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精會神地聽著司機一串串單詞句子不停歇地蹦出那張被大胡渣包圍的嘴巴裏,既可怕滲人,又怪異滑稽。


    費了好大勁,宋式微才聽清楚司機這麽大動怒的,原來是說她車費給少了。


    “酒莊到市區的路段我是打過的士了,按照最貴的時段和最貴的計價方式,八公裏的路程大約16歐元,不會超過20歐元,”宋式微心平氣和地用法語說,一邊要重新鑽回汽車內查看計時器,“我不想同你爭論,我們直接按照計時器計算……”


    話說一半,宋式微發現車裏的計時器的數字是胡亂顯示的,並沒有起到真正的計價作用。


    她想繼續跟司機理論。


    司機嚴肅地表示:“這個計時器剛好壞了!可是我為了避免塞車,幫你繞了遠路,你看看這個時間點,要不是看在你是一位單身的外國女性,我本來是不接客人的!”


    她問:“那你打算收我多少歐元?”


    司機攤開一隻手掌比了個“5”。


    宋式微驚呼道:“50歐元?”


    司機鄭重其事地回答:“是的,50!”


    宋式微自覺被坑了,之前從來沒有過,都是多少就多少,這一次,誰讓自己粗心大意,沒有時刻盯緊計時器呢!


    算了,扯了兩句算50就50吧,以後要吃一塹長一智。


    她從包裏掏出一張100歐元遞過去。


    司機卻攤手,一臉無賴地說:“沒錢找!你必須給我零錢!”


    宋式微被這極其野蠻的方式無語到,可她搜刮身上所有,偏偏就是沒有一張50歐元,隻剩一張100和200的麵額,剩下的都是更小麵額,小到湊不齊全,或者更大麵額,大到司機更加找不出零錢來換。


    宋式微坦白地說:“你也看到了,我沒有一張50歐元麵額的紙幣,你既不肯如實收20歐元,又不肯為100歐元找零,那你還想怎麽樣?”


    司機的態度極其惡劣,翻著白眼,用不耐煩的語氣反問:“那是你的事,我隻想要我的50歐元!”


    根本就說不通。


    司機也不講話,拿著手上的100歐元一動不動,一副馬上就要耍脾氣走人的態度。


    宋式微立馬從他手裏奪過自己的錢,無助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夜裏的風涼颼颼的。


    她也懶得再跟他爭執,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於是自顧自掏出手機撥通了程希晨的電話。


    司機看不明白她要做什麽,做勢要奪走她的手機,宋式微敏捷地躲過了,心裏七上八下的,盤算著能不能拔腿就跑啊?就像當初夜過學校門口的天橋一樣,沒命地往終點奔跑。不過理智沒有使她那麽做。


    司機繼續用非常蠻橫的態度說:“我現在等你的這個時間也是要付錢的!好了,現在你要付500!”


    宋式微氣得一邊用中文跟程希晨解釋,一邊用法語跟司機理論。


    她衝著司機說:“你這是在打劫嗎?你的汽車不安裝完好的計時器,你胡亂收錢,我給錢了,可你卻不願意找錢!我不信你沒有零錢可照!現在還怪起付錢的來了,你講不講道理啊?!”


    程希晨在電話那頭焦急地詢問:“式微!發生什麽事情了?你現在在哪裏?”


    司機氣急敗壞地嚷嚷。


    宋式微扶著話筒,轉身背對著司機,說:“學長,不小心打了輛黑車,司機把我繞到酒莊後門外四百米遠的那條小徑上,現在對著我一頓宰呢!你有辦法帶一張50歐元過來救我嘛?”


    程希晨:“你稍等一會兒,千萬別跟他起爭執了,拖著點,我一時半會走不開,也不認識後門的路,我現在立刻去請酒莊的工作人員過去接你。”


    宋式微:“好。”


    掛了電話,麵對司機咄咄逼人的態度,宋式微害怕又生氣生氣,想著自己是不是又給程希晨和公司的團隊增添麻煩了,心裏又無奈、自責,又委屈、無助。


    她遇到這等麻煩的時候,不自覺地想起了手機裏的那個“緊急聯係人”。


    可是也隻能想想而已。


    這個時候路過一輛小轎車,車子停在了他們旁邊。裏麵坐著兩位體型臃腫、鶴發雞皮的外國人,宋式微憑直接判斷他們是一對住在郊區的老夫婦。


    他們看到黑燈瞎火的,一個外國女生在路邊跟一位胡子拉碴的大老爺們大聲辯論,便好心詢問什麽情況。


    聽起來也是跟司機一樣用的“南部口音”。


    宋式微用她有限“南部法語”慢慢解釋,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司機打斷了,他立馬換了副麵孔插進來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語速太快,宋式微根本聽不懂。


    什麽話都被他說了去。


    最後路人斬釘截鐵地說:“司機說的對,你應該付他足夠的錢。”


    宋式微一聽,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簡直顛倒黑白,他們都用方言交流,宋式微急著解釋,氣得各種口音混著說,越說越不明白。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長得大腹便便、心寬體胖、高大結實的外國中年男子從酒莊小徑的方向走了過來。


    朝著這邊揮揮手,喊道:“emilie?emilie!jesuisalex.”


