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團將軍為什麽沒把伏擊失敗的消息送來?他們明明可以派微龍來傳遞信息,噢,噢——赫裏卡真想大聲咒罵自己,那些精靈,他們肯定能把微龍射下來。它沒法抵達石台。


    但為什麽整支伏擊兵團都會在瞬間被摧毀?他們分明做了無數努力。占卜預測精靈斥候會登上山坡,勘察他們的蹤跡,而占卜也揭示精靈隻會派出少量斥候,於是他們便預設了足夠人手去事先捕殺那些斥候。


    也許是精靈偵察兵的失蹤引發了南方軍隊的警戒?如果是那樣的話,以他們的戒心,一定會選擇繞路,可繡林穀是抵達看守者密林的必經之路,若是想繞開山穀,必須要額外繞很大的圈子才能到達石台,絕無可能在今天忽然靠近,因此他們必然是直接穿過山穀……可即便伏兵軍團遭到發現,那他們趁勢下山掩殺,製造衝突,就算不能全殲祭日精靈的軍隊,哪怕用十比一的交換比,也能殺死上千精靈,讓精靈軍團士氣大跌……


    龍之國知道精靈打仗的弱點,精靈有很強的共情能力,一名精靈受傷就意味著一整支方陣的精靈都感到幾乎等同的痛苦和沮喪。可他們的射擊依然精準,說明他們完好無損地抵達戰場,隻用三次齊射就精準覆蓋了整支軍隊,沒有一絲一毫的火力浪費,將龍之國的大軍炸得粉碎。那些魔法箭上都有精靈祭司的祝福,他們是太陽的崇拜者,堅信自己是太陽的選民。真是可笑,太陽啊……龍啊……按理說他們應該是龍之國最可靠的盟友。


    赫裏卡心中無數思緒閃爍,他提起大斧,轉身衝進看守者岩洞之中。軍團已經崩潰,飛龍全被射落,他就算想去援助利亞姆大人一起撤退也已經來不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讓精靈感到疼痛,讓希蘭度感到疼痛。


    “麵對我!”赫裏卡提著長柄戰斧衝入洞窟裏,內裏無光,漆黑黯淡,但龍能察覺一切,他的雙眼輕易地看穿黑暗,殘存的精靈和珍獸們藏在其中,對他瑟瑟發抖。害怕、恐懼,赫裏卡此生品味得已足夠多,對這種狀況他得心應手。


    一個精靈持劍從側麵衝過來,眼神無畏,銀色長發披散。赫裏卡手起斧落,周圍漆黑一片,精靈視野狹窄,看不到斧頭來向,隨著一聲尖叫,身體被砍成兩段,倒在地上淒厲慘叫。


    植物也會痛啊,赫裏卡想著。這是他想要的效果,一個精靈痛苦,千百個精靈感受到相同的情緒,那些精靈們臉上露出痛苦難耐的表情,蜷縮在地上流淚。


    雪白毛皮的獨角獸朝黑衣冠軍攔去,它發出清脆的鳴響,頭上獨角亮起熒光,電弧閃爍,光芒將整個石洞照得明亮,赫裏卡眯起眼睛,這電光刺得他眼球隱隱作痛。


    砰啪——閃電向赫裏卡砸去,他身上的黑色堅甲亮起微光,像是全然屏蔽或吸收了電流,電火花消湮於無形,赫裏卡感到盔甲一瞬間變得無比滾燙,但仍然完全能接受。


    獨角獸畏懼地向後退去,赫裏卡向前迅速突進,大步邁近,大斧用力砍向它潔白的脖子,頭顱應聲而斷,無頭馬身倒在旁邊,鮮血淙淙流出。


    “啊……”


    “嗚嗚……”


    精靈們畏縮發抖,獨角獸是森林中聖潔且無害的強大生物,素來是他們的好朋友。而今友伴卻在今日慘遭屠殺,怎叫他們不悲痛欲絕,又恐懼萬分。


    “野獸就不要來挑釁龍的神威了。”赫裏卡淡淡地說,大踏步穿過那些瑟縮的精靈,他的全知視野看到岩窟中心的石頭基座,其上供奉著生命原液和始祖樹枝,一個年老的精靈沉默地站在石頭基座前麵,在他身後,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顫抖著,抓著老精靈的鬥篷,極度恐慌。


    “該停下了。”


    “我們都並非凡人,收起寒暄。”赫裏卡一邊說一邊靠近,“你能偵悉命運,看穿世界動向,想必也知道自己命運。我想問,當你知道自己命運的那一刻起,內心是否有所動搖?是否感覺你所堅守的一切都在崩塌?”


