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眼前的這個人再熟悉不過了,仿佛伸手便可抓住,又陌生縹緲得像一縷青煙似地瞬間就會揮發消失。


    世界搖搖晃晃,腳下虛虛實實,似真似幻。


    “你怎麽會在這裏?”宋式微又驚又喜。


    “介紹個人給你認識認識哩。”楊弋笑得溫暖又幹淨。


    “什麽人?”


    話音未落,一位明眸皓齒、甜美活潑的女生像變戲法似地出現在他身邊。


    宋式微覺得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來。


    女生滿臉笑意,但是不發一語。


    宋式微友好地問:“你要介紹她給我認識?她是?”


    他開口簡潔:“這位我的女朋友,蘇瑜。”


    女朋友?蘇瑜?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就像一個破綻百出的玩笑,可惜,他這麽真誠,這不是一個玩笑話。


    不對,蘇瑜不是這副麵貌。


    可是他說的話總沒錯,一旦接受了這個事實,她就是蘇瑜。


    一瞬間,就像有一堆發酸發臭的爛檸檬被擰壓成汁水滲透蔓延進內髒的每一處角落,酸澀得她開不了口講話。


    完全不給預備的時間,這麽雲淡風輕、開誠布公地宣布了一個讓她揪心的事實,要讓她做出什麽反應呢?


    體麵。


    宋式微維持著自尊和體麵,笑笑地招呼著那位陌生的女生,可是,發現自己雙腳挪不動了。


    眼見楊弋和蘇瑜把她當成透明的人,已經成雙成對地進到另一間屋子去了。


    她仿佛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擺設,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整個世界開始變得吊詭荒誕。


    周圍的建築逐漸扭曲變換,瓷磚碎瓦開始崩塌,轟塌一聲白煙冒氣,整座城市傾覆在四周,地麵開始下陷,像血盆大口的怪獸伸出爪子將她拖曳地拽往黑洞洞的地獄,宋式微拚命掙紮,亂撓狂抓,都抓不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她使上吃奶的力氣尖叫,可發不出任何聲音。


    突然,像高空墜落一樣失去重力,瘋狂向下掉落,掉入無邊無際的無底洞。


    一聲刺破長空的尖叫跳動在胸膛。


    “啊!”


    從空中墜下,重重得砸回了宋式微的身體裏。


    刹那間,猛地睜開眼,驚醒。


    分不清現實和夢境,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鬱悶,她低吟了一聲,顯露於臉的厭惡油然而生。


    花了好一陣子,再三確定剛剛隻是一個夢境,一個真實又虛無的夢魘,一段蠶食而入的回憶絞痛了她的心。


    隻見宋式微頭冒冷汗,口幹舌燥,驚魂未定,心有餘悸。


    宋式微坐在被窩裏,被周身的黑暗包圍著,渾身發冷,南方的冬天沒有暖氣,這淩晨時分的氣溫格外低,像冰窖一樣凍得她瑟瑟發抖,唇舌打顫。


    剛剛猶如從噩夢中逃脫的後怕還未完全消散,但是醒來之後,還是有一點點確幸的心裏,慶幸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夢。


    所幸是噩夢。


    她一把將手機摸過來。


    時間是4:23am。


    忽而聽到客廳有玻璃杯和水壺輕微碰撞的聲響,接著是房門關閉的咯噔聲。想必,同個屋簷下,睡不下的人,也不止她宋式微一個人哎。


    腦袋控製著雙手不聽使喚地點開了楊弋發布的相冊,有一件事情她想再確認一次,盡管清楚地知道現在可不是在夢裏了,有些事情是不可能改變的,但還是抱著那一丁點微弱的希冀,當然,看了,也不能怎樣。


    於是,她看到了,果然,現實就是這樣,哪裏有子虛烏有的光環啊?


    那張合照,還留在他的專屬領域裏。


    回想今天白天看到這張合照的第一眼,宋式微的心髒仿佛被刺入異物,拔出來一看,是這幾年以來自己磨得鋒利無比的那把匕首,冰冷,鋥亮,刀柄卻握在了他的手上。


    今天中午下班後,心情愉悅,終於有屬於自己的半天“休息日”了,雖然是好不容易調休得來的,但宋式微還是便迫不及待地想去見上好久不見、難得回來一趟的黃鈺一麵。


    她雀躍地整理了一番自己,補了補妝,美美地走到樓下門口,黃鈺也掐著時間到到達了。


    “小逗號!想我了嗎?”黃鈺甜美的聲音輕輕入耳。


    “日思夜想,說吧,想去哪?想吃什麽?現在輪到我這半個東道主招待你。”宋式微一雙杏核眼圓溜溜轉動著。


    “什麽呀?我這也才離開多久的日子,我也算半個東道主呐!”


    “嗯,掐指一算,有個大半年了。”


    “半年了……怎麽,小半年了就翻天了不成?”


    “好啦好啦,我們都是半個,湊起來就是一個!”