    宋式微意識到程希晨派來的“救兵”來了,連招呼都沒打,看著這位自稱alex的法國人,嘴裏直接蹦出三個單詞:“helpmeplease!”


    估計是語言係統紊亂了,宋式微不自覺地蹦出了英文單詞。


    她真是疲憊極了。


    又是來不及將解釋的話說出口,就被司機搶先把剛剛和路人說的話又對alex說了一遍,


    她不知道司機到底又在胡說八道什麽,可是他的態度變成一副很老實巴交、委屈至極的樣子。


    宋式微站在原地覺得又可笑又無話可說,已經急出了眼角的淚花。


    最後,alex擋在她麵前付了50歐元零錢給司機。


    耗費了大半天的時間和體力,沒錯,這場爭辯的確是場精神和體力的拉鋸戰。


    司機氣哄哄地開走了。


    alex轉過身來,慈祥地笑著,第一句話便是:“nevousinquiétezpas,jevouscroistotalement.”(別擔心,我完全相信你說的。)


    在陌生的過度,在淩晨十二點鍾的荒郊野嶺,獨自經曆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奇遇記”。


    此刻,聽見這句簡簡單單、溫暖的、充滿力量的話,從一位初次見麵的陌生人嘴裏真誠且堅定地說出來,宋式微內心壓抑的情緒一下子上頭。


    她哽咽地說了一聲:“merci!merci!”(謝謝!謝謝!)


    緊接著,她竟然不顧一切地站在路邊嚎啕大哭了起來。


    她什麽都還沒開口,就被陌生人無條件信任,這是她今天,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來從未遇到過的溫暖,尤其是在經受了剛剛另一位陌生人產生的脆弱信任感之後。


    宋式微自覺可能是這輩子受過的委屈太少了,少到這麽一件破事就控製不住崩潰的情緒。


    就好像要把整個世界哭塌了才甘心,調動全身細胞,把所有的壞情緒集結在這個出口,通通傾瀉而出。


    “沒事了,我是酒莊的主人,酒莊就在前麵,等你好好整理完情緒我再帶你進去,沒事的,”alxe沒有被嚇到,反而很淡定溫和地拍拍宋式微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安慰了幾句,“剛剛那是一輛黑車,巴黎的出租車車頂有‘taxiparisien’的標識,車身上有顯著的執照號,有‘paris’標示,後排粘貼著資費等信息說明……”


    聽著酒莊主人細無巨細地幫她“科普”如何辨別巴黎出租車和黑車的方法,她啜泣著應答、道謝。


    稍微冷靜下來之後,宋式微回想今天第一次見到alex,見麵第一句話就是“救我!”,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站在路邊崩潰大哭,毫無形象,。


    她到底在幹嘛啊?!這也太荒唐了,簡直像找條地縫鑽進去算了。


    她尷尬極了,抽搭著用法語吞吞吐吐解釋道:“呃,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alex表示沒關係。


    她又用中文嘀嘀咕咕地說:“咳,我,我哭是因為我朋友,今天是他的畢業典禮,我開心!唉,其實,是我錯過了他的畢業典禮,挺遺憾難過的,我……”


    她這是在自言自語地給自己找台階下,料想alxe也沒聽懂,隻見他慈祥地笑著點點頭,也不戳穿。


    突然,宋式微的手機鈴聲響了,她還以為是程希晨,結果沒想到竟然是楊弋。


    楊弋:“你沒事吧?剛剛掛電話之前聽你是在跟一個男人講話?你現在這麽晚還在外頭嗎?一個人嗎?我實在放心不下所以就……”


    宋式微擤了一把鼻子,鎮定地說:“沒事,稍微遇到一點麻煩,現在在酒莊了,沒事,你快去忙你的吧。”


    掛了電話,宋式微“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向alex展示了手中的電話,這個“朋友”確實就是她自言自語時口中的那個人。


    跟著alex走回古堡酒莊的路上,宋式微的腦海裏回蕩著那句久遠的承諾。


    “我教你按一鍵報警,這個你要記住啦,還有你必須設置緊急聯係人,這段時間你就把我設置成一鍵呼叫吧……”


    想到這個微小又有重量的承諾,想到根本使不上用處的緊急聯係人……


    這個世界有時殘忍,有時溫柔,就像食物總是有情有義,會在一定的季節履行諾言一般地再現,而人不會,人常常會說出經不起推敲的承諾和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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