    “我看到那個男人開啟了世界崩潰的大門。”看守者慢慢地說,“我很失望,我很懊悔。當我發現我在他事業中所扮演的角色時,更感到羞愧。”


    “所以為什麽不讓開。”赫裏卡歎氣,“我將罪人的血脈斷絕,你也能彌補自己的罪過。”


    “命運讓我挺身而出,這是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看到的。”


    “何不逆命而為,我不想殺你,你可以繼續活下去,改變命運。”


    看守者蒼老的臉上露出笑容,這微笑讓赫裏卡感到怪異。


    “你們的‘神上神’,永世王龍,想要的可不是這樣。”


    “哦?”赫裏卡從未試圖理解那天晚上降臨瑞安尼亞的黃金龍宮。


    “永世王龍渴望建立一個既定的世界,每一個錯誤都得到糾正,每一人的命運都得到確認,世間再無偶然與冒險,這世界將會以最美妙的方式延續下去,祂將統治,祂將帶給所有人祂製訂的美好未來,祂將保護這個世界。這就是原來的命運,這就是本來會在這裏發生的事情。”


    “……”


    “但有一個人改變了這段命運,他給全世界帶來無數的未知,他反抗這世道,他反對這秩序、這年代的種種不公,他伸長自己的勇氣。他要將命運改變。”


    “但也讓整個世界崩潰。”赫裏卡恍然大悟,“何等偉岸的抉擇。是無拘無束地走向滅亡,還是飽受桎梏但接受幸福。好!好!好!”


    “如果是你,你怎麽選呢?”看守者歎息,“這問題其實也毫無意義,因為我已經看到了今天會發生的事情。如果世道成為龍一族所希望的世道的話,他們還能看到日後千百萬年發生的事情,並逐一修正,直到其完美無瑕。”


    “你說得對。”赫裏卡揮出大斧,朝看守者逼去,兩個孩子嚇得轉身就逃。


    密林的看守者赤手以抗,他的術法都需要準備時間,能仰仗的隻有自己已臻化境的精靈武學。


    劈砍被躲,切割落空,勢大力沉的橫掃剛一抬手,看守者就往後退去,逃出斧刃的攻擊範圍。而一旦成功躲避,看守者便飛身上前,擊出正拳,渺小幹癟的精靈之拳震得赫裏卡五髒六腑一陣翻騰,讓他感到疼痛與窒息。


    “再來。”赫裏卡尋找看守者的破綻,身上的龍源神力散發出來,氣勢驚人。隻有最優秀的龍血武士能夠被選中成為守護至尊祭司的冠軍,他們也得到龍神賜予的不朽性,換言之,神力。每個人對自己的神力都有獨特的運用方法,對赫裏卡來說,那便是……


    爆發。


    當看守者再度逼近赫裏卡的時候,忽然一股強大的斥力朝四麵八方震去,掀起滿地碎石,看守者遭到無形力量痛擊,身體向後倒飛出去,狠狠撞在山壁上,隨後軟弱無力地往下跌落,倒在地上,骨頭處處迸裂,吐血不止。


    龍化形態下,冠軍們被紛亂思緒阻撓,以至於很難調動神力。赫裏卡眼下保持常人形態,神力一次爆發就將看守者擊退。


    “還有多少人,盡管過來。”赫裏卡掃視周圍的精靈,目光所過之處皆垂頭不語。


    山洞沒有別的出口,兩個孩子靠在盡頭的岩壁上,手拉著手發抖。


    赫裏卡一步步朝希蘭度的子女走去。


    “我聽說過你們的名字,‘夏妮亞’,像你們的母親‘夏涅’那樣嗎?我聽說她很勇敢。‘安德’……這是你們外祖父的名字吧。我真不想告訴你們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赫裏卡提著大斧步步靠近,斧上花紋斑駁,斧刃鋒利如新。


    精靈們衝過去,赫裏卡原地駐足,等待可能發生的衝突,但卻沒有。六個精靈組成人牆,站在孩子們麵前,勇敢地麵對龍血冠軍。


    “刹那間的勇氣,植物也有勇氣,我今天學得真是足夠多了——”赫裏卡揮動大斧,大踏步朝這幾個精靈衝去。


    颼颼——


    地上吹起一陣強風,朝赫裏卡刮去,不止這六個精靈,整個山洞裏所有的精靈們,包括在地上身負重傷的看守者,都開始呢喃低語起來,像是念動遠古流傳的篇章和故事,像是森林深處純正的自然細響,讓赫裏卡想起遼闊的大森林、奔騰的清泉、盛開的花朵,多麽美好又清新的——


    狂野之風啊。


    赫裏卡瞪大眼睛,加快步伐,迅猛揮動大斧,朝一個精靈當頭劈去,瞬間將他從右肩到左腰砍斷,兩截身體分開,鮮血飛濺。夏妮亞嚇得哇哇大哭,安德卻咬緊牙關,張開雙手,護衛在夏妮亞身前。


    孩子,罪人的孩子,那個瑞安尼亞龍敵的血脈。赫裏卡勃然大怒,揮動雙手當頭朝他們劈去。安德望著黑暗中高速飛來的巨斧。


    觀察,並思考。


    他用力拽著夏妮亞,小女孩尖叫一聲,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而戰斧迅速從他們身上掠過,劈在旁邊的地上,砍入地麵。夏妮亞疼得哭泣,捂著頭上撞的地方哀鳴不止,但赫裏卡已經焦急不已,該死,那一斧本來要將他們兩個可愛的腦袋切斷的,他知道孩子們身上繼承了希蘭度的不朽性,是神人一類,必須要斬首才能阻止複生。但那小子,那小子居然——全然沒在怕的。


    你的意誌傳承下去了啊,希蘭度……


    那麽,誰來傳承我的呢?


    赫裏卡心裏默想著,狂野之風拂過他的身體,他的皮膚變作堅韌樹皮,從鼻孔和口中長出樹枝,頭發變成藤蔓,盔甲瞬間腐朽,茂盛的鮮花開放出來,汲取他身上的養分,很快他一動不動,宛如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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