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尼亞人將營地設在地勢較高的平地上,離河岸邊有一段距離,無疑給了希蘭度他們可趁之機。


    趁著他們一片混亂,希蘭度、庫珀和另外一個部落民摸黑來到河邊,看到數艘瑞安尼亞長船,連接著皮繩綁在木樁上。


    船兩側刻著一些模糊的龍形花紋,描繪著它們在天際翱翔的姿態,山民們腳踏實地,從不奢望染指雲霄。


    此時岸上的瑞安尼亞人們在雨中大聲談話,似乎有人說了個有趣的笑話,惹得他們一時間忽略了驟雨,一齊歡笑起來。如果希蘭度能聽懂他們在講什麽,會感受到同樣的趣味嗎?……


    他摸出刀,和其他人一並用力割斷繩索。


    暴雨催著河流從上遊洶湧淌下,水位暴漲,河流露出它猙獰凶惡的一麵。


    繩索切斷後,船隻很快隨波順流而走,拋下岸上的人群,向位於中下遊地區的龍之國航去,回到它們被製造出來的地方。


    暴雨與昏暗的環境中,部落民擔憂的眼神暗示他不想作戰。希蘭度可以理解,山民們渴望的是恪守本分。如果沒有外力擾亂秩序,山上各大部落將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重複自己先祖的生活。


    他們早就已經劃清了彼此界限,反複用標牌、印記和刻痕來提醒人們邊境的位置。同一個氏族的人們相互援助,在春季尋找魚獲,夏季躲避酷暑,秋季采摘果實,冬季加固房屋。他們的數量永遠不會太多,猛虎、大象和熊會清理掉多餘的部分,也永遠不會太少,熱量與大雨給了這片土地許多觸手可及的食物和飲水……


    可世界上並無一成不變之事,就連群山本身都會隨著年月增高或被削平,何況人類?衝突在所難免。


    庫珀招呼另一個部民,彎腰在潮濕的水汽中往來路返回,希蘭度踩著河岸軟泥緊隨其後。


    營地中,被驟雨打得措手不及的瑞安尼亞人們驚異地注意到雨簾之中散落南向的幾艘船隻,叫嚷陣陣,所有人幾乎都放下了手頭的動作,一邊大聲相互地提醒,一邊瘋狂地朝岸邊跑來。


    “站住!”見到匆匆逃離的希蘭度他們,有人用生硬的山上語言大叫,更多的人用希蘭度聽不懂的詞匯吼叫。


    天空閃過幾道白光,照亮瑞安尼亞人憤恨緊張的神情,以及三人的身影。


    同樣的行程,如果劃船要八九天的時間,走回去至少得半個月或者更多,這對他們的補給與士氣來說是個可怕的考驗。


    瑞安尼亞人裝備沉重,被水泡過之後行動是更加緩慢。山民輕裝簡從,在雨中須臾間就跑得不見蹤影。瑞安尼亞人的叫囂逐漸被拋在身後,氏民跳過一節粗韌的樹根,手撫著樹皮,回頭望著已經遠遠被拋下的龍之國營地,大叫起來。


    “哈!我們把他們耍的團團轉!”他握拳大叫。


    庫珀也忍不住露出笑意,他原本心懸到嗓子眼。


    轟——!雷聲轟鳴。


    希蘭度聆聽著地上充盈橫流的警告,它們在奔湧的時候看到了,聽到了,更多是感覺到了……


    “危險!”希蘭度迅速低身做出規避姿勢,耳邊迅速響起一聲利器刺入樹皮的悶響,庫珀大叫一聲退開,部落民嚇得魂不守舍,一根標槍明晃晃地洞入他剛才倚靠的大樹。


    昏暗雨幕中,他們看到一個詭異的騎手逐漸靠近。


    騎手坐在一匹馬上,雙腿夾緊馬腹,他手還留著剛剛投出標槍的姿勢,此時緩緩從背後取下第二支,每一根都鋒利異常。他穿著皮甲背心,披黑底鬥篷,頭戴一體鑄造的半封閉鐵盔。


    在頭盔刻意留出的眼洞中,他們能看到對方蜥蜴一樣的墨綠色豎瞳,在昏暗中隱隱發亮,將一切盡收眼底。


    不……不是蜥蜴,蜥蜴在黑暗中的視力並不好。這是龍類的眼睛,龍是超凡的生物,它們能看到一切、探知一切、發現一切,它們是食物鏈頂端的噩夢,焚燒世界的猛獸。


    對龍的原始恐懼烙印在山民的血脈之中,即便對方展露出人的形體,他們一旦將其與“龍”的概念掛鉤,便產生淡淡畏懼。


    “趕緊走!”庫珀拽了一把嚇呆了的部落民,他怪叫一聲迅速逃跑,武士側頭看到希蘭度留在原地,恨不得把他臭罵一頓,隻想到對方身份,勉強止住話頭。


    “快走,聖山守衛。”他匆匆低語。


    電光掠過天地間。


    “你先走。”希蘭度感到阿比蓋爾的不安,它雖然陷入沉寂,但希蘭度能略微感受到它的心情。似乎是從靠近瑞安尼亞營地開始,阿比蓋爾就有些煩躁,好像什麽東西正在構成威脅一般。


    而今隨著這奇形騎手的出現,希蘭度相信自己已經確定了根源,就是這似龍非龍的怪人。


    投槍者見希蘭度留在原地,對他濕透且雕滿花紋的木製麵具感到些許詫異,之後很快又恢複集中。他高舉標槍,瞄準希蘭度的方向,預判他接下來的閃避動作,略微掂量,緊接著迅猛——