    兩個人咯咯地笑了一陣,黃鈺才重又拾回話題。


    “小逗號,那,要不,你陪我回學校走一圈好嗎?”


    “可以呀,可是你怎麽突然想回去了?”


    黃鈺垂眸,沉吟片刻後才緩緩道:“還想喝一次西區街角那一杯抹茶咖啡呀!”


    “就這樣?”


    “嗯,就這樣。”


    學校西區的那一家小棧咖啡店,是她們幾個女生常常關顧的地方,惦記起來了,倒也情有可原。


    路上車水馬龍,兩個單薄的身影正手牽手重回故地。


    的確是故地了,離開,不僅僅是字麵意義上的畢業離開,而是距離那年的身份,那時的情愫,已經遙遠得像上個世紀的事情。


    這也許也是黃鈺為什麽獨獨找上宋式微一塊兒回去的原因,除了想念舊友之外,她們彼此也是自己與那座校園的青春記憶的聯結和見證。


    兩個人鑽進地鐵站,午間時刻,都是轉場的年輕人,擁擠但緘默。


    宋式微還像往日那樣叨叨念著黃鈺:“鈺兒,扶著點,別光顧著看手機,哎喲你瞧你,怎麽穿著高跟鞋就來了?也不換換平底鞋再出門。”


    黃鈺盯著手機,巋然不動:“習慣了,我們做服裝設計得這一行講究搭配,好像不蹬上一雙至少五公分的高跟鞋就不足以擁有氣場似地。”


    “我們也是呀,不過我隻在上班時間才穿,下班了還穿著它擠公交擠地鐵的,簡直是遭罪。”


    黃鈺循著宋式微腳上的平底鞋望去:“噢?你還備著平底鞋下班換呢,想得挺周到的,回去我也學學你這一招。”


    宋式微不自在地縮了縮腳,也不知道為什麽,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害怕被看穿什麽。


    仿佛盯著這雙平底鞋看久了,就會看出一個楊弋來。


    “楊弋?!”黃鈺不自覺地念出這個名字。


    “什麽?”宋式微不明所以。


    難道黃鈺還會讀心術不成?


    納悶之際,黃鈺將手機屏幕直接展示在宋式微麵前,讓她自己看。


    宋式微的眼睛在屏幕裏盯出個洞。


    輪到黃鈺喋喋不休,激光炮一樣連環發問:“不是吧?我不是在做夢吧?這個女生是誰啊?她是楊弋什麽人啊?楊弋為什麽會發和她的合照,破天荒啊小逗號?”


    宋式微心裏咯噔了一下,確定不是在做夢,於是臉上不改神色:“他的學妹啦,也是滑板隊的。”


    “你認識?”


    “嗯,蘇瑜學妹。”


    “不是,你認識?所以……”黃鈺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再次將這張合照懟到宋式微眼皮底下,“所以隻是普通學妹?我看不盡然吧!這怎麽回事啊?”


    宋式微不自覺地又睨了一眼,不動聲色。


    合照其實很普通,就是蘇瑜與楊弋靠在一起的一張合照,她不得不承認,楊弋的括弧笑隨時能觸動她的心跳,而蘇瑜笑得開朗又嫵媚,確實是宋式微所知道的那個敢愛敢追求的樂觀女孩。


    可是之所以這張合照變得不再普通,就是它出現在楊弋的私人領域,換句話說,他從未發過任何跟女生單獨合照的照片,這麽說也不怪宋式微和黃鈺大驚小怪,畢竟自從她們認識他的這四年以來,就沒見過。


    他跟誰都有距離感,大家也就習以為常,哪怕朋友之間都默認他跟宋式微這位異性走得最近,他也不敢,或者說不會輕易發上單獨兩人的合照。


    宋式微回想了一下,她自己的照片出現在他私人領域的次數,一隻手指數得過來,而且每次都是混雜在一群朋友的大合照裏。


    這次確實是奇怪了些。


    唯一解釋得通的便是蘇瑜比她宋式微還特別吧。


    宋式微莫名生氣,把手機又懟回黃鈺手上,不以為然地說:“你看看你,又一驚一乍的,不就一張合照嘛?很正常呀,有什麽奇怪的嗎?”


    黃鈺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噢拜托!你有見過楊弋跟任何女生單獨拍了這麽曖昧的合照然後po上去的嗎?要我說呀,就是這個叫蘇瑜的把他攻克了。”


    道理誰都懂,不需要黃鈺重複一下。


    宋式微生著悶氣,埋頭走出地鐵,冷冷回應:“那也不關我們什麽事呀,到了,快走吧。”


    黃鈺屁顛屁顛跟上,嘴裏念念叨叨:“小逗號!什麽叫不關你的事呀?你們倆還想拖到七老八老的嗎?楊弋也真是的!曖昧了整個大學都畢業了怎麽還這麽無動於衷、不疾不徐的呀?要我說呀,你早就該答應那位姓程的學長的告白……呀!小逗號!你走這麽快幹嘛?等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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