笑道:“大美人,怎麽不說話啦?你找陸漸到底作甚?”


    姚晴麵色漲紅,大聲道:“我找他作甚,與你有什麽相幹?”穀縝嬉笑如故,溫黛目光卻變嚴厲,說道:“晴丫頭,敢情你又在說謊,天部畫像,你已經拿到了吧?”


    姚晴急道:“我才沒有。”溫黛怒哼一聲,玉手揮出,姚晴不及抵擋,便被點中心口“膻中”。溫黛探出她懷,搜到那枚玉簪,動容道:“這是天部之主的信物,什麽時候落到你手裏?”姚晴心虛,低頭不語。


    溫黛輕哼一聲,定眼審視玉簪,仙太奴忽道:“這簪子是空的。”溫黛目光微凝,轉頭向陸漸道:“沈師兄當真將天部之主傳給你麽?”陸漸歎道:“不錯。”溫黛道:“既然如此,這部主信物,你怎能輕易給人?”陸漸滿麵羞赧說道:“這個,我,我,她,她……”但這其中牽涉兒女隱私,眾人之前,怎麽也難出口。


    溫黛察言觀色,猜到幾分,心中好一陣失望:“難道他才是晴兒的情侶?晴兒那麽嬌氣挑剔,所愛之人理應聰俊機靈,怎麽恁地木訥呆氣?更怪的是,沈師弟深謀遠慮,臨死前怎麽犯了糊塗,竟將西城智宗之位,托付給一個智力平庸之輩?”她百思不解,將玉簪交給陸漸,說道:“你瞧瞧,裏麵的東西可曾丟失?”


    陸漸接過玉簪,目視姚晴,見她神色氣惱,不由大感遲疑,誰料穀縝伸手搶過玉簪,輕輕旋開,笑道:“空的。”將中空玉管示與眾人。


    溫黛越發氣惱,盯著姚晴道:“裏麵的東西呢?”姚晴又氣又急,叫道:“裏麵什麽都沒有的。”溫黛秀眉挑起,喝道:“你這丫頭,還要撒謊?再不說真話,休怪我不客氣。”姚晴眼圈兒一紅,大聲道:“師父,你若不信,就殺了我吧。”溫黛厲聲道:“還要嘴硬?”心中怒極,掄起手來,重重打她一個耳光,姚晴麵頰火燒,心中更是委屈,眼鼻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陸漸見狀吃驚,方要起身,肩頭卻被穀縝按住,隻聽他笑道:“姑娘何苦生氣,我隻是開個玩笑罷了。”溫黛不解道:“開什麽玩笑?”穀縝從衣袖裏取出一個寸許長的紙卷,笑嘻嘻地道:“簪裏的物事在這兒呢。”姚晴一瞧,氣瘋了心,大聲道:“死狐狸,你,你故意冤枉我的?”溫黛也是不悅,說道:“足下這是什麽意思?”


    穀縝道:“我也沒什麽意思,隻想讓大美人吃吃苦頭,好叫你知道,你讓別人難過,我自有法子,叫你加倍地難過。”姚晴聽到這話,方知穀縝竟是為陸漸出氣來的,一時羞怒交集,轉眼瞪向陸漸,這一瞪,憤怒中卻又生出一點兒寬慰:“敢情他並沒將簪裏的物事送給寧姑娘,我卻是錯怪了他。”想到這裏,怒氣稍平,隱隱多了幾分歉疚,但這歉疚也不過一霎工夫,想到陸漸將簪內物事給了穀縝,卻將空簪送給自己,又覺氣憤難平。


    穀縝攤開紙卷,笑道:“祖師八圖,大美人以得七幅,加上這條天部密語,今日便可八圖合一。”他將眼一抬,注視溫黛,笑道,“地母娘娘以為如何?”溫黛皺眉道:“據我猜測,八圖合一,未必就是神通。”穀縝道:“是否神通暫且不提,但衝這‘無敵’二字,不妨瞧瞧,說不定能夠找到對付萬歸藏的法子。”


    溫黛和仙太奴對視半晌,均不言語,穀縝笑道:“姚大美人,看你的了。”姚晴恨他入骨,撅起小嘴,神氣冷淡。穀縝笑道:“你不原八圖合一?也罷,這張紙條我撕了便是。”將紙條一揉,便要撕毀。


    姚晴辛苦得來七圖密語,沒了天部密語,必然前功盡棄,當下按捺不住,急聲道:“且慢。”穀縝當即住手,笑嘻嘻地道:“大美人果然舍不得。”


    姚晴和他鬥智,處處都落下風,心中氣急,冷冷道:“你真要我寫出那七條密語?”穀縝道:“不錯,不錯。”姚晴道:“你是做生意的,以一換七,太不公道了吧?”穀縝笑道:“帳不可這麽算,算起來你也是以七換八,多賺一條,不算虧本。”


    姚晴恨得牙癢,心想自己為了這七條秘語出生入死,費勁心機,事到臨頭,卻被穀縝不勞而獲,占盡便宜。然而八圖合一,缺一不可,姚晴縱然恨怒,權衡之下,也唯有如穀縝所說,以七換八,才是明智之舉。


    心念數轉,姚晴咬了咬嘴唇,決然道:“也罷,讓你臭狐狸得逞這回。”說完看向溫黛,但見她麵沉如水,淡金細眉微微挑起,眉宇合攏,皺出一絲細紋,姚晴心頭一沉,屏息閉氣,作聲不得。


    穀縝目光一轉,笑道:“地母娘娘還有什麽顧慮?”溫黛淡然道:“你是東島,我是西城,八部畫像本是西城絕密,被你瞧了,有些不妥。”穀縝笑道:“那麽萬歸藏算不算我的仇人?”溫黛點頭道:“算的。”穀縝道:“他與地母娘娘也有仇嗎?”溫黛沉吟道:“當日我也曾出手攻他,算是有仇。”


    “那就是了。”穀縝道:“大家同仇敵愾,理當齊心協力,又分什麽東西南北?”溫黛道:“這話雖說不錯,可是……”說到這裏,心中一亂,轉眼注視仙太奴,仙太奴知她心思,歎道:“這位穀少主說得是,如今到了非常之時,拘泥往昔,隻會自取敗亡。”


    溫黛歎一口氣,解開姚晴穴道。穀縝早已尋來紙筆,姚晴一得自由,立時援筆寫出秘語,邊寫邊想:“我若將其中的字寫錯一兩個,臭狐狸即便合並八圖,也瞧不出什麽秘密,那時侯我卻已知天部秘語,往後……”心念至此,忽聽穀縝笑道:“大美人,別寫錯了,八圖之秘一天不破,你一天也瞧不到天部秘語。”姚晴心頭咯噔一下,怒道:“臭狐狸,你想反悔?”


    穀縝道:“你若老實,我便不反悔,你不老實嘛,嘿嘿……”姚晴知他言外之意,無奈之下,隻得斷了心中邪念,老實寫下秘語。


    穀縝接過秘語,避過姚晴,走到廳角,笑道:“地母娘娘,請來一觀。”溫黛無法,上前看過秘語,又瞧穀縝手中紙卷,卻見那紙卷色澤泛黃,上有一行墨字:“有不諧者吾擊之。”字下則是一方“諧之印”。


    溫黛也曾見過祖師畫像,一眼瞧出這卷紙條是從畫像中剪下來的,墨跡旁還有一行模糊字跡,淡淡的有如水跡,一字字念來,正是:“喪之齒難、天葬辭在”八字。溫黛訝然道:“難道天部中人早已發現了祖師畫像的秘語,故意剪下,藏在發簪之中?”


    姚晴遠離二人,看不到紙條上的文字,聽溫黛一說,恍然明白:“無怪我想盡辦法,也不能找到天部畫像,隻因我先入為主,總想著天部畫像必也與其他畫像一般,都是畫軸。不曾想天部早將畫中秘語堪破剪下,變大為小,藏在玉簪之中。”


    穀縝將秘語也寫在紙上,審視半晌,說道:“地母娘娘,這八條秘語,當有一定次序。”溫黛道:“應是按八部順序排列。”穀縝道:“西城八部,依的可是先天八卦?”溫黛點頭道:“是。”


    穀縝當即推演道:“先天八卦,天一、澤二、火三、雷四、風五、水六、山七、地八。”


    穀縝按先天八卦順序,將秘語重新謄抄在紙上,卻是:“喪之齒難、天葬辭在、大下白而、指曆珠所、之上長薄、東季握穴、還顛有菲、柄日自株、周白響質、吟昔之根、卵有如山、隔春山其、以旌也雪、樹皆渦屋、持共和若、擁下於白。”


    穀縝、溫黛對這一段話沉吟良久,看不出半點奧妙,姚晴遠遠瞧得心急,伸長修頸,想要偷看,忽見穀縝掉頭笑道:“大美人,你什麽時候這樣老實啦?我不讓你瞧,你就當真不瞧?”


    姚晴大喜,嘴上卻道:“都是瞧師父的麵子,要不然,我想瞧便瞧,還由得了你麽?”快步上前,瞧了半晌,仍是不得要領。


    眼見三人愁眉緊鎖,仙太奴、商清影也上前觀看,他二人縱然淵博,卻並非智力高絕,瞧了半晌,也無主意。惟獨陸漸不起半點觀看秘語的念頭,坐在原處悶悶喝茶。姚晴卻隻道他與自己賭氣,故意不看畫像,心中惱怒,暗暗咬牙:“你與我賭氣?哼,瞧你賭到什麽時候。”


    穀縝沉吟良久,忽地兩眼一亮,笑道:“思禽先生將這六十四字分為八圖,每圖八字,必有深意,或許八字一行,才能看出玄機。”說罷將那段文字八字一行,重新寫為:


    “持以卵周還之大喪


    共旌有白顛上下之


    和也如響有長白齒


    若雪山質菲薄而難


    擁樹隔吟柄東指天


    下皆春昔日季曆葬


    於渦山之自握珠辭


    白屋其根株穴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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