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了屬於中國人自己的節日,團隊又重新投入到一線備戰狀態,會議還在繼續,這次的實習還剩最後半個多月的時間了,工作量如同一座又一座大山壓了過來。


    宋式微跟程希晨搭檔著又完成了幾場同傳,每天對她來講都挑戰巨大。在同傳箱裏,有時翻得她手上青筋爆出,休息的時間無論在出租車上、餐桌上、酒店裏……什麽都來不及弄就趕緊先捯飭筆譯,真是每天極其緊張的十幾個小時,哪怕坐在空調間裏,脖子後麵冷汗都突突地冒。


    這一周,真是壓力大到就快崩不住了,好在團隊和程希晨的鼎力支持,宋式微才咬牙扛了下來。從一開始麵對近百萬直播觀眾時的忐忑不安到覺得充實,再到最後覺得是不是還能多講點。


    這一個月之前,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勝任一場同傳,宋式微深刻地理解到,每隔一段時間往回審視,都會猛然發現質變的拐點,所以當往前望去一片茫茫時,要提醒自己,當下就是那個轉彎。


    她跟程希晨開過一句玩笑,說:“祝我們在咖啡的續命下,共同進步!”


    好像早已把除夕夜答應楊弋不熬夜、不透支身體的那番話給拋諸腦後了。


    忙忙碌碌、頭腦風暴了一整天,回到酒店,此時此刻,宋式微慵懶地側臥在沙發上,打開藍牙音響,靜靜地聽著幹淨的旋律飄蕩在這間暖色調的房間裏,感受著身體的細胞一個一個地鬆馳下來。


    工作時全神貫注、全情投入並享受其中的快感,也更享受在每一個任務成功完成後,帶著成就感回歸平靜、放空自己的那份滿足。


    魁北克已是夜裏十二點,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際,仿佛被什麽東西突然擊中,一個激靈,猛地坐起身,打開手機確認了一下日期,又伸出十根手指數了數時差。


    緊接著便靈活地從軟塌塌的沙發上彈起,跑到落地大鏡子前揉了揉眼睛,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不至於太蓬頭垢麵,然後,明明下定決心,可還是猶猶豫豫才打通了視頻通話。


    她計算過了,中國這會兒正是大中午。


    視頻接通。


    “hello,式微,想我啦?”楊弋先開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想!非常非常想念你。


    心裏是那樣想的,到了嘴上就變成:“你想多了,真自戀。”


    “你怎麽還沒睡呀?”


    他把他們之間的時差記得清清楚楚。


    “嗯嗯,剛忙完,還不困呢,我怕我這一覺倒下去直接睡到明天晌午就錯過了,呃,祝你生日快樂!還有,聽說你過幾天要參加一場華東地區的賽事,祝你馬到成功!”宋式微笑容燦爛,一點都看不出剛剛的疲態。


    “謝謝哈!你怎麽樣?現在做同傳已經得心應手了吧?”楊弋露出了淺淺的笑意。


    “嗨,別說了,這才哪跟哪呢,每次在從同傳箱走出來的前一刻,就沒有過十拿九穩的時候。”


    “傳說中譯員的常態嘛,隨時在備戰狀態中,你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這才剛剛開始呢。”


    “對了,我給你準備生日禮物了喲,不過在我回去之前,保密!”


    “這麽神秘?”


    “你也不要太期待,肯定比不過你目前收到的禮物。”


    自從那晚,宋式微內心壓著一個問題很想問清楚,但是又找不到話頭開啟詢問,這簡簡單單的兩句對話她私底下演練了好幾遍,眼看正朝著預想的方向進行。


    “我收到的禮物?噢,你是說葉楚送的那雙鞋子嗎?”楊弋不覺得這是一件值得隱瞞的事情,“她去潮牌店預定後自己diy的,畫得還挺好看的,哈,你瞧我怎麽回事,她肯定先拿給你看過的吧?”


    宋式微終於等到了一個謎底,但是卻開心不起來。


    “呃,嗯,看到了,挺用心的。”宋式微強顏歡笑,順勢假裝自己是知情的,不至於顯得太狼狽。


    唉,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她若是再送一份一模一樣的禮物,一模一樣的心意,這像什麽話呢?巧合的事,隻有她自己清楚,要是被葉楚知道,該算是效仿和抄襲別人的新意了。


    “對了,你什麽時候回來?”楊弋關心道。


    “我呀,下個月中旬,大概開學後兩周吧,”她的心思很亂,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地想把自己跟心裏藏著的那個秘密劃清界限,“emmm,我給你看看禮物吧,你等等。”


    “哈!怎麽?改變主意啦?”


    “是呀,藏著掖著真沒意思呢。”


    宋式微把手機放在桌上,別過身體,趁著去翻行李箱的空隙,做了一個深呼吸,把眼睛裏因為淚腺作用下不斷湧上的酸澀感給憋了回去。


    “你看,漂亮吧?”手機懟著手掌上的玫瑰金地球袖扣,用拇指轉動著小小的地球儀。


    “哇,好精致耶!”


    她緩了一緩,重新回到屏幕裏,開了開玩笑說:“是呀,我可送給你一個地球了,夠豪氣了吧?”


    我可送給你一個地球了。


    我送給你一個可以捧在手心的小世界了。


    “夠豪氣,這樣我就擁有一個世界了。”


    宋式微的苦澀在化開,努力地牽動嘴角笑了一笑,說:“你不嫌棄就好,也不知道該送你什麽合適,就這麽愉快地決定,就它了!”


    她送了他一個小小的地球儀袖扣。


    就讓這一對袖扣代替她,伴隨在他的身邊一直轉呀轉,不停地轉。


    掛了視頻通話,宋式微在原地發懵了許久,好像已經透支了身體的全部力氣,無法從這一角沙發挪動軀體了。


    在短短的半小時裏,她構築的世界又在一瞬間分崩離析,她以為自己靠得夠近了,結果才發覺,她和他離得太遠了,遠得無法一起看煙火、倒數跨年,遠得無法立刻衝到他麵前說一聲生日快樂,遠得無法馬上捧著那一雙一筆一劃全是心意的鞋子送到他跟前,親眼看他將盒子打開,遠得無法牽他那雙溫熱的雙手,遠得無法將他擁抱在懷……


    現在來不及了,這個鞋盒子不能打開了,這本是獨一無二的一份禮物,可是從現在起,它變成了一個潘多拉盒子。


    宋式微感到一陣透不過氣,高層酒店的落地玻璃窗戶本來就不能打開,可她還是忍不住移動到窗前,隻拉開小小的一條窗簾縫隙,徒勞地將自己藏身在依舊漆黑的夜幕裏,偷偷地濕了眼眶。


    這一夜,宋式微想了很久,試圖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一個自洽的方式,讓自己捧在手心上的那一個小小的珍貴的世界不要碎得稀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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