    轟——轟——驚雷響徹,投手的動作僵了一瞬。


    而希蘭度則迅速向前逼近,長矛往前直刺,在極限距離,矛上令動物退避的符文便微微發光。騎手坐下馬匹嘶叫一聲,揚起前蹄想要轉身逃跑,騎手坐不穩當,情急之下彎腰揪住馬鬃,這才免去跌落。


    而鬃毛被死死抓住,馬更加痛得掙紮,拚命地踢打著,前後晃動,直接把他摔了下來,他叫罵一聲,整個人跌在泥濘裏,掙紮著想要爬起。


    希蘭度往前衝了一步,右手揮矛朝他刺去,他在泥水裏打滾,讓這一擊落空。


    隨後他迅速爬起來,抓著標槍,把它當做短矛一樣,做出格擋姿勢。空馬邁開蹄子,避開希蘭度的矛尖逃入雨中不見。雨水潑得希蘭度視線模糊,而瑞安尼亞人戴著半封閉的頭盔,並無妨害。


    持標槍的瑞安尼亞戰士大叫一聲,迅速向後退去,希蘭度不想讓他就此逃脫,連忙趕上。


    “站住!”


    卻未曾想這是個圈套,瑞安尼亞人反手舉起標槍,準備朝希蘭度投去。希蘭度身上未穿甲胄,隻披輕薄毛皮,這一下隻要刺中,直接就能斷送他性命,況且現在腳下潮濕,躲閃不便。


    情急之下,他舉起右手,仿照阿比蓋爾的方式,集中精神,試圖激活原珀的力量。


    頃刻間一陣強風刮來,挾裹著雨點拍打在瑞安尼亞人的身上,風聲呼嘯,幾乎要將他吹倒,讓他不得不拚命穩住自己。


    聖山守衛不肯錯過機會,疾步追趕,瑞安尼亞人情急之下轉身想跑,但土壤太滑,他走個踉蹌,不禁摔倒。


    希蘭度利落地壓製到他身上,手握長矛用力朝對方未經防護的脖子架去。


    “你輸了!”希蘭度宣布。


    瑞安尼亞人用他們的語言怒吼了一句。


    他試圖生擒騎手,此時庫珀忍不住催促。


    “該走了!聖山守衛!他們的追兵要來了!”


    希蘭度眯眼望著近瑞安尼亞營地的方向,暴雨中幾道影子正在趕來。他低頭瞪了一眼敵人,對方如惡龍一樣的雙目死死盯著希蘭度的木製麵具,雙方雖之前從未謀麵,但這眼神儼然血海深仇。


    刺出。


    矛尖貫穿他的喉嚨,鮮血咕嘟從中冒出,和雨水混在一起。


    他絕望地低語了一句什麽,隨後目光逐漸變得空洞。希蘭度忍不住用力摘下他的頭盔,雨水滴落在這瑞安尼亞人帶著龍類特征的臉上,麵龐邊緣長滿灰綠鱗片,鼻子變得過於扁平,這種半龍半人的麵貌讓希蘭度感到深深疑慮。


    希蘭度未和龍類交過手,但已經從無數洞窟壁畫和簡單繪製中了解到龍類的形象。


    他摸了一下從死人脖子中流出來的血,是冰的。


    奔跑的動靜逐漸刺破雨聲,希蘭度顧不上多想,隨後匆匆和庫珀他們匯合。武士之幾次都想支援戰鬥,但並未輪到他揮劍。


    他們將死掉的瑞安尼亞騎手留在雨中,各懷心事。此時天已大暗,而雨並沒有之前那麽大了,這樣的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是盛夏季節的常見景象。


    森林地貌看似雷同,實際卻頗有差異,草坡、溪穀、石丘交錯分布,間或有又高又密乃至於不能通過的樹牆,稍有不慎就會迷失在複雜的環境當中。


    庫珀拿出自己的骨哨吹響,細雨之中它顯得相當清脆。不久,從一個確切的方向就傳來數聲回應,令人頗感安心。


    大部分百犬人夜不能視,加上先前大雨傾盆,現在躲在一個山洞裏麵,升起火來,正拿出自己攜帶的食物互相分享,用簡單的石鍋石碗處理食物。


    希蘭度走到火邊,瀝幹衣物的水分,隻感覺剛才奔走激戰,頭暈目眩。


    而且最重要的是,阿比蓋爾仍然透露出微微的不適感,危機並沒有解除。


    到底發生了什麽。


    庫珀和部落民們解釋剛才的遭遇。


    “我和聖山守衛,還有庫爾傑,我們把那些瑞安尼亞人的船給解開,讓那些船隨著暴漲的頑石溪漂走了。”


    “這麽厲害!你們有沒有和他們交手?”


    “遇到過一個怪異的騎手,他會騎馬。而且眼睛像蜥蜴又像龍,差點被他戳死。幸虧聖山守衛幹掉了他。”庫珀向希蘭度致意。


    “噢噢!——”人們不禁讚歎,或許這個聖山守衛並沒有魁梧樹軀,但仍然能對付瑞安尼亞的惡棍。


    “眼下他們必須抓緊時間返回,沒了船他們行走速度會很慢,如果又耽擱在這裏,食物和水肯定不夠。”庫珀歎了口氣,“我們終於完成了使命,既不用和瑞安尼亞人開戰,也能趕走他們……”


    “我好累啊……”叫做庫爾傑的部落民剛才和希蘭度他們一起奔走,現在把漁網丟下,坐在岩壁旁邊合上眼睛躺下。


    希蘭度也感覺疲憊不堪,隻想和其他人一樣倒頭休息,然而不能……倘若這裏有人好奇心大熾,趁他休息揭開麵具……


    “出來。”希蘭度瞥了一眼庫珀。


    武士有些詫異,一邊思索著聖山守衛會有什麽囑咐,一邊跟著走出山洞,回到